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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夜月魂者不混(二) ...

  •   无数婴孩的啼哭环绕耳畔。

      尧芄只觉头脑仿若被无数根银针刺入,密密麻麻的疼痛夺去所有感知。

      而那边的莫问却好似毫无影响,只见他一手握住黑月,另一手在空中划着什么,不断有黑雾从他手中蔓延出来,渐渐的朝四面铺开而去。不多时,阴森森的啼哭声开始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一样,哭声逐渐变小,渐渐的止息了。

      红衣小孩蹙起小豆眉:“魔族的人就是讨厌,天生克鬼婴。”说着,似是很生气贵婴眨眼被人制服,抬起小脚狠狠跺了跺地面,一丝丝红色的黑物窜进土中,转瞬消失不见。

      莫问咧了咧嘴角,横刀向前,低眉冷目道:“你这种不该存在的东西,以为逃过法则夹缝就真能操纵一切了?本尊要收拾你,比捏死一只虫子还简单。”

      红衣小孩不服气道:“哼,牛皮吹的天大,那你倒是来杀了我啊,真有能耐,我还能活蹦乱跳的在和你说话?”话音刚落,腋下三寸处已经被冷刀切入,小孩只觉浑身冰冷,巨大的恐惧铺天盖地的袭入内心。

      他!他怎么知道这里是他的“死门”!!

      “咳咳咳———”一大口黑血喷出,红色的衣服瞬间全染成了黑色,就如同今晚黑沉沉的夜色一样,冷彻入骨。

      早知道……就不该和他斗气,在中元这天出来玩了……

      沉重感不停的朝他涌来,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消失了。但是此刻的他却没有多大感触,就如同他没有任何感触的诞生一样。

      他本来,就不该存在的。

      ……

      “喂,这么久了,也该醒了吧。”沙哑的声音响起,随着这敲入心耳的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

      “能看到吗,能听懂吗?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他摇了摇头,不明白这高高低低的声音在表达什么,只下意识觉得这声音似乎很熟悉,熟悉到他觉得靠近声源会很安全。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啧,这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的就贴过来。你可还认得出我是谁?”眼前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

      是个二十多出头的青年,一身干净利落的白衣,头发简单的用一条红色绳结高束着,长眉弯弯,眼如星辰,高鼻薄唇。天生一副俊美透着凉薄的模样。

      他混乱的意识渐渐回归,这张脸,这张脸,他可再熟悉不过了。

      他最留恋的幸福,是在这张笑脸上的得到的。

      他最怨憎的仇恨,也是在这张笑脸上得到的。

      出生第一眼见到的是这张哭脸。

      死后最后一眼,也是这张哭脸。

      “大……哥……”

      何所谓挑高了眉毛:“看来你都这个样子了,还能记得住我,该说你是真蠢,还是假傻呢。”

      他缓缓伸出手,想抓住眼前人,那个他痴迷一生,追逐一生,最后被人踩之脚底的幻影。却发现什么也抓不住,只是因为他目前的手,

      太小了。

      他愣了一瞬,不觉抬起手举在眼前。

      这不是他的手。

      何所谓凉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现在是夜月魂的形态所化,你的躯体被吞噬的太干净,即便是我也没办法将你拼凑完整,只能将你换个躯壳了。虽然这夜月魂的壳子难炼了点,但没有我做不到的事,你看,我还是救了你。”

      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处潭水中,寒冷已经冻结了他的五感。他困难的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何所谓倒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似的:“你想知道我做了什么?如你所想,我用全村的人,换了你重回人世。”

      “谢勉,你应该更恨我一点。“

      谢勉努力催动身体,发现用尽全身气力,只能挪动小拇指动了一下后,他就放弃了挣扎。只睁着稚童黑黝黝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水波另一面的那个人。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何所谓勾起唇角,低头贴近了水面,近到好似再弯一点弧度,那好看的薄唇就能贴上来,明明是难听的沙哑声音却能传递无比甜腻的错觉,仿佛是情人间的呢喃一般,

      “谢勉,我想要你。”

      叮————

      一阵水波涟漪激起,水里的孩童似是受到莫大的打击,突然抽搐不已,五感扭曲在一块,十分痛苦难耐的模样。然而赤红的脸颊,以及耳垂,又透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何所谓仰头哈哈大笑:“你这么还是这么好骗,这都死了一次的人了,怎么还是动辄就被咒术反噬的半死不活的,我都有点后悔花这么大的代价将你复生了。早知道还不如让何苟那小子复生呢。”说着,斜睨了水中红通通的孩童一眼,“至少他可比你有出息多了。”

      丢下这句,他便起身,只是不知怎的,身形忽的一晃,那一瞬间竟似变得透明一般,谢勉不觉瞪大眼睛,然而等他再看,那人又好端端的站在那了,刚才那要消失的景象,就像是他那无数个错觉中的一个。他只能无助的看着那人离开,如同每一次淡漠的离去。

      那人,从来不会为他回头。

      谢勉闭上眼睛,任由这具小身体在水中沉浮。

      很奇怪,明明现在的躯壳只是个六七岁的孩童,但是他却感觉比任何一个成年人的身躯都要沉重,重到每一次吸入灵气,都像是在被压着喉咙管,只能从缝隙中汲取那一丝生存灵气。

      明明活着,却比死还让人窒息。

      ……………………

      “谢勉,就叫谢勉吧,我喜欢这个名字。好不容易有个顺眼的小弟了,就不能让我自己取名字吗?”

      “你这孩子,弟弟叫何谢勉,这名字怎么听怎么奇怪啊,我看不如就叫何所之,多有文采,长大后一定是个才艺兼备的大才子!”

      “阿娘,你这取名水平真的难以恭维,我的名字都不知道被先生嘲笑了多少次了。还有何苟之,什么名字啊,不就是小狗吗!”

      “好好好,家里就你读书最多,那就按你的心意来,就叫谢勉,何谢勉。”

      “我的幺弟,这可是你大哥我翻遍了好书才找到的两个不错的字,王谢风流,困知勉行。你以后一定会是独当一面,光宗耀祖的好男儿!”

      谢勉是含着所有人的希望诞生的。他是何家最小的儿子,何所谓是老大,手下有六个弟弟,死了三个,送走了一个,还有四哥何苟之,因为四不吉利,被何所谓改为小五,何谢勉就是小六。

      但是何所谓从来只叫何苟之小五,生气的时候才会叫大名何苟。对于谢勉,无论什么时候,何所谓都只叫他,“谢勉。”

      谢勉心中一直有个期盼,希望大哥也可以亲昵的唤他小六。每次听大哥喊小五的时候,他总觉得,那戏虐的呼唤中,夹在着的是对弟弟的爱护。

      但是大哥,对身为幺弟的他,从来都是严苛的。

      他很羡慕同修的大哥,同样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别人的大哥都是视若珍宝,只有他的大哥,珍宝是小五,自己,只是一个读书工具人。

      大哥对他的功课抓的比谁都紧,刚过九岁,他就要开始创写八股文。所有人都期望他能考上状元,这样就可以去青山镇最好的华堂书院学习,如果表现优秀,就可以有机会挤入蓬莱外修弟子的名额之中。

      他不懂为什么一定要去蓬莱,对年幼的他来说,蓬莱只是书本上一个虚构的地方,那是只存在夜晚梦中的所在,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可以入的神仙的居所。

      但是大哥告诉他,凡人是可以入蓬莱的,很早的时候,他们的村庄还归属青山镇的时候,何家曾有一位十分优秀的秀才,就破例入了蓬莱,成为村子代代传颂的荣耀。可是随着那次大事件后,他们被划出了青山镇,成为了不知名的村子之一,他们何家,就再也没出现过才子了。

      大哥曾经也被寄予厚望,但是在十六岁那年乡试失利后,他就放弃了,转向教学,教导弟弟。前三个弟弟,本来都是十分聪慧的孩子,可是不知怎的,一个个赶着送死一样,都没能活过十六岁,死法都十分离谱,有吃饼噎死的,有喝墨水死的,还有一个是在上学路上,被沉重的书本压死的。

      母亲本来不打算在生了,可是父亲不甘心,他不能让何家断在他的手中,于是就有了何苟之,但是何苟之资质十分平凡,加上前三个儿子都死的莫名其妙,何父便放养了何苟之,一年后,何母又怀了一个男孩,这个孩子资质连何苟之都不如,生下来就是痴傻的某样,何父一气之下,将其送走了。

      又过了三年,何谢勉出生了。像是霉运走到头就是好运一样,谢勉一出生,就被村口的算命先生说是天将之子,乃事文曲星转生,有大才。

      何父何母开心坏了,决定好好培养之。但两人都只是只懂种田织布的农家良民,教育弟弟成才这个重任便丢给老大何所谓了。

      何所谓对这个才子幺弟的态度十分复杂,说他喜欢吧,严苛起来那鞭子没少打。说他不喜欢吧,可每次读书到深夜,在身侧陪伴做饭的永远只有他。

      谢勉倒是态度始终如一,他喜欢他的大哥。

      无论大哥对他好还是对他坏。从睁眼第一眼,入耳第一声,他就认定他的大哥了。这个平平无奇的青年,一直都是他心中不可磨灭的光。

      这是个秘密,又不是个秘密。

      他从十岁就开始察觉自己不对劲了,但比他更早察觉的,是他的大哥。

      他仍记得那天晚上,两兄弟如往常一样,一个在里屋洗澡,一个在外屋冲凉。本来两人是隔了一堵厚墙,谁也不会干涉谁。

      “刘家的胖妞不好看吗?”何所谓懒洋洋的声音从窗口传来。

      谢勉顿时手忙脚乱,桶内水花四溅。他狼狈的抬起头,只见窗口的青年单手撑腮,赤裸的上臂,脖颈的水珠在夜色下熠熠生辉。

      他呆楞的长大嘴巴,一颗心在胸膛突突突个不停,几乎要奔出血肉之躯了。

      “啪嗒”一声,手指在水中击打了一个小水花。

      何所谓没有抽回手,继续在浴桶里来回搅拌,低沉的嗓音听不出情绪,“我每天教你四书五经,学的都是诗词歌赋,文章典籍,平日里也盯你盯的十分紧,甚至你在学堂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挤起长眉,生平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情,

      “谢勉,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从哪开了这龌龊之极的情窍的?”

      谢勉明明身泡在温暖的热水中,大哥从来不准他碰凉水,他都是自己在外头洗凉水,将辛苦烧好的热水留给谢勉,但是这一刻,他却好似蹲在冰窖里。

      冷到极致,才会出现热的错觉。

      那晚,大哥将他丢在水井里,盖上木盖,甚至还在木盖上压了一块巨石。

      “你怎么配生在何家。”

      第一次,他离他的大哥那么近,又那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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