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小楼》三日

6、第六章 小楼夜雨

　　好在慕容陵主动打破了僵局，【李姑娘此番跋涉，是要在下为你看画对吗？】
　　李红城晃过神来，很是好奇，【咦，你怎么不猜我是来向你讨画的呢？】
　　慕容陵又一淡笑，【那些向我求画之人，通常不是身缠千金，就是携着奇珍异宝……】
　　李红城还是不解，【为什么？】
　　慕容陵淡淡的道：【我从不平白馈赠自己的画。而且看姑娘身上的剑与画轴，也是有些年头的了，若是来求画，不免有词不达意之嫌。】
　　李红城呀了一声，很是着急道：【这怎么办，我身上只剩下二十两银子了。慕容陵，我只是要你帮我看画，不是要你画画，可不可以不收钱？】她眉宇紧蹙，脸颊也因着急而微微泛红，竟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有那么一瞬间，慕容陵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凄风残月的雨夜，那时他正在赶赴自己的挚友江西提刑按察使张远的丧事途中，急舟于西子湖上之时，听见一阵清朗的歌声传来，
　　“深院飘梧，高楼挂月，漫道双星践约，人间离合意难期。空对景，静占灵鹊，还想停梭，此时相晤，可把别想诉却，瑶阶独立目微吟，睹瘦影凉风吹着”
　　本是凄苦缠绵的意境，却被唱歌之人唱得欢快伶俐。他停下悲凉的心情，向远处望去，就见一叶小小的乌篷船，船上一个女孩子，看不清样貌，只见身上穿着桃红色的夹袄，风雨中分外醒目。歌声如此的轻快欢畅，即使是在这样的雨夜里仍然挡不住唱歌之人的欢快。
　　此境此情，他竟然忘却了老友逝去的悲痛，痴痴的凝望着远处这抹嫣红，那仿佛成了他心中的某种寄托，江湖恩怨，仕途纷争此时淡漠了许多。那份心中的宁静，直到多年后，他一想起那个雨夜，无论心中再多的波澜，也一下归于平静。

　　于是，他思索了一下，说道：【李姑娘当然可以一文也不用给。】
　　李红城不信，问他：【真的可以？】
　　慕容陵点点头：【只是李姑娘欠我一个人情，他日慕容陵若有所求于姑娘，姑娘一定要遵从。】
　　李红城恍然大悟，【难怪，就知道你不会那么便宜我。】
　　慕容陵看着李红城，仍然那么云淡风情，笑意不减，【姑娘也可以不答应在下。】
　　李红城那里能说不字，慌忙应付他：【答应，答应，什么都答应你，还不成么？要不是念你诗书画当世无双，谁要睬你。】后面一句没敢大声，唧唧咕咕的，也不管慕容陵听不听的见。
　　慕容陵仍然笑着，【就请姑娘把画展开，请在下过目。】
　　红城解下腰间的画轴，伸手一挥将画在桌子上摊开，一幅色彩淡雅的山水墨画出现在两人眼前。
　　只见画中一名少妇凭栏倚在小楼之上，风华绝代，旷世无双，眉宇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当空一轮明月，映照出楼外丝丝斜斜的细雨。画中左下方题两句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慕容陵见罢此画，口中反复念着那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沉思不语。
　　李红城迫不及待的问他：【慕容陵，你瞧出什么没有呀？】
　　慕容陵这才缓缓开口道：【作画之人笔法细致入微，虽然不是大家，却也不俗。】
　　【我不是要听这个，】李红城没耐心听他评论什么画工，本来她也不精通于此道，只想慕容陵快点说出画的来历，【我是问你看出其他的什么来没有？】
　　慕容陵道：【你若问画中女子，看她装束衣着，像是正统年间苏杭一带的人；而且她气度不俗，衣饰简单而不粗陋，可见是来自官阶并不高的小吏人家。】
　　【就这些，没有其他什么了？】李红城不死心。
　　【此话也不竟然，】慕容陵说罢将手指向画中少妇身旁的茶几，对着几上的一盏茶对红城说道，【你仔细看这茶盏，有什么发现没有？】
　　李红城仔仔细细看了几遍，才发现茶盏里的水浑浊呈乳白色，【呀，我什么时候不小心把画弄脏了！】说罢伸手想去擦拭。
　　慕容陵拦下她，道：【慢，你并没有弄污它，这茶原本就是乳白色。】
　　【什么？】李红城奇怪道：【茶叶冲出来的茶水不是绿色的吗？】
　　慕容陵摇摇头道：【据《茶经》所载，古代最名贵的茶，其色贵白，是煮出来的，而非用水冲泡的绿茶红茶。而且，】
　　他又指向画中的诗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该诗源于宋代陆游的《临安春雨初霁》，原诗下面两句‘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便是描写画中色如贵白的茶水。】
　　李红城听完，又问：【你说这半天，这乳白色的茶水又能说明什么呀？】
　　慕容陵笑一笑，接着道：【茶若能煮出乳白色，最重要一点与这煮茶之水分不开。此间但凡再名贵的茶，若缺少了这一道，煮出来的茶汁也难汁白如乳，色如贵白。】
　　【像你所说的，那这煮茶的水是从那里来得？】
　　【据我所知，宋朝年间岳阳城的白沙井水，清澈透明，月光照在其中，如静影沉壁。可惜当时白沙井已近枯竭，经过这几百年，早已不复存在。】
　　【什么？】李红城眼睛一瞪，叫道【那么说这层线索又没了，那你还跟我说这半天！】
　　慕容陵微微一笑，【虽然白沙井没了，但是五年前我却喝到过一回不亚于白沙井水煮出来的茶，色泽乳白纯然，茶香恒久不散，堪称在下平生唯一一次的境遇。】
　　李红城高兴的跳了起来，一把抓住慕容陵的衣袖，【快告诉我，你在那里喝到的这茶？】
　　【岳阳城，我的一个朋友家中。】慕容陵微笑道：【我这朋友家里是做生意的，也兼作茶叶生意，全国上下都有他的分号，连这山上的碧云小筑就是他所开。】
　　李红城又问：【那他叫什么？】
　　【此人姓朱，名莲璟，只是，】慕容陵顿了顿又说，【你这样去找他，怕是要无功而返。】
　　【为什么？】李红城不解。
　　慕容陵道：【我这朋友最不喜欢见人，因多年前与我有一面之缘，又彼此秉性相投，故而得以结交。你若是这样去了，恐怕是见他不着。】
　　【那，】李红城稍微想了一下，像是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慕容陵，那你会不会帮我？】她笑得很灿烂，明明心怀鬼胎，却又故作认真，还怕慕容陵会拒绝，又担忧又期盼，秀眉紧紧绷着，眉宇间团着一抹忧愁。
　　慕容陵不禁又想像方才那样伸手过去，想要抹掉她眉间的忧伤，突然听见门外碧萝轻唤他，【公子，老太太差人来了。】他恍然像从梦中惊醒，对李红城说，【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转身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