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投放》林玄

13、第 13 章

　　杭州城自那天的暴雨后，又下过几场小雨。

　　不过杭州六月的高温，下雨约等于下开水，降温的作用微乎其微，反倒是让空气更加地黏腻烦闷。这对于困在房间里出不了门的两人来说影响不大，只是区别了窗外是雨景还是晴天。

　　周六这一天的早上，是个晴天。

　　遮光窗帘到点准时拉开，阳光透过全景落地窗洒落在床上，叫醒了床上沉睡的人。林夏睡醒后还是有些恍惚。她还在杭州，还在祈明泽的家里，她的穿越之旅还没有结束。

　　打开门走到卧室外的露台上，夏日又热又粘的空气立马拢了上来，驱走了从房间里带出来的空调的凉意。祈明泽家的窗口正对着钱塘江，对面青山如黛，雾色笼罩，真如含羞的少女以白纱遮面。

　　见了美景，人也清醒了不少。林夏望着远山如画，心里却在想着祈明泽。

　　今天是他们猜测的第一个时间节点，也是北京封城二十三天后解封的日子，她有预感今天她就会回去，结束这段奇幻的旅行。

　　这几天林夏见证了一部剧从籍籍无名到万人空巷，几位主演也从无人问津的小角色迅速称为网络上被人热议的名字，然而事件的引线居然攥在她的手里，带着一种既定的宿命感。

　　她从北京的家里精准降落到钱塘江畔，工作繁忙半个月回一次家的祈明泽给自己放假一周，一张不该出现却写着“恋爱吧”的字条……

　　最重要的是，她发现她和祈明泽意外的合拍，短短几天的相处却感觉像是已经同居一年的熟稔。她无法控制地喜欢上了祈明泽，在他说过想追他后，在他坐在钢琴前深情演唱后，在他每日的早安晚安后，在他一次又一次深情地望向她后……

　　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以这种强硬的方式让他们相遇、相处、相爱，打破了空间的壁垒，跨越千万里的邂逅。

　　只是神也会有疏漏。

　　林夏的手机界面停留在祈明泽的微博首页，最近的一条是这两天她帮忙拍摄的钢琴弹唱视频。视频无声地自动播放，里面的人像是在演默剧，对着镜头深情款款，浅色的眼眸凝望着屏幕，仿佛在和手机前的每一个人对视，评论区也都是粉丝的土拨鼠尖叫，对他如此犯规的行为表示控诉并且不介意多来点。

　　她知道，他是在看她。

　　因为她的存在，祈明泽没有叫工作室的人来家里，她也自愿做起了化妆师摄影师，她做up主录视频有大把的经验。所以这段时间祈明泽的照片、视频都由她拍摄，他直播或是采访时的妆造也都经由她手，小到眉笔的颜色，大到服装的挑选，都有她的印记。

　　那条视频下的评论转发定格在了接近六位数的数字，粉丝们的花样文案铺满了评论区，看起来和谐又美好，那些不和谐的言论早就在第一时间被发现并处理掉了。

　　网络上的粉丝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对他们喜欢的人而言，是保护哥哥的铜墙铁壁。一旦触了什么禁忌，或是得了什么明里暗里的暗示，他们就是漫天的箭矢，誓要把敌人戳个千疮百孔才肯罢休。

　　很不幸，她领教过。

　　甚至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发展到了线下，送到后台的花束里藏着虫子的尸体，叠成爱心的信件打开却是恶毒的话语，签售时文文静静的观众张嘴就是“你怎么不去死”……

　　而那时那个人的粉丝数量有这么多么？

　　她只是和那个人有过交集就被追着骂了大半年，要是真和祈明泽相恋，被发现的后果她恐怕承受不来。

　　朝夕相处，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喜欢他，但时间是一味良药，它能淡忘当年的那些伤害，也能消弭掉刻骨铭心的爱情。她只需要等待“同居”的魔法结束，回到她原本的生活轨迹，见不到人，自然就忘了。

　　退回到手机主页，大眼仔的图标被拖到屏幕顶部，在颤抖中被粉碎。

　　夏风在身上糊了一层的热汗，林夏回到房间放水冲掉了一身的黏腻，换了衣服挽起头发收拾起东西来。她来时只有一件睡衣、一部手机，这一周零零散散倒也添置了许多，挑出还要用到的，林夏把剩下的塞进空闲的柜子里，尽力减少她留下的痕迹。

　　祈明泽今天有个视频采访，林夏算着时间给祈明泽做好妆发，准备退出创作间留他一人发挥时，祈明泽喊住了他，想让她留在这里陪他。

　　林夏心软，看着祈明泽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祈明泽见缝插针从角落搬出把椅子，在镜头对面放好，刚好是他余光就能看到的位置。

　　没有拒绝的机会，林夏也只好顺势坐下。创作间是祈明泽的秘密基地，按照时间顺序存放着他这些年写过的旋律，架子上还有许多珍藏的唱片，以及音乐相关的书籍。

　　林夏不太懂这些，从书架上翻找出一本能看得懂的，用来打发时间。

　　接受采访时的祈明泽和生活中不太一样，更热烈、更健谈，但也保留着自己的态度和纯真，没有因为潮流而改变自己，也没有因为畏惧言论而拒绝表态。他是他，是生活中那个会照顾人的他，也是想让大众看到的那个有态度的他。

　　林夏低着头听着他和采访记者你来我往的观点输出，手上的书许久没有翻页。她感觉到了他和那个人的不同，言之有物和大脑空空有着本质的差别。

　　要赌么？赌祈明泽不一样，赌那些噩梦不会重演。

　　一番激烈的交锋后，采访回到了娱乐的本质，问起了老生常谈的问题，“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祈明泽快速瞅了眼林夏，清了清嗓子。林夏保持着看书的姿势仿佛没有听到这个问题，但捏紧书页的手说明了一切。

　　祈明泽沉默片刻，然后对着镜头描述自己的理想型：“像夏天的清风、温润的和田、壁画上的天女。”

　　他是故意留下林夏的。

　　采访的提纲前一天就发过来了，他自然知道都有哪些问题，他想让林夏听到他的答案。几天的相处，他无比确定林夏就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也确信上天的安排就是想让他们相遇，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错过呢？

　　也许今天过后他们就是异地，但科技早已跨越了空间，这些都不是问题。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采访结束，林夏听到挂断的“嘟”声后，合上了没看几页的书，留下一句“我去做饭”，仓皇跑出了房间。

　　祈明泽哑然，关上电脑追了出去。林夏做菜什么水平暂时不清楚，但光是切菜这一环节，就能看出林夏显然不具备做菜的天赋，要是放任林夏去做，厨房会成什么样子很难保证。

　　如他所料，林夏正蹲在冰箱前考虑做些什么，没做过饭的人面对食材完全没有头绪。

　　祈明泽顺着林夏的手拿出了需要的食材，利落地做着准备工作。林夏蹭吃蹭喝了好几天，默契地做着一些不会炸厨房的工作配合祈明泽，两人搭配倒也快了不少。

　　菜品上桌，祈明泽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林夏已经尽量控制食量，还是感觉到最近起跳时吃力了一丢丢，看来回去之后首要任务就是控制体重。

　　吃过饭，林夏主动问起祈明泽之后的工作安排，不想让祈明泽找到机会继续刚刚采访的问题。

　　她惧怕祈明泽庞大的粉丝群体，惧怕运转起来的饭圈武器，即便是在爱情面前她也不敢冒险。她选择退缩。既然不打算继续，就不要给人留下可能的希望。

　　祈明泽倒是很高兴地和林夏分享他之后的安排，因为《别样江湖》的大火，许多热门的综艺都给剧组发出了邀请。工作室和剧组商量过决定，带着几个主演去几个大热的综艺做剧宣，剧火起来后导演手头宽裕了不少，终于能拿得出钱来做宣传了。

　　其他的杂志、采访资源不少，一些活动也都递来了邀请函。不过让他最重视的，还是某省台做的一档哥哥类综艺，邀请了三十几位出道多年半温不火的男艺人，让观众对他们的唱跳舞台进行投票，最终决出年度哥哥的称号。拿到年度哥哥后并没有什么大饼，疫情当前，又是影视寒冬，能有上星的舞台已经是许多人的奢望了。

　　这档综艺已经开始录制了一个月，他同团的队长岑峰和队员方永昊都参加了这档节目。眼下赛程即将过半，又有选手爆出负面新闻被强制退赛，节目组考虑再三决定增加踢馆赛制，找到了最近风头无两的祈明泽，希望能冲掉选手负面新闻的影响。

　　林夏认真听着，由衷为祈明泽感到高兴。也许她对祈明泽有滤镜，但一个专业、敬业的好演员，一个有作品、有唱功的好歌手，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听着祈明泽的计划里逐渐出现自己的身影，林夏虽不忍心，但还是叫了暂停。

　　“祈明泽。”林夏小声但坚定地打断了祈明泽的发言。

　　这几天林夏都跟着祈明鹿叫他阿泽，听见她少见的叫了全名，祈明泽立刻闭嘴端坐好。

　　林夏低着头不敢看他，手指不安地扭在一起，斟酌着怎样说不会那么的生硬。祈明泽是个很好的人，她无意伤害他的感情，但她真的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些噩梦般的过往让她对这个圈子天生畏惧。

　　“……或许我们并不是那么合适，解封之后我们都有工作，见面的机会也很少。你现在有热度了，更加不适合谈这些。”

　　“为什么？你是看到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祈明泽身体前倾，想要看清林夏的表情。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林夏会突然这么说，明明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很好，他也能感觉到林夏对他的喜欢，所以才更加坚定了他要表白的想法。他也不是没有察觉到，随着他个人热度的越来越高，林夏对他的关心也减少了回应，只是工作太多他忽略了这一点异样。

　　祈明泽没有想过林夏会拒绝，所以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外部的原因，是她看到了网上不好的言论，还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他想知道原因，他出道这么久清清白白，而且林夏不像是看到一点黑料就会问都不问他直接宣判的人。

　　“都没有。只是我觉得，你好不容易火起来了，应该抓住机会，而且我最近也要评职称，工作会很忙，所以我们暂时先不要谈这个吧。”林夏还是不敢看着祈明泽的眼睛，只是盯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说完了这段话，看到他嘴唇抿起，暂时没有说话。

　　工作，确实是很好的借口。先用工作拖上一段时间，一段时间见不到，应该就会忘了吧……

　　沉默片刻，祈明泽挣扎道：“我会处理好舆论，无论你想不想公开。”

　　“我不想分心。”林夏抬头，撞上祈明泽踟蹰的目光，用自私做借口，以坚定的眼神回望。

　　最终祈明泽败下阵来，未尝败绩的眼神攻势遇到了不得不妥协的对象，只好不情不愿地说等评完职称再去找她。

　　道过晚安后，林夏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房间了无睡意。

　　明明解封在即，一觉睡醒她就会回到自己的小床上，她可以出门上班巡演，不用再“寄人篱下”，可她就是睡不着。

　　心口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嘴巴涩得说不出话，眼泪却不自觉想往外流。这种感觉她熟悉，上段恋情分手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只不过这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还是被自己亲手掐断的。

　　她畏惧流量，却间接给祈明泽带来了流量，最终因为流量决定远离他。

　　她无意间给自己挖了个坑埋进去，但如果让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希望祈明泽有更多的机会，能被更多人看到。如果能重新选择，她更希望没有这场乌龙的穿越，没有认识过如此优秀的一个人，没有动过心，也没有这些烦恼。

　　在分别前，他说：晚安。

　　她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