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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落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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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我就是最尊贵的的那个孩子。
九五之尊的帝王极少踏足后宫,而我,是后宫中唯一的孩子。
四岁时我就知道今后这江山必然会传给我。
因为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这片江山。
五岁时,我从我的父皇那里亲口得知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的母亲也不是被传为皇帝挚爱的贵妃。
一个无根的草木,无端端地落入了人间。
皇帝说,我的亲生父亲被流放至岭南。生死难辨。
皇帝他是个好皇帝,他也不失为是个好兄弟,可他不是一个好丈夫。
贵妃从小就这样告诉我。
我只觉得好笑。可我始终没有笑。
丈夫?
别说她只是个贵妃,就算她是皇后,在这后宫中又哪来的夫妻?
谈什么情深似海,不过是利益牵涉。
我明明看到贵妃在家书中写:“皇帝要动盛家。”
盛家,前代功臣,今代重臣。
贵妃,姓盛。
盛家还是败落了。不是传信不及时,而是回天乏力。
而是因为皇帝是陆锦。是那个即便流放了我的亲生父亲我也无法做到恨他的那个陆锦。
他无情。
是的,他对世上所有人都无情,冷漠。
可他偏又重情。
亲兄弟耍尽心机的陷害逼迫,他最后还是给了他一条路。
他对贵妃无情,也只是无情,他始终念及一场名分。
名分散落人间,心却找不到了。
他落了人间,无奈空悲切。
我要找一条明路,我向他寻,他却叫我去岭南,去寻,去问。
我心底里不理解他。九五之尊的皇,合该傲视天下。
情为何物?伤心伤肝伤肠的废物。他却入了俗套。
落了人间,也入了人间。
我决不会如此自甘堕落。如此,我对天发誓。
前往岭南前,我曾偷偷去看过那个让当今皇上念念不忘一辈子的女人。
我原以为会是如何貌美,如何倾城,值得让一国之君牵肠挂肚。
也不过是个平常女子。容貌也不如贵妃。
还有了孩子,一个小女孩。笑眯眯的,眼里是满天的星星。像是盛满了世间所有的美好。那么干净。
当下我就知道了即便没有横亘在中间的家族仇恨,永远无法跨越的是心上的距离。
他们不是一路人,贵妃与他才是一样的人,在权力之巅孤寂余生。
伸出手,得到的只有伤痕,若是执迷不悟,伤痕累累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我在路上耽搁了许久,问了无数的人,作为尊贵了二十几年的皇子,我才知道原来我能脏成那个样子。
我曾以为,我落入人间,经历了所有宫闱黑暗,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我从未身处人间。
我落入了人间,碰到了星星。
兴许是离了宫,受的刺激过多了,连脑子也不甚清晰了。
我似乎也入了俗套。
我想起初见她的时候,她正扭头对着皇帝的心上人,也就是她的母亲笑。
再见她时,她正扭头,对着我笑。
我问她:何处去岭南。
她稍稍歪着头,似乎在思索,眼中带着笑意。“岭南吗?我带你去。” 她说带我去岭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答应了,明明看她也不像靠谱的样子。
我果然是落了人间,脑子也不清楚了。
正像我预料的那样,她就是个骗子。
骗子笑嘻嘻的对我说:“我是说带你去的,可我没说我认识路啊。”
我忍住拂袖而去的欲望,我现在穿着粗布麻衣,没有袖子可以给我拂。
一路上我不知给她挡了多少江湖大侠的示爱,我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介储君竟沦落到给人当挡箭牌的地步了。
我接过她给我递来的茶,细细闻了闻,是我在宫里从未喝过的。
我抬眼,却撞入她满怀笑意的眸子。
她双手捧着脸,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呼吸在那一瞬停滞了。
像是在掩饰什么似的,我掩唇咳了声。
“以后你能不要去招惹那些江湖人士了吗?十天半月就要我给你善后。”
“你不喜欢他们?”
我觉得她的脑回路与平常人不太一样:“我为什么要喜欢他们?”
这个世界上值得让我喜欢的东西再怎么轮也轮不到那些跑江湖的人吧。
她笑着挪着离我更近了些,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吸声。
好像还有她的心跳声。
奇怪了,越来越响,响到我都无法再考虑其他。
她说:“那你喜欢我好不好?”
我的脑子好乱,我听不到任何东西,只有那句话在我耳边环绕。
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一国储君,竟然被一个小姑娘的一句话说的做不出反应。
结果到最后我也不知道我说了什么,等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不在了。
第二天看见她时,她仍笑得开怀,却再未提起那天。
我疑心我是做了个梦。
梦里什么都忘了,什么储君,什么岭南,什么天下都忘了,独独有她。
我决定及时止损。
可还没来得及找到那个合适的日子与她就此别过,就听到她的母亲去世的消息。
我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模样,突然有些不忍了,我想再陪她些时日吧。
只是单纯的同情她罢了,绝对没有其他。
身体落入了人间,我却还想管住自己的心。她说她要回京,要与我别过。
我看着她久久不知说些说些什么好,莫名的生气。
她无甚所谓的样子在我的心上烫出一个洞,很难受。
我目睹她与香客纠缠的样子,只因为他说京中被皇帝保下的罪臣之女因病过世了。
星星在所有人面前都闪耀,没有特殊。我忘了。
对她而言,我不是特殊。
我只是被星星吸引的其中之一罢了。
我被她拉入人间,她却要与我扯清关系。
罢了,就当我输给她了吧。
“我与你一起去。”
她像是难以置信,我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我陪她一程,就一程。
到了京城,我就离开了,看到皇城的那一瞬,忽然有些恍惚。
我想,皇城里被困着的人何止我一个。
皇帝他撑不了多少日子了。
说实话,我此番回京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皇帝不甚爱惜自己的身体,大病小病很频繁。
我甚至不清楚,皇帝能不能撑过这一次。
果然,他躺在龙床上,双目紧闭,毫无生机。我注视了他许久,我想我比他幸运许多,我的心落了人间,可除了我没人知道。
皇帝醒来后依旧没日没夜,神色一如往常,甚至比从前笑的更多了,都是发自内心的笑。我不理解。
直到某天,我在屋顶上发现了季杏。
离开之后,我刻意忽视了所有有关她的消息。
她回到了府上,遣散了所有下人。她在书房待了一整日,出来时双眼是肿的。她将一个木匣子埋在后院的杏树旁。 ......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我带他去见了皇帝。
他们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去问。
她走之后,皇帝把我叫去,我似乎从他脸上看到了年少的青涩。
我从未在后宫中见到过的清澈。
他说:“不用瞒我,我知道,你看杏儿的眼神不一样。”
“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赎罪的事就由我死了之后再说吧。以后我不在了,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顾杏儿。”
“她不愿意入宫,和她娘一样。让她好好活着,别让她受苦。”
我忽然知道了。皇帝的书房里,挂着一幅画,上面画了杏树。
季杏,季杏。不只是杏树。
季杏说她在杏树埋下一个木匣子,里面都是她娘写给黄帝的信。
此情易醒,以信相赠。
我告诉了皇帝,黄帝只是笑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当天晚上,皇帝驾崩。
他闭着眼睛,再也睁不开,却像是做了个梦,梦里是绮罗景愿。
我闭上眼,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我放她离开。戴着沉重的冠冕,明黄的长袍。
街道上人声鼎沸,人山人海,这些都是我的子民。
以及她。
她没有停留,在马背上扭头看我,我也不知道这么多人为何我独独看到了她。
就像那年那天。
她对我说再见。
时间过得很快,我都不记得时间,几年就过去了。
我甚至忘了自己今年几岁。我偶尔会收到她的信。
她果然还是与那些江湖子弟纠缠不清,今天任大侠,明天秦大侠,明明昨天还是韩大侠。
幸好,她的眼里容不下沙子。我没有给她回信,我知道她收不到的。
我给她写了信,放在匣子里。
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她不会知道。
我知道,她是在对我说,她只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给不了她。
她没有给我机会,直接给我判了死刑。
我再次收到她的信时,她却说她要成亲了,与那个任大侠。
我一气之下把所有的折子都批完了,也不过两天没有沾过床罢了。
冷静下来后,也就释然了。
作为被一国之君喜欢着的女子也应该活的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那样便好。我放下信,看向窗外。
杏花开了。
窗外的杏树开得旺盛,正与我身后挂着的图相辉映。
眼睛闭上,我看见了她的笑。
笑的如天上的星星般闪耀,照亮了我的黑夜。
照亮了我的人间。
从此,我的人间都是她。
我忽然想起那年她对我说:“那你喜欢我好不好。”
我不记得我那时说了什么。
“好。”我轻轻启唇,却发不出声音。
恍然间才发现原来她已不在,原来早就过了年岁。
原来真的是此情易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