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生存指导》候咀坨

49、第四十九章 演员

　　这房子可真小，汤算生的家中，书桌前坐着一个女人，看着桌上的小镜子，对头上戴的人脸面具和假发做着最后的修饰工作。
　　完成后，镜子里赫然映着汤算生的脸，就算是她爸妈来了也找不出丝毫不同。不过女人没有大意，再次谨慎地左右转头，查看是否还有疏漏。
　　很完美，就像之前扮演过的所有角色一样，女人满意地露出微笑。
　　现在是周六下午一点四十五，离惯例的视频通话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女人站起来活动活动身体，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汤算生的格子衬衫，忍不住撇了撇嘴，品味真差。
　　女人比汤算生略高，身材也更好，为了模仿汤算生，女人不得不将胸部和臀部裹小，腰部贴了一圈假体，并且腿部胳膊都穿了硅胶假肢。无论是汤算生脸上的毛孔，瞳孔的颜色，还是手臂的汗毛，亦或是指纹掌纹都几乎一比一真实还原。
　　至于身形体态，在观察过汤算生手机里的照片视频等资料后，女人选择走路时稍微弯曲膝盖，并且背部稍微坨一些，这样身高的差距就不再明显。这也得益于汤算生本身走路站姿坐姿就一般，所以即使体态不佳也不会被注意。
　　而像声音这种辨识度很高的特征，用了变声器再加上女人对汤算生语言习惯的把握，完全不成问题。恐怕就是汤算生来了都得忍不住说一声：“坏了，我成替身了！”
　　女人又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还有十分钟，于是再次打开手机，翻看汤算生和父母的以往所有能找到的聊天记录，认真复习。
　　周五的半夜，又或者应该说是周六的凌晨两点，女人接到了紧急任务通知，立刻前往务阑某小区某单元，扮演一个租户。此时她正在休假，在享受着愉快的温泉之旅。可是收到通知的那一刻，女人二话没说，马不停蹄赶往务阑。
　　这是二级指示，这个等级的任务意味着有危险性并且十分重要，但是可以拒绝也可以接受。如果拒绝必须签署二级保密协议，并且信用积分会下降。如果接受必须保密的同时，还要以最快速度响应，以最高质量完成。
　　当然另一个大家心照不宣的是，如果二级任务完成得足够多并且足够出色，将有机会接到一级指示。女人目前接到的最高级任务也就是二级，她希望自己可以更上一层楼，所以绝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不过在赶来的路上，看过自己要扮演的这个人的资料后，女人第一印象是，这人也太普通了，对于演绎过形形色色的人物的自己来说，完全没有任何挑战。
　　这种难度居然是二级任务？女人不敢想，难道是自己捡漏了？还是说这个人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很快女人有否定了自己，因为对于他们这种“演员”，雇主基本不会在人物资料上有所隐瞒，任何一点疏漏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
　　她完全不清楚现在这个叫汤算生的人是生是死，为何如此突然要伪装她。并且这个人的资料不完整，雇主在她赶过来的途中持续地给她补充信息，可以看出雇主对此人的了解也并不深入。
　　然而仅仅几个小时，在她周六早上九点抵达务阑时，所有化妆需要的人脸、皮肤、假发之类的道具，这些以往很多需要自己准备的东西，雇主已全部准备齐全。并且逼真程度让她完全有理由相信，这个叫汤算生的女人本人一定就在雇主的掌控下。
　　她只是“演员”，对角色只有演绎，没有打探原型的权利，这点她很清楚，也一直恪守这一行的准则。还有一分钟，她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圆形的时钟，闭上眼睛放空自己，完全进入角色。
　　分针指向两点，女人睁开双眼，点开了汤算生手机的视频通话，随着几声嘟嘟声，视频接通了，屏幕里出现了两个头发略有发白，看起来五六十的中年人。
　　“喂，你好啊。” 手机里传来了汤算生父母打招呼的声音。
　　女人笑着回道：“爸妈好啊。”
　　“你身体好点了吗？上次你在房间晕倒了吓死我们了，我和你爸很担心你啊。”
　　“没事了，只是之前太累了，你们看我现在不是挺好吗。”
　　“跟你说要多锻炼身体，多吃点好的，什么水果啊，牛奶啊，你有没有吃啊？工作是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适当放松放松，多出去转转。”
　　“吃了，我每天都吃。最近我也经常到外面散散步，没事的。你们身体咋样啊？”
　　……
　　通话持续了块一个小时，非常顺利。汤算生父母看到自己的女儿气色不错都很高兴，毫不怀疑地结束了每周例行通话。
　　随着屏幕暗下去，女人微笑的脸也渐渐消失无踪。她的心里有些堵，有种说不上的情绪将她填满。她扮演过很多人，但是能拥有这种幸福家庭的却并不多。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一句句叮嘱关心，一个个家长里短，却让她有些恍惚，这是在她的自己的人生中从未出现过的。
　　不管汤算生是什么样的人，至少在家庭方面她是个幸运儿。女人盯着黑色屏幕上倒映出的汤算生的脸，突然有种想法，如果一直扮演这个人也不错。这次任务雇主并没有告诉她期限，这种情况一般意味着要么会很短，可能就一两天，要不就会很长，几个月甚至一年，取决于雇主的情况。
　　接下二级任务就没有反悔的余地，就算要扮演好几年也必须恪尽职守，决不能半途而废。拒绝二级任务只是信用下降，可是接下二级任务之后擅自反悔结束，那么在这一行就再也混不下去了。好点的换个行业，但是大部分情况估计就直接命丧黄泉。这本来就是灰色地带，“演员”都在钢丝索上行走，容不得半点闪失。
　　女人思绪只是发散了不到一分钟，马上，她就在汤算生的电脑上查看起关于工作的各种材料。其实大部分工作都是在手机上沟通的，领导发布什么指令，同事发送什么文件，客户有什么要求，之前女人在拿到汤算生手机时已经看过了。
　　不过考虑到周一上班不能让人发现端倪，女人又查看了汤算生的工作日报周报等记录，这些本来应该只能在公司并且有相应权限才可以调阅，但是雇主已经通过一些手段帮她弄到了所有需要的资料。
　　女人并不是全能的，扮演过很多人，但并不是每扮演一个，就会掌握那个人的专业技能，毕竟很多专业都是长年累月的学习和经验的积累才能胜任他们现有的工作。
　　女人只需要大致了解目前的工作进度，以及同事之间的关系，比如如何称呼，平常和谁一起吃饭，和谁并不对付，这种人际关系是“演员”最需要快速熟悉的。
　　工作内容雇主已经提前有专业人员做好发给女人了，周一过去要解决哪些问题，写什么代码，制作什么图标等等，可以说就像是提前知道答案的考生，每一笔每一画都交代得明明白白。
　　并且以防万一，雇主给女人装配了特殊通讯设备，一旦工作方面有任何问题，雇主方会实时指导她该如何做。可以说这次任务简直可以说是已经把饭喂到她的嘴边。
　　女人却并没有松懈或者感到开心，恰恰相反，汤算生的平庸普通和雇主的谨慎周全，这两者的巨大反差让她产生巨大的危机感。就像是在暗处的弩，引而不发的毒箭最是危险，不知何时会射穿她的脑袋。
　　女人不禁回忆起以往的角色，基本人人表面上都有平常的工作生活，但是背地里总会有蛛丝马迹，引领女人发现她们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女人并不害怕自己角色的阴暗面，并且了解得越多对于扮演越有把握。她曾经通过地板没有打扫干净的几粒白色粉末，帮助雇主追踪到一个贩毒团伙，也曾根据罐子里可疑的肉糜，发现了连环杀人案未被找到的受害者。虽然过程曲折并且好几次陷入险境，不过最终在自己和雇主的配合下都化险为夷。
　　女人在这一行也有十几年的经验了，很多时候她比侦探还要敏锐。完全沉浸在角色中时，她甚至感觉是这些角色，在冥冥之中引领她去往那黑暗的角落。
　　可这次不同，女人没有发现汤算生任何奇怪的地方，雇主也没有告诉过她这方面的消息，只是让她继续扮演好汤算生平常生活工作的样子，不要被人发现她不在，并没有任何要求去挖掘她的另一面。
　　以往并不是没有过这种要求，但往往都是身世显赫的人因为要做一些事，需要一个替身暂时不引起外界怀疑，又或是什么罪犯因为被控制，但又不能对他的家人或同伙打草惊蛇，所以暂时伪装。
　　无论哪种情况，女人都可以找到合理的动机去扮演，但这次女人真的有些困惑。她不需要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才能扮演好一个角色，但是她需要通过这种扮演背后的原因来评估和规避一些风险。
　　就好像穿越一片草丛，她不在乎草丛里蹲了几个或者几十个弓箭手，只要知道方位她都可以想办法躲避。但她这次只看到一团黑雾，里面的是人还是怪物又或者什么也没有，只能自己去猜测。
　　女人浏览着汤算生的工作记录，却没有完全看进去，这不是一个“演员”的专业素养。虽然她刚到这个出租屋时就里里外外都检查过一遍，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此时心情有些焦躁的女人果断起身，走向卫生间，面对着洗手台上的镜子，看着汤算生的那张脸，开始和角色进行自言自语的交流。
　　这是她的一种习惯，让自己更好地融入角色，体会角色的开心，痛苦，渴望，恐惧。她对着镜子里的汤算生说道：“我是谁？我想要什么？我该去哪里？”
　　这样问了很多问题，女人依然没有头绪，就在她要放弃时，恍惚间，她看到镜子里的汤算生眼神看向浴缸一瞬。她愣住了，当她再仔细看，依旧只有带着汤算生人脸面具的自己。但是女人相信自己的直觉，她转身仔细勘察起浴缸。
　　说得玄虚一些，那一刻女人也许被“演员之魂”附身了，说得科学一些，她一开始查看出租屋的细节都在脑海中，但那时没有将松散的线索连成一条线，而潜意识一直在默默地处理着这些信息，直到刚才她的大脑将信息整合凝聚成看向浴缸的那一眼。
　　无论如何，女人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想要从这里挖掘出汤算生的秘密。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浴缸新封的防水胶下，墙的缝隙渗出红黑色的痕迹。像是一个火苗，点燃了一小根草芥后，火势立马绵延开来，势不可挡。
　　各种缝隙里的血迹争先恐后地伸出缝外，像女人招手示意，我在这里，我在那里，从墙上，从地板里。包括那破损的抽屉，细不可见的木屑，可疑的毛发，甚至一些疑似骨渣的碎片，还有另一些奇怪的浑浊液体形成的污渍。
　　女人之前一直没注意到的漂白剂那微弱的味道残留，那刺鼻的气味在此刻竟也如此强烈。她在脑中出现了一幅画面，汤算生在这个狭小的出租屋里，杀死一个或不止一人，尸体留存几日之后，汤算生处理掉尸体并清洁整个屋子。虽然已经清理得非常仔细，可仍然没办法消除所有痕迹，这些零碎隐蔽的线索依然暴露了汤算生的秘密。
　　女人露出笑容，她气定神闲地坐回书桌前，继续看起工作日志，这次全身心都可以投入进去，因为她找到角色的另一面，一个足够让她安心的隐藏面。
　　至于被杀死的是谁，有几个人，究竟有什么恩怨情仇，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女人的臆想，这里并没有发生过凶杀案，这些都不再重要。女人只需要一个让自己心安的理由，“演员”只需要一个支撑自己的信念。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女人在这漫长的职业生涯中，早已忘记自己是谁，形形色色的角色都是她，她也可以成为任何人，她只是一个“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