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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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在火车隧道里，我看见慧卓的长影逆着洞口刺眼的光芒朝我走来，我从墙沿边猛然跳起来，兴冲冲朝他奔跑而去，在我们重逢快要相拥的那一刻，我突然一脚踩空，堕入了无尽的黑暗当中。
我浑身抽搐了一下，疲倦地缓缓醒来，原来自己又在慧卓墓碑前睡着做了个白日梦。
我上一次梦见我们在火车洞时，我飞奔过去拥抱他，还锤了他肩膀一拳说，好兄弟。他也拍拍我肩膀说，好哥们。
我站起来在墓园里走了走活动筋骨，远处余晖折射在波动的水面金光闪耀，海面暮色苍茫，我微笑起来锻炼着慢跑回家。这个时间段，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应该为我做好了热乎乎的晚饭。
嗯，慧卓把他的人生让给了我，成就了我，让我能在国外接受很好的教育资源，让我挖掘了自己的兴趣，最终成为了一个探险家与记录探险经历的专栏作家。
我这一次回来，选择写下了我们的故事，以免自己日后患阿兹海默症时不记得这段经历，届时，我还能翻起书稿记起来我是谁，他们又是谁。
墓园附近的人户总觉得我是一个奇怪的中年男人，他们在背地里谈论我，每次一回来像住在了墓园里一样，不是来此运动散步，便是睡觉，活像一个疯子。
我在野外露营惯了，在墓园中也睡得习惯，对于别人的窃窃私语本人毫不在意。
我回去吃了晚餐后，仔细思索着我和慧卓之间的往事，想想还有没有什么漏的地方没记下。但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叫我出去开家庭交流会，他们谈笑风生打听着我的婚姻大事。
当他们催我找伴侣的时候，我便沉默了。
我从不向往爱情，我以为那都是镜花水月，只有亲情友情让我感到真实，一直想要追寻握紧，我对爱情的负责是不想开始，也就没有结束。
他们还很宽宏大量地说，哪怕是同性也可以。我却调侃说，原谅我深爱你们的儿子，无法与他人结婚。他们无奈我的贫嘴。我总拿慧卓当挡箭牌的时候，就无人再相催了。
我没有打算结婚，克服不了我那些缺陷。但有一个人始终以友情的身份长伴在我身边，她理解我，尊重我，挂念我，那就是瑞秋。她很不像美国大妞，她性格温和内敛，长得也温柔，整个人更像是一个中国女孩儿，她因为信仰生活也比较保守。
在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的盼望下，我尝试着与她交往，我们的一切水到渠成，只是这样简单同居在了一起，很久以后才去注册了结婚证。
为了撮合我们的姻缘，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便再度开启了美国养老梦，打算搬回加利福尼亚的小镇上居住，空了一家人再开房车去旅行。
在此之前，我最后陪慧卓在墓园里睡了一夜。
慧卓也是1924年出生的孩子，不过他只比我大两个月左右，是在秋天生的，与我的日月刚好颠倒。
算起来，他的生日快到了，我提前送了他一份生日礼物，是一本我为他撰写的书稿，我打印出来都烧给了他。
我们一家三口即使去美国定居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一起回来看望慧卓，除非死亡，否则，我们永远不会忽略他。
每次一回来，我都先去墓园探望他，再依着顺序坚持去探望其他先后逝去的亲朋好友。我探望西奥菲勒斯，探望子傅，探望太太，探望严自同先生，探望陈德兰，探望冯桥爵士，探望军官，探望猎户夫妇，探望亚历山大神父，探望德丽莎修女……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又多了两个墓碑，我探望慧卓的时候，得一起探望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
这是雪松爸爸和瑛珍妈妈要求的，他们在美国养老去世后，要我帮他们把墓碑建到慧卓身边，令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在这既短暂又漫长而平淡的岁月里，不知不觉当中，我已经送走了好多故人。我庆幸有一个人不离不弃默默陪伴在我的身边——瑞秋，她为了我，甚至愿意搬到中国住下。她知道我在外总挂念那些去世的亲人，放不下任何一个人。
我时常去墓园惦念着沉默与他们共处，甚至于到老了以后，我甘愿做一个尽忠职守的守墓人，走来走去巡视着守护安眠的他们，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来接我和瑞秋的。
即使我变成了成年人乃至中老年人，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如故不会系鞋带，后来是老伴瑞秋负责为我系鞋带的。
但在我五十六岁这年的夏季初段，我蹲在慧卓墓碑前的地上，面对着他青年时期的笑容照片，彻底克服了障碍。我慢慢地学着与那两根简单的鞋带纠缠，其实我们已经纠缠了大半生了。至少在死亡之前，我终于能为自己系一次鞋带了，我是在明朗起来的黎明里学会在鞋上系蝴蝶结的。
然后，我第一次真切看见了慧卓身穿旧长衫的身影，他伫立在几步之遥冲我微笑，他消失片刻后，离得我越来越近。
他便在那里，在我的身边，在我灵魂的深处，恒久直直站立着，呼唤我一声，成滨。
接着我低头，便看见慧卓蹲在地上为我系鞋带的样子，我看见他的头发从乌黑变得黑白，缓缓发灰，而变得花白，最后又返老还童变得乌黑。我看见他头顶的那个旋涡越变越小，我看见一个穿马褂戴帽子的小孩蹲在地上帮我系鞋带，他稚嫩可人，聪明可爱。
那是慧卓第一次学会系鞋带，在我的破鞋上成功了。
慧卓是在一个春夏季里初见我，第一个帮我系鞋带的人，他也是在一个夏季里，彻底离我而去的，而他的兄弟成滨也终于在夏天学会了系鞋带，不再系死结了。
我是成滨，他是慧卓，这就是我们的故事。
回想一路以来的回忆，感谢这段经历，让我遇到许多可亲可敬的人。
致亲爱的慧卓，成滨书。
谨以此文纪念慧卓。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