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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   今日便是月圆。

      阿芙和参参按照银斗的安排,在小院的正中央摆上了一个大木盆。童子们一桶接一桶地将清冽的井水倒入木盆中,直到水位到达离木盆口一寸时停下。

      参参在市集上买了一坛二十年陈酿,小心地抬到木桶边的一张方桌上。银斗伸手冲着木桶和酒坛比量了一番,将酒坛子挪近了些。

      “欸,你说他真的靠谱吗?”参参凑近青芸,把手遮着嘴,小声问道。

      青芸双手环抱在胸前,脸色有些苍白:“老玄头那家伙不知所踪,周允也还没能回来。我和你家那位,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参参抬头看了一眼三楼,叹了口气。没有月光酒,掌柜也不知是否能撑过去。

      阿芙听说参参和青芸需要协助银斗酿“月光酒”,自是自告奋勇地帮忙。自从那日和吴月对于艳娘的事情有了些许分歧后,她再也没有见他下楼。

      那日吴月的轻笑里,阿芙分明听出了几分自嘲的意味。这让她非常心慌。而让自己忙起来,是此刻唯一让她能够暂时放松下来的方法。

      掌柜身上,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过往。阿芙越是告诉自己那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就越是想要一探究竟。她也无法界定这样没来由的好奇心————明明秋霜巷里的大伙没有一个来历简单,阿芙也未曾有想要询问的想法。

      准备完毕,银斗抬头望了望月亮,估摸了时辰,转头对大伙说道:“时辰快到了,月光酒的酿制需要我褪去衣物。若你们介意,还请回避。”

      参参是男孩子,自然无所谓这些。艳娘虽是女子,却也是兴致勃勃地让童子们搬来软榻,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打算看得尽兴。青芸和阿芙挣扎许久,终是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他们搬来一扇半人高的屏风,恰好只能看到银斗的脖子以上,既不会过于失礼,又能满足她们的好奇心。

      当月亮高悬于头顶,银斗旁若无人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衫。他的周身在月色清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连带发丝也似乎隐约闪着银芒。他将自己的身体完整没入木盆的水中,只留一个脑袋,银色长发随水波四散开来。

      片刻之后,小院里的光线不知为何突然变暗了下来。明明月亮仍旧在那里,它的光芒却似被遮蔽了似的,不能照亮院中的一草一木。

      正当众人疑惑,木盆中那些散乱的发丝突然有光芒涌动,随着四周环境的变暗而越来越亮。

      银斗缓缓张开双眼,此刻,他的身边是一片沉寂的黑暗,唯有自己身侧的长发散发着光芒。他突然有一种错觉,自己也许未曾逃离过那个荒凉的岛屿。无数个同样月圆的夜,冰冷的湖水,寂静无声的黑暗,以及孤身一人的孤寂迅速吞噬了他。银斗努力探出身,用手在一片黑暗中摸索,找到酒坛,将周身的光芒注入其中。

      仪式结束,一如往常,银斗脱力地倒向身侧。湖水会将他送向岸边,他会在潮湿冰冷的泥土中睡上一夜。

      也有那么几次,银斗记得,他被一个有力的臂膀环抱了起来。他努力睁开双眼,看到了那男人冒着青色胡茬的下颌。隔着衣衫隐约传达到身侧的体温,是他漫长且孤独的时光中最难以忘怀的温暖。

      好冷……

      “银斗!”耳边好像有好几声呼唤,从远及近。

      众人的视线当中,所有月光汇聚于院中的小木盆里。随着少年触碰酒坛,那亮光瞬间从少年周身抽走,四周逐渐恢复了光亮。

      瘦弱的人影斜斜向木盆边倒去,大家一阵慌乱,也不顾男女之别,纷纷冲向木盆边缘,避免少年沉入水中。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这经过仪式后的水竟然如月光般冷冽,刺骨冰寒。

      被温暖被褥包裹着的银斗在赶回的周允的帮助下喝下了几口热汤药,嘤咛一声缓缓睁开双眼。他虚弱地开口:“怎样,我的酒,应该比许太玄的更好吧。”

      “原来仪式对你的消耗这样大,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们,大家也好为你多做准备呀。”艳娘一改平日闲散的模样,语气严厉,“你这样作践身子,恐怕得养上不少时间才能好呢。怎么这样让大伙担心。”

      银斗头低低的,没有说话。

      “好了好了,银斗只是身体劳累过度,又受了些凉,不是什么大事。”周允见艳娘情绪有些激动,赶紧插在艳娘与银斗中间,生怕艳娘吓着他。

      “你放心,月光酒品质非常好,比老玄头酿的好上不少呢。参参语气温和地劝慰他,“但我们真的吓坏了。”

      一颗水滴打湿了银斗身前的被褥,众人慌神,艳娘立刻温柔起来:“唉,我也是心急,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哭,都是我不好。”说着,她像个无措的小姑娘般拧着衣袖,哪里还有那烟雨铺风流俏佳人的模样。

      银斗摇摇头,半抬起脸,眼含泪水:“不是的,不是的……”

      原来那温暖,并不是唯一的。

      许太玄的疏离,他明白是什么意思。那本夹杂在一堆书籍中的禁书,估计是那书商不小心混入的。书中禁忌又直接的描写与配图,教会了银斗其他书籍中不曾涉及的爱与恋。但银斗又是这样聪明,一眼看出这本书与其他书的区别,知道许太玄赠与他的书籍中小岛外的世界,似乎并不能够完全接纳这样的关系。

      他未曾表露出半分依恋,生怕惊动眼前这个刚正不阿,眼中揉不进一粒沙子的男人。

      但不知为何,某次仪式后的早晨,自己又一次孤独地从潭水边的湿地中醒来。那个男人每月都会依照约定,让童子给他送来书籍、吃食,却再也没有出现在那片连鸟兽都不曾停留的竹林。

      院墙后,背着斗笠的中年男人见少年无碍,飞身跃回了自己的铺子。他的胸口滚烫,一伸手,摸出一簇三寸长的银发。这银发在月色下流光溢彩,虽不及少年身侧那般闪耀,却也足够将少许月色凝于酒水。他的灵魄受损,青芸的不愈之伤,以及吴月潮汐般起落的痛楚,都是由这一簇银发每月酿制的月光酒而舒缓的。

      百年前与魔族的交手中,他的灵魄受到重创,疼痛难忍,没有一日得已安眠。日益加剧的痛楚和疲惫让他逐渐暴躁,有时甚至无故对族人发怒。自知无法再继续胜任玄武一族长老的职位,他请辞云游,想要找到解决自身伤痛的办法。

      一日,当他在北方的一座山林中寻药,意外发现了一窝被禁制控制的老鼠精。捉妖师们为了能够得到朝廷的奖赏,哪里管好妖坏妖,只要是妖精统统一网打尽。若不是恰巧遇上他到此处,这一脉鼠族恐怕是要断送于此了。

      他一挥衣袖,将鼠族众人救下,转身便想离开。这些后辈们却纷纷围了上来,一定要为他奉上一桌好的酒菜,报答这救命之恩。

      许太玄并没有看重这恩情,但他也明白凡间你来我往的人情债。为了不给鼠族们太多心里负担,他便也应了这邀请。

      宴会上,鼠族众人拿出了自家最好的吃食来款待许太玄,敲锣打鼓,轻歌曼舞。许太玄耳边聒噪,头疼更甚。

      这时,一位窈窕的女鼠精婀娜地奉上了一壶酒,为他甄上。

      “恩公,这是我族特有的‘月光酒’,天上地下只此一份。”那鼠族长老得意地说道。

      许太玄唇角微勾,全当这长老吹嘘,却也十分给面子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来也怪,与天上的琼浆玉液不同,这酒水入喉不辣反而十分冷冽,下肚后自胃部散发阵阵凉意,令人神清气爽。更加令他惊喜的是,那成日困扰他的头疼竟然减轻不少。

      “族长,不知这酒有何玄机?”

      许太玄眼中的惊讶让鼠族族长笑容更甚:“这是我小小鼠族得已在这北方立足的根本,即便是恩公,我们也无可奉告呀。”

      他没有追问。想用一顿好酒好菜就抵消救下全族性命的恩情,这样的精怪恐也是那自私、狭隘之辈,但这也是人之常情。

      宴会之后,他悄悄潜伏于鼠族领地周围数日,终于发现一小批鼠族精怪驾着小船来到一个奇异的小岛。他们在岛岸边的码头上放下了一些粮食和日用品,又拿走了放置在那的一个酒坛,没有多做停留,匆匆离开。

      黄昏十分,一位白发白眉的瘦弱少年徒步来到码头,吃力地将装着粮食和日用品的包袱担在肩头,三步一歇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直到太阳落山,少年才踉跄回到岛中心的小屋中,重重将肩头的包袱放在桌上,整个人仰躺在小床上。

      “阁下看着我费力地搬了一路,却也不搭把手帮帮忙吗?”少年银色的眸子微张,直直盯着天花板说道。

      “是在下唐突了。”许太玄从屋顶一跃而下,竟稍微有些踉跄。这岛屿夜间的灵压十分巨大,若不是自己修为高,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这岛上除了我之外,只有那些竹子能够在夜间活着停留,阁下修为定是极高的。”银斗坐起身来,有些嗔怪,“倒也是眼巴巴看着我将这包袱背了一路。”

      银斗也不知自己为何就如此矫情,许是嗅到对方身上月光酒的气息,知道对方定是有求于自己。这样将包袱背回屋子的事情,他做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习惯了。

      那男人背着一个斗笠,身材健壮,剑眉星目,和在码头上匆匆来又匆匆去的族人们偷偷摸摸的模样完全不同。

      “小兄弟,这岛屿是我偷偷跟着你的族人上来的,并不知有没有其他人镇守。下次若是需要帮助,在下定会伸出援手。”中年男人一板一眼地抱拳,脸上严肃极了。

      少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银色眼眸弯弯眯成一条缝:“不逗你了,想必你来是为了月光酒吧。不巧,昨日刚月圆,新的月光酒还得等上一月。”

      男人略一沉吟,再次郑重抱拳,这次竟然单膝跪地:“小兄弟,我并不是单单只为了月光酒而来。实不相瞒,我伤病缠身,终日饱受痛苦折磨。天上地下,唯有这月光酒能稍作缓解。这酒是鼠族秘宝,但我只求酿酒秘方为自己所用。我知道这要求十分过分,若是……”

      少年看着额头冒汗,身体微微发抖的男人,并未有任何迟疑:“无妨,予你便是。”

      男人身体微微一滞。偷偷潜伏、跟踪,然后厚着脸皮请求别人,许太玄这几万年都未曾这样不光明磊落。但这鼠族秘宝,竟然就这样轻易的被他获得了?

      “但,我有一个条件。”果然,男人听到这里,心里反而落下一块巨石。

      “小兄弟请讲。”

      少年上前,示意他起身,银发在月色下闪耀着:“我自记事起,就生活于这岛中。你可以跟我说说,岛外的世界是怎样的吗?”

      “这要求,会不会太简单了?”许太玄有些迟疑。

      少年一抱胸,歪了歪头:“我说的,可是整个岛外的世界。这岛外的世界这样小,这样容易说的清吗?”

      “也对。”男人认真地点点头,“那我便尽我所能,为你呈现外面的世界吧。”

      书籍、吃食,这两样无疑是最能够呈现岛外世界的媒介。男人教会少年读书识字,一边搜罗来各类书籍,一边准备着各地美食。两人日日同吃同睡,竟然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回忆及此,墙根处的男人突然重重将头往身后一磕————他竟没有听出少年未出口的请求。

      最好了解这世界的方式,应该是将他带离那片孤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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