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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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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远哪,听说你前些时候府里很是热闹?”
老祖宗有意无意的放出这话时,宋远正百般聊赖的窝在椅子里看外面的风景,听后也没多少反应,然后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嗯。
他这幅要死不活的模样,活像是被幻化成人形的九尾狐迷得神魂颠倒的书呆子,心都跟着跑的没边!
老祖宗便埋怨的嗔他一眼,眼角的细纹堆积了几条,随着他的挑眼动作,眼角下的泪痣微微勾起,显得媚意横生,半艳半厉。
今年刚过三十五的老祖宗,实打实算是个中年男子,但他壳子生得好,即便显老亦是美的,脸上的条条细纹堆积成山间笼罩的云岚,若隐若现的勾勒出山峰树林的轮廓,静默喝茶时一眉一眼皆是岁月沉淀的矜持贵重。
别说,这样的老祖宗和依旧保持貌美的二皇女站在一起时竟是十分登对,仿佛天造地设的一般,教人徒生赞意。
被艳狐抽光精气的书呆子无力理会他,老祖宗也不在意,抿了口茶遂缓缓笑道:“可最近我又听说,这几日你这府里又安静了,连点活气都没有。”
当然没有活气,最近宋府大半的下人都受了宋远的迁怒,一点小错小事就被他打的半瘫,日日躺在床上哀声痛哭。
剩下那些好的哪里还敢触他眉头,在他跟前连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唯恐被他注意到了拽过去又是一顿鞭子伺候。
宋远又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你这孩子,脾气还是这么火爆,稍有不如意就又打又骂!”老祖宗哪能不知他府里变化的原因,却是笑意怏然的伸手拿过一块海棠糕,语气透着些满意的说道,“不过这点倒是像我!”
宋远径直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老祖宗的打趣。
他自小被老祖宗带在身边手把手的养育长大,他又孝顺忠诚,与老祖宗不是父子胜似父子,是以不像公子依望等人一般畏惧敬重老祖宗,偶尔闹点脾气老祖宗都不会生气,反而还是甘之如饴的纵着他。
忽然想起一事,他便转头看向站在老祖宗身后手捧热茶,身着淡色水衣的静默青年。
若非他特意看去,这人的存在感稀薄的如同漫天春光里那最隐秘悄然的一缕光,教人转眼就容易忘掉。
青年从头到尾没抬头看过他们两人一眼,若非手里还恭恭敬敬的端着那杯滚烫热茶,单单凭借着他那挺直如松的脊梁骨,表情冷淡的脸庞弧度,就是说他此刻是位高居雪巅的神明在俯瞰吩闹人间都不为过。
明明生得一副旁人求不来的好样貌,偏偏这人赋性冷傲,沉默少语,不看人的时候就低着头,如同死气沉沉的石像,看人的时候就冷冷直目盯着你,眼里是寒霜般的无情,似乎面前的是活人是死物在他看来都无二致。
许是知道他这幅冷冽高傲的模样不引人讨喜,况且这还是在东厂里,自然更加倍受旁人的不待见,他便常常低着头不看人了。
说来有趣,他与公子依望年岁无差,同是东厂的铛头,身份地位样样皆是相似,可两人的性情却是天差地别,一个日日笑容不离面,活像只狡猾善变的狐狸,一个则是时刻端着张石头脸,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风实在不像是东厂出来的人。
不过世间百种人千般性,皮囊不一的人多了去了,宋远跟这人相处多年深知他是本性如此,非是故意给人脸色看,早就习惯成了自然。
宋远掀眼,淡淡吩咐道:“浅衣,前日外面的私探传来消息,宫里娴妃父族的旁支叶家,近来手底下有些不干净,私底下偷贩私盐,你得空了就去荆州逛一圈,查查是否属实。”
虽是名声同位,但宋远远比他们受老祖宗看重,掌权也比他们高,他的吩咐苏浅衣自是不会有驳,头也不抬的沉声应下:“好,待我这两日把地牢的那群人审问完毕便去。”
“那叶家在荆州扎根多年,又离的远,要不要我叫上望之跟你一道去?”
苏浅衣死心眼的很,干脆的摇头拒绝了宋远的好意:“不用,只是先行查探而已,我一人去便好。”
那叶家仗着宫里有人,在荆州盘踞多年练成了户地头蛇,宋远怕他一人远去会受委屈,还要劝他,中间的老祖宗就横他一眼,不耐打断道:“别管他,让他自个儿折腾去,一直就是这个爱抗又逞强的死性子!”
老祖宗没有宋远的‘宽宏大量’,他早对死板无味的苏浅衣颇有不满,抓到机会就一个劲的数落苏浅衣。
“我倒是巴不得他受点罪回来,以后就会学的机灵些!遇到事从不会主动说出,也不解释,要别人去费劲猜想,我是没病都要被他气出病了!”越说越气,老祖宗怒目瞪着身边人的桃花眼都在熠熠生火,右眼下的一滴泪痣更显戾气。
见老祖宗有发火的趋势,宋远还没来得及哄慰,苏浅衣倒是极为识相的立刻弯腰请罪:“老祖宗息怒,奴才知错了。”
认错的态度固然诚恳,可那语气听着依旧是低低冷冷,毫无起伏。
想当然的,他这幅寡淡无谓的姿态定然教人更气,脾气不好的老祖宗脸都气成了猪肝色,分外狰狞,活活把那张阴柔娇容捯饬成了阎罗鬼叉。
“知错了,但死不悔改是么?!”老祖宗猛一拍桌子,尖细嘹亮的怒喝声徒然大响,足矣刺破薄薄的耳膜。
不善说话的苏浅衣不知怎么回答,似乎怎么回答都是错,便依旧是沉默。
一棍子下去都打不出个屁来,老祖宗的耐心本就不好,这下更是怒火难压,控制不住的就想给他一耳光,还是在宋远的好生安抚下才勉强压制下。
不想再看见这么个能气死人的下属时刻站在身边碍眼的紧,老祖宗连连摆手赶狗似的把他赶离了屋子。
不用再捧着烫出泡的热茶一动不动的当木头站着,苏浅衣颇是高兴,竟连一句明面上的辩解都没有,放下茶杯就恭顺的转身离开,背影潇洒的带风,后面的老祖宗看见了又气得一阵白眼翻。
费力哄着老祖宗的宋远着实无奈,一时间连这段时日的烦心事都丢在了脑后。
好在上天垂怜他宋远,不久后就给他赐下了一个光明正大接近那人的机会。
数月的时间折腾下来,圣上的身体近来好了许多,宫里便举办了一场庆宴,宴请的皆是王公贵族和朝廷大员。
淮兰王萧潇是圣上的皇叔,自然也是受邀赴宴的其中一个。
这种宴会表面是主客尽欢,兄友弟恭,私底下却是虚假情谊的明捧暗讽,老祖宗自然不敢兴趣,甚至是厌恶的作呕,宋远也去的少。
听闻此次那人会出席,宋远如何能放过,连刚抓进牢里的犯人都顾不及管顾,整顿形容后就忙是赶去了皇宫赴宴。
华灯初上,觥筹交错,凝目看去皆是笑容宴宴,交杯换盏,馥郁的浓醇酒香肆意弥漫在空中,尚未喝一口就已经隐隐的醉了。
宋远赶到的时候花乡台的酒宴刚是进行不久,天子身子刚好不易痛饮酒水,尝了两杯水酒后就抓来才见了一面的皇叔萧潇坐在自己身边,同他低声说着这十多年未见的怀念旧话。
凝目看去,主位上明黄龙袍的天子与银纱月衣的男子肩并肩的坐着,一样的年轻容颜,一样的俊美无双。
这两人面对面的坐着,在外人看来不像是一对相差岁轮的叔侄,更像是一对年纪相仿的兄弟。
时逢满月的银光悉数洒落在他们肩头,衣袍,令他们全身渡上了一层银屑光晕,说不清是月光笼罩了人,还是人披着月光做成的衣裳,看的下面的人纷纷恍惚了眼。
恰逢天子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逗趣话,男子闻言便笑弯了眼,身子跟着轻晃,鬓边的长发顺着颈窝滑落,水泻千里的黑发坠满膝盖,反泛着银银月光。
这个男子生的如此好看,如此夺目,尤其是那双好似琉璃做成的眼瞳里此刻被星光铺满,下一刻竟就随着主人微微的眯眼纷纷溺出,足把半个宴席的人都看的迷失了心。
而宋远的心,在见到这人的第一刻就丢了。
夜色微凉,天子久病刚愈,不能在外长留受冷,聊不多久就被旁边的太监催着回宫,于是只好放开了皇叔的手,百般不舍的回宫去了。
待天子走后萧潇才从主位走下回到自己的位置,游刃有余的端着酒杯与旁边人边饮边笑。
他刚回帝都不久,今后或许要在这帝都长留一段时间,他那两个儿子也是惯会惹事的主儿,与公与私都要建立起些关系为他们父子三人搭起今后的人脉为路,免得他们又闯了祸自己却无力相救。
为了这两个不省事的儿子,他这个老父亲的心也是操碎了。
本打算再与旁边几位刚搭起关系的官员多喝两杯才离开,却喝了没两口,萧潇就隐约察觉到了一道过于热烈的目光一直紧紧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起伏。
待他顺着那目光的方向看去后,萧潇的神情瞬间一变。
竟是不久前那囚禁他在府多日的宋远!
宋远正坐在他斜对面的位置直直的盯着他看,那位置比较靠后,灯火阑珊里他又穿的一身暗红曳撒,更不容易引人注意。
可是那盯着他看的目光森冷如蛇信吞吐,冷冰冰的眼珠子里都是阴狠猛兽在暗中窥视自己的猎物,随时准备着趁猎物不备就一口狠狠吞下,贪婪的连骨头都不会吐出来一个!
萧潇瞬时白了脸色,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见状,宋远的目光更阴鸷了,那双眼瞳幽深森暗,如同空无一物的深渊。
但此刻那深渊有他。
全是他。
之前囚禁了他的狠主儿就坐在了对面不远,还直直盯着他看,一副随时会冲上来再像那日把他扛起来就走的狠厉姿态,萧潇吓得坐立难安,背后冷汗簌簌而下!
这下他哪还有心思联络人脉,手中的美酒琼浆喝着都是苦水,于是匆匆与那几位官员打了招呼就起身离席,趁着宋远还没追上来迅速往花台外走。
生动诠释了落荒而逃四个字。
目送那抹好似洪水猛兽就在身后的匆忙身影迅速消失在漆夜里,宋远仍是端端正正的坐在原地。
他嘲讽的挑了挑唇角,笑起的弧度不达深处,眼里漫上的皆是森森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