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酒》济自深涉

3、第 3 章

　　“我想知道血咒能不能解。”

　　“我这里只结钱，别的不管。”江厘说道。

　　“哪里可以知道？”凌夷问。

　　“你去隔壁问问。”江厘答道，低头重新忙手里的事情。

　　凌夷退出屋子，去到隔壁。

　　隔壁房间的门和前一扇门一样，旧式风格的黄漆木门。

　　凌夷敲了敲门，门后传来沙哑的声音“进”。

　　凌夷推门而入。

　　整个房间阴暗拥挤，散落在地的书册文件随处可见，让人无处下脚。靠墙一侧是一排排高及壁顶的木质立柜，立柜依次排列延伸进黑暗深处……

　　“有事？”

　　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江毫打着哈欠直起身来，随着她醒来，长桌上的小台灯也变得明亮起来。

　　凌夷借着光亮看清楚，是一个和江厘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一样的眉眼、一样的黑色长发、一样的褶皱白裙，但任谁也不会把这两人认错。

　　一个优雅端庄一丝不苟，一个随意凌乱放荡不羁；

　　一个明亮鲜艳光彩照人，一个阴暗杂乱混乱不堪。

　　“有什么事吗？”

　　江毫抓了抓自己的一头乱发，擦干净嘴边的延水，环视一周没看见自己的鹦鹉，喊了一声：“有客到了！”

　　江毫的鹦鹉跟主人一个德行，听见呼唤迷迷糊糊睁开眼，用翅膀抹抹脸，转悠一圈飞到主人肩头站定，冲着凌夷叫了两声：

　　“有客到，有客到。”

　　“我想问血咒能不能解。”凌夷说道。

　　“能解。”江毫答道。

　　凌夷欣喜若狂，追问道：“怎么解？”

　　“血咒是极歹毒的咒术，但它有一个弱点，就是它是下在活人血脉中的咒术，一旦中咒者肉身尽毁血脉全无，活人变死人，血咒就解了。”

　　心情瞬间沉进谷底，凌夷不死心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人活着又能解咒？”

　　“当然有。”江毫笑着答道，眼底露出诡异的寒光，“就看想要人怎么‘活’？”

　　凌夷背后一阵发凉，浑身不自觉的哆嗦起来，虽然早知道是如此结果，但听到确切答案时，她还是难受得厉害。

　　强ren住心底的汹涌情绪，凌夷艰难的问道：“有没有什么办法既能解咒又让人能像正常人类一样活着？”

　　“那没有。”江毫快速答道。

　　肩上的鹦鹉也学着主人的口气说道：“那没有。”

　　难得碰到这么好玩的事，江毫不想放弃，劝道：

　　“人活着有自己思想情感的时候又不多，大多都是身躯在那摆摆样子，何必拘泥于它本身呢？保存肉身做成标本，或者用引魂术分离肉灵，把灵识附到什么玩意上炼成器灵，这么多好选项，为什么一定拘于它本身呢？”

　　凌夷转身离去，留下身后的江毫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一定要拘于它本身呢？留个躯壳，或是留个灵识，不也一样吗？”

　　“不也一样吗？”鹦鹉重复道。

　　从酒馆出来，夜风寒凉，凌夷微微恢复了点精神。

　　酒馆门口还是人头攒动，三个四个一群聚在一起说话闲聊。

　　凌夷避开人群，往家的方向走去。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空荡荡的街道中只有她和她被拉得老长的影子。

　　“为什么不把她炼成器灵？”

　　清脆甜美的女声从身后传来，一团黑影沿着凌夷的身躯盘旋而上，最终停在她面前。

　　“觉得我可怜？”

　　音色甜美动人，声音却冰冷得可怕。

　　“呸呸呸！”黑影厌恶道。

　　她实在是厌恶自己的声音，她这样嗜血的女人怎么会有这么甜腻柔软的声音，每次出声都让自己觉得恶心，想要把这身体撕碎。

　　不对，她已经没有身体了，只有灵识附着在这短刀之上。

　　日子太久她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附着在这短刀之上，唯一留下的就是这副让她深恶痛绝的甜腻嗓音和ren不住的嗜血欲望。

　　每当她睁开眼，永不止息的欲望之火就随之苏醒，想要将所有接触到的活物全部撕碎。

　　连自己都想毁灭，还有什么是她不想毁灭的！

　　凌夷不想理她，这个疯女人，除了嗜血、杀戮和狂暴外，没有任何一丁点别的东西。

　　从她（凌夷）八岁起第一次看到她（黑影），这么多年她（黑影）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跑出来和她（凌夷）说话。

　　她（凌夷）对她（黑影）的话毫无兴趣，每次都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黑影），饶是如此，她（黑影）也能一个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然后再陷入自我厌恶，诅咒自己的声音，情绪激烈到顶峰时又“砰”的一声崩溃消散重归刀刃。

　　这个可怜的疯女人，凌夷对她毫无兴趣，现在她只想快点回家，回去看看凌矣。

　　既然死亡不可避免，就让她在那天来临前多陪陪凌矣，还好现在还有足够的时间，让她慢慢和凌矣告别。

　　“我在和你说话！”黑影愤怒道。

　　声音甜美依旧，愤怒的言语被如此甜美的嗓音传递，原本尖锐的言语化成侬侬软语。

　　“啊——”

　　她要疯了，为什么她会有这样甜腻的声音！

　　为什么！

　　这到底时谁的声音！

　　谁把这破嗓子安到她身上的，让她死了数百年都无法解脱！

　　眼看着黑影开始膨胀扭曲，凌夷知道这是她崩溃要自爆的前兆，开口道：“凌矣是一个好人，值得有尊严的死去。”

　　黑影的扭曲平息下来，像脱了力，静静瘫在凌夷的肩头。

　　到底是谁呢？

　　谁把她肉灵分离炼成器灵附着在这短刀之上？

　　要是让她知道那人是谁——

　　她定要抽它的筋拔它的皮，丢它进地狱永生之海，生生世世在地狱之火中饱受折磨！

　　刚走近街区，凌夷就察觉不对。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就是风声，连往日熟悉的虫鸣、来往的车辆……所有活物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

　　心中警铃大作，凌夷往家中奔去。

　　“别去！”

　　刀灵急忙出声阻止：“陈家人想要的不是她，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

　　没有丝毫停顿，几个起落，凌夷悄无声息地落在家对面的楼顶上，隐身于黑暗之中。

　　家里没有亮灯，不止她家，整栋楼都是一片漆黑。

　　凌夷凭借良好的夜视能力，仔细观察屋内的动静。

　　她出门时没有关窗户，屋内的摆设仍和她走时一样，不见有人入侵的痕迹。旁边是凌矣的卧室，窗帘拉上看不清内里如何。

　　凌夷心中担忧，终是握紧短刀，一跃而下跳到自家阳台上，轻轻推门进屋。

　　黑影在旁边急得厉害，这小女娃怎么就这么不听劝，万一凌夷被抓回去了……

　　那她不是又要回到陈家人手里，日复一日的被人强行控制着吸血，神，她嗜血但她不喜欢被人强迫啊，杀了她吧！

　　凌夷五感全开，小心翼翼的探察四周。

　　奇怪，怎么没有人？

　　打开灯，屋内空空荡荡，凌矣也不见踪影。

　　桌子上多了一个小小的显示屏。

　　视频画面里凌矣被两个高大的黑衣人制住，陈明谌戴着伪shan的笑容站在一旁对着屏幕说道：“你好久没回家了，抽个时间回家看看。”

　　画面结束屏幕变黑，一同变黑的还有凌夷的内心。

　　为什么躲不掉？

　　为什么她这么努力的逃跑仍旧躲不掉？

　　为什么他们要逼她？

　　他们不该动凌矣的……

　　察觉到凌夷的想法，黑影莫名激动，兴奋道：“想通了，要把身体给我了！”

　　凌夷不想理她。

　　她最后的底牌就是放弃身体，将身体让给这个疯女人，让这个疯狂的女人彻底释放杀戮的欲望，但这样她也会消亡，会被这个疯女人控制吸收，沦为黑影中的一团……

　　“给我吧！等了这么多年终于遇到一个和我契合的你，给我吧，我会帮你完成心愿把陈家人都杀光！”

　　凌夷默不作声，从冰箱里拿出一根巧克力味的雪糕，盘腿坐在阳台上吃起来。

　　寒凉的夜风吹在她的脸上身上，也不觉得冷，反而想要这夜风更冷一些。

　　从她有记忆起就在陈家地牢度过，每天睁眼第一件事就是被人拖去喂刀，每天闭眼前最后一件事还是被人拖去喂刀。

　　亲眼看着一间地牢从十几个小孩变成几个小孩，再变成一两个小孩。

　　每天地牢里都会放进新的小孩，有的连第一次喂刀都没扛过早上拖出去，晚上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不知道她算不算幸运，能够每天睁开眼看着狭小窗户照进来的微弱日光。

　　守卫的人说，她这算很不错了，很少有小孩能撑到五年，上一个撑到五年的小孩还是十几年前，她再长几年再慢慢加大吸血量，看能不能炼成刀奴。

　　她不知道什么是刀奴，但她知道成为刀奴的那天前，她也会和其他在吸血过程中被拖出去的女孩一样，像一团干草一样的扔出去。

　　她以为这会是她的一生，她以为所有小孩都是这样的命运，黑黢黢的跟地牢的砖瓦一个颜色，每天被人像杂草一样早上从人堆中拖出去，晚上再拖回来。

　　直到有一天她看见一个小女孩，一个身量差不多的小女孩。

　　那个女孩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皮肤干净洁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恐惧的望向四周，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小熊。

　　那是她前半生看过最美好的事物，就像一缕光照进她的世界，原来这世界还有如此明亮的颜色，还有如此美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