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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前传 .2. 牡丹花会 ...


  •   我定下心计,便去布庄扯了六尺青花蓝绸回家转。
      趁小优白日里不在,狠下几日功夫,正正经经地做了一套两尺长短的书生衣袍带纶巾,另一套短衣襟小打扮的练功服。和平日里听戏时,那些才子武士的衣着并无二致。
      待得小优宝宝夜里回家,我兴高采烈地让他换上新衣裳。果然是人着衣装马配金鞍。
      这孩子本就生得十分好,小小书生袍一套上,脑后挑两捋头发扎个小髻,纶一块蓝绸小方巾,地当间方步来回踱两圈,十足十一副状元相。

      我是越看越爱,越看越爱,恨不能再给他买把小扇子,扇上那么一扇。
      我便问儿子:“阿优啊,你是爱读书做学问呢,还是爱练功打拳哪?”
      小优一双水盈盈地大眼睛溜溜,歪着小脑瓜说:
      “阿娘,我一直长不大也不见老,想来天生就是小神仙,应该学点修仙问道,才是正经吧?”

      一听此言,我心底暗惊:“乖乖我的儿,你一生下来就长三条尾巴。话本里有讲,那些狐妖出世化出人形魅惑凡人,吸人元阳修炼也是这样子。你莫以为自己是神仙临世,叫人看出行藏惹出祸事来。”
      “你娘亲我也从没见老过,难道也是个神仙了么?难道就不会是只老妖怪么?”
      我家本来一好好的孩儿,从哪里学得来这些迂腐念头?修仙问道,那还不把人修傻了么?
      何况,作神仙又有甚么好,不吃不喝活上几万万年,哪里寻些得趣的事儿玩?

      我也没个正经主意,便决定先学那戏文里教的,搬上一次家,带着阿优住到学堂附近去,听听夫子教诲,也近水楼台一回。搬家实不容易。归整三天,方收拾出一些值钱的家当,领着我儿小优去到镇上,在私塾旁边赁了一间小房子住。我手头攒得钱不多,原本打算只住一年半载就搬走,绝不叫邻里瞧出我家异样来。
      我带了二两银子并两只鸡,好说歹说,才求得私塾先生同意让小优插班进去读书。陈夫子看着小优身量小,以为他才三四岁,实不愿意收他。幸亏我把优儿打扮齐整,又教他入门时定要认真给陈夫子作揖问安,礼数周到,方才顺利混进私塾去。

      不识字,便不知天高地厚,一念书,实在把人吓一跳。
      我的孩儿,不只尾巴长得象妖,这念书的本领,生生也是人中之妖。
      初初上学,我还未来得及给他买启蒙课本。小优借了同窗的三字经来念念,一天看会。第二天,千字文随便背背。再三五天,论语孟子荀子,读得如小河流水,哗啦啦啦,利落顺当。
      陈夫子的私塾是蒙童班,再没有艰深的教材,陈夫子把他考秀才时用的大学中庸皆搬出来,小优总算费三两天功夫给念完了。
      陈夫子亲自到我家来说:“张嫂嫂,你家小优是个神童,将来入仕途,封侯拜相也未可知,前途无量啊。我陈某才疏学浅,实在教不了他。” 此一番话只把我惊得小心肝扑通乱跳。我家搬到镇上才半月不到,一本书也还没给儿子买过,这夫子已经上门来禀告,书都读完。我一向担心,只怕儿子表现太过出众,反常即为妖孽。想到此处,我只得连夜带着小优搬了家。

      这回子搬得远,雇辆马车,我带小优去了皖南黄山,天下闻名的第一书院 —— [白鹤书院]。
      幸好我留了心眼,并未冒然带儿子上门拜师,自然也不用缴钱纳束修。我只去书院管事那里,应征做了灶房内一名仆妇,空闲时,也兼职帮夫子们打扫庭院。
      我最经常打扫的地方,是在天一阁。我在外屋里扫地擦灰,我家小优,坐在屋子里头看那些藏书文集。我也时常趁着白天时,去观澜阁外扫扫落叶,只为能等小优,让他坐在窗子下面,听听观澜阁里头,那些有名望的夫子们,在课堂上讲解。

      这一回,终于等得久些,也不过大半年时间。我前后拢共收到过三次求亲,一位是教书的鳏夫何夫子,一位是举子家的书童王生,还有一位是在书院打杂的男仆林大哥。三次求亲,虽然我都没答应,相比较而言,还是那个男仆最会讨我欢喜。
      林大哥他是木匠出身,心灵手巧,帮我儿子做的小木床小书桌,还有几件木头玩具,手艺活计甚是精细。但凡能讨小优欢喜的事物,我难免也爱屋及乌多些。我在灶房内当差,工作便利之余,自然能够经常顺些点心果蔬,带给自家儿子尝鲜,偶尔便也回送些点心糕饼与林大哥。
      这人情世故,礼尚往来,一送二去,便叫他误会我另有旁的意思。然则,我是只得一颗心,都给了一名小男人叫小优的,对旁人再无甚牵记。正左右为难如何婉拒之时,幸好小优同我说,这白鹤书院里的书本,他也读得差不多,觉得再没什么长进。我欢欢喜喜地向管事辞了工,领着小优下山去。

      我自己书读得不多,好歹也在天下第一书院扫过一年庭院。经书子集教义三分,顶数儒、道、佛三家,小优既然学了一年的儒家诗书,接下来我便谋算,带他去著名的大寺院里,听听佛经上都说些什么罢。道家的教义似乎和修仙关系更大些,我心内却对道士很有些忌讳。只因早先听戏文里讲,茅山道士们擅长画符捉鬼除妖,我很怕把小优弄出甚么原形真身来。我实不求儿子能光耀门楣,只愿他平平安安。他愿意学些什么也好,伤身体的事情,我一律不应。

      我对寺庙佛经的见闻,屈指可数,匆忙下山后,一时不知要带小优去往何处。
      “阿优啊,你现已读了许多书册,可知哪里的寺庙好些?”
      阿优的小手撑了下颌道:
      “恩,我记得书上说,京都有广济寺、法源寺、云居寺……;江南有玉佛寺、龙华寺、灵隐寺……;中原处有显通寺、甘露寺、白马寺等等,都很有名。”
      我呆了一呆,“竟有这许多寺庙,倘若都走上一遭,怕脚也累断。”
      “你说的那个灵隐寺,娘在戏文里听过,好象有个甚么雷峰塔,压住白蛇娘娘。那一条白蛇精,私恋上一个娘娘腔的凡人书生,还生下一个……”
      我心里一滞,再接不下去,只道“总之,灵隐寺我是断不会去的,阿优你也莫要去。”
      小优听话的点点头:
      “阿娘,现在是四月间,据说洛阳牡丹正开得好,不如我们去洛阳白马寺赏花吧?”
      “白马寺甚好,说千年的姚黄、魏紫、蓝田玉皆会化形,姿态极妍,不去瞧瞧,也忑可惜。”
      娘俩个商议妥当,直往白马寺而去。

      

      到了洛阳城,已4月下旬,牡丹花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市集里我帮小优买了一只风车,他手里举着一根糖缠,一路走一路慢慢舔。
      我拉着他滴小手,闲逛到山门前,见那门上贴一对联:
      —— 大道无私 但能色相俱空何须别求南海
      —— 迷津广济若使婆心继世此处即是西天
      我虽不明其意,惟觉“此处即是西天”口气甚大。此处既已是西天,旁人还万里迢迢西去取经,又是何苦来哉?想归想,仍牵小优进了寺。

      院内香火袅袅,人烟鼎沸。
      上过香后,陆陆续续地人流,俱往后山牡丹园涌去。
      一路之上,花开盛景,婀娜多姿,果然不同凡响。

      赏花正心旷神怡之时,旁边恰恰走过一名俊秀书生,身着长袍青衫,手执一柄折扇,轻摇慢捻之间,颇有挥斥方遒的意韵。此等风流人物,难免,我便转头多觑他一两眼。
      我正在走神,小优拉拉我手说:“娘,人忑多,我气闷,你且看花,我去那边高台上玩会。”
      我心不在焉,因小优向来乖巧,便把风车给他叮嘱道:“那你自己去耍,乖乖地,莫惹祸。”

      我一路慢行,独自赏花,正看一株名唤璎珞宝珠的,舒展枝条,吐露娇蕊,紫红色晕,煞是可爱。我今日恰好也穿得一件浅紫纱衣,不由自主便凑上前,闻一闻香氛,忽觉有道目光凝视。转过头,正撞见那青年书生侧目望来。
      被一俊雅年轻的男子此等注目凝视,我好歹也是一介女流,不免脸色微红。
      这书生举止落落大方,遂走近前与我搭讪,他举扇轻揖道:
      “姑娘,不知可曾听过王摩诘写的一句诗 —— [ 绿艳闲且静,红衣浅复深。] 与姑娘身旁这株红牡丹正是相得益彰。”
      我书读得虽然不多,却偏偏记得这首诗下一句 —— [ 花心愁欲断,春色岂知心。]
      我既无踌躇之事,也无相思之心,又哪会幽怨春色不知心呢。想到此节,我只得举起纱袖掩面,轻轻窃笑一番。这书生以为我是害羞,也不恼我无礼,竟悄悄走到我身侧,傍我一路赏花来。

      我忽然间想起小优,不知他现下跑到何处,遂停步举目,望向远处那座高台。
      这书生也颇慧颉,一手轻摇扇子,一边与我轻声解说道:
      “远处那一座由青砖镶砌的高台,便是[清凉台],乃白马寺一大胜景。曾经是天竺高僧下榻和译经之处。曾有诗云:香台宝阁碧玲珑,花雨长年绕梵宫,石磴高悬人罕到,时闻清磬落空蒙。”

      正听得他摇头晃脑,浅吟慢哦,引经用典之时 ……
      我忽觉心底一沉,烦闷突生,暗道不好,脑中萦绕不去的唯一念头是:
      —— 小优,他,肯定出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前传 .2. 牡丹花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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