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南有意》南斋有雾

41、前尘旧梦

　　沈南枝近乎以一种绝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江北逸，仿佛要将眼前这人深深地刻在自己心底的记仇本上。他不禁感到悲哀，他和江北逸什么时候走到如今这一步了？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从他离开上海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不可抑制的地方开始发展了，就像是滋生在黑暗里的藤蔓一样，将他缠绕在原地，再也靠近不了江北逸的身。

　　江北逸拿着这一瓢的辣椒水，思忖着这辣椒里面他已经偷偷加了很多水了，沈南枝应该可以挺过去吧……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沈南枝那双充满憎恨的眼睛时，他拿着水瓢的手还是不由得顿了顿，可是，当他看到张鹏那写满了“我要看你怎么惩罚”的表情时，他拿着手里的水瓢便毫不犹豫的用右手钳制住沈南枝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随即便将辣椒水灌到了他的嘴里。

　　辣椒水的滋味并不好受，更何况是对于对辣椒十分敏感的沈南枝。火辣辣的感觉充斥着他整个胃部，辣椒的味道像是一块滚烫的岩溶从口腔一路顺滑到胃里，他只觉得这个胃都在不规律地痉挛着，仿佛在抗议这具身体的主人为什么要吃这么辣的东西。疼痛和辣意几乎让他感到头晕目眩起来，头上更是直冒虚汗。

　　“沈南枝，你就招了吧，好少受点苦。”江北逸强忍着不要将沈南枝抱起来的冲动，可是，他看到沈南枝因为辣意而蜷缩的四肢，突起的肩胛在破碎的血衣上显得极其明显。这让他的心里感到十分憋闷和难受。沈南枝他好像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这么狼狈过，他会和自己谈风花雪月，谈人生理想与抱负，他总是沉稳的、温良的对待他人，他注重一些繁文缛节，可是他的思想境界却是空前的先进。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沈南枝这么不注重自己形象的时候，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动物，因为痛苦而在地上抽搐着。

　　沈南枝因为辣意而有些疼痛的嘴唇而变得红肿了起来，他一字一顿地对江北逸道：“我-不-是！我为什么要招？！”沈南枝拼命咬紧牙关，牙龈因为他的狠劲儿而开始溢出了血。

　　江北逸见张鹏脸上依旧有些半信半疑，于是，江北逸又舀了一瓢灌到了沈南枝的嘴里。还没缓过神再次被灌了一瓢的沈南枝这下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接咳嗽了起来。他那张因为被辣而憋红的脸此刻就像是煮熟的虾一样，眼睛里的泪水全部涌了上来。

　　张鹏看沈南枝露出了比自己审理时还要痛苦的表情，心下却是对江北逸安心了不少，他轻轻拍了拍江北逸的肩膀，“不错啊看来江科长审理人还挺有一套。”

　　江北逸没有说话，眸光微冷的看了一眼张鹏，随即又将水瓢丢到辣椒桶里，拿出帕子细细的擦拭着因为辣椒水而溅到手的地方，“张科员过奖了。”

　　张鹏最终离开了监狱，而江北逸准备让人去那些水过来时，在地上咳嗽的沈南枝却是呕出了一滩的血，血液红的触目惊心，任凭沈南枝怎么用手捂住嘴都于事无补，因为血液总是从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江北逸赶忙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随后对着站在一旁的看守道：“还杵在哪里干什么？快把车开到大门口，人不能这么死了！”

　　看守这才反应过来，扯开两条麻杆似的腿，便赶紧往外跑了。

　　“南枝……”江北逸柔声唤着沈南枝的名字，他不知道只是让他喝个辣椒水会有这样的结果。他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情况，他只是想着这是让沈南枝减少痛苦最好的办法，他看着沈南枝溅了一身的血，心脏瞬间感觉被人拉进了无尽的冰窟里，冷的快要没了知觉，“南枝……”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可他怀里的人却是连呼吸都变得细弱了起来。

　　江北逸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快步朝大门外走去，他虽然脚下生风，但怀里的人却是没有半点颠簸。

　　沈南枝勉强止住往外不停咳出的血，相较于江北逸的慌张无措，他的心里却是在不停地祈求着：死了吧，死了就都不会痛了，心也就不会这么痛了……

　　“科长！车我开过来了。”只见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门外，江北逸径直将人抱到了车里，冷声对司机道：“开车，去医院。”

　　“可是，科长……这是我们好不容易抓来的人，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了，会不会……”司机支支吾吾的说道。

　　江北逸当然知道私自将人带出去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只是现在沈南枝危在旦夕，比起自己头上的这顶乌纱帽，他更在乎沈南枝的安危。他轻轻将沈南枝的脑袋枕在自己强劲有力的手臂上，面色阴沉的对前面的司机道：“你要是现在不走，人没了，我看你拿什么交代？就算上面要怪罪下来，也怪不到你头上！别他妈的废话，快开车！”

　　司机只得开启引擎，转动方向盘离开了监狱……

　　江北逸一到医院就将人火急火燎的送到了急诊室，医生诊断一番后又说是胃部严重出血，要做一场手术。江北逸先是去交了费用，随即又在手术室等了将近五个小时，他一边自责一边又不停地祈祷着，平日里他什么教都不信的，却在这一刻硬是统统全部拜访了一遍，顺带还在内心祈求着他的大哥能够保沈南枝一命。

　　沈南枝的意识好像是在江北逸抱着自己的时候，渐渐地变得模糊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荒芜又黑暗的地方，周围没有任何的光亮，任凭他怎么去嘶吼哀求，也没有人回答他。他害怕的将自己嵌进这黏腻又冰冷的黑暗中，直至一阵强烈的一束光照耀了进来。他拼命的朝有着光亮的地方跑了过去，却在光的尽头看到了一帧又一帧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的前半生如同走马灯一样的给他回放着，他看到自己从儿时祈求得来的父爱里没有温度，看到二姨娘故意吓唬他，将他逼到了冰冷的河水里，他的童年好像被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仅存不多的温暖竟然是和大哥一起到松亭桥上看端午时节的赛龙舟、和洛青钥一起在院子里等师傅睡觉的时候去草丛里面抓蛐蛐……不过眨眼间，他便看到了自己第一次和江北逸见面的时候，从互相较劲到惺惺相惜最后分道扬镳，沦为了陌生人……他感觉自己这半生的甜几乎都压在了和江北逸一起日子里，可惜甜到最后却变成了苦，甜的发苦！

　　他想要逃离，他想要跑，可是他的双腿好像不听使唤似的，如同被固定在原地的雕像一样，他无法挪开自己的脚。他跑不了，他逃不掉！快跑啊！

　　“唔……”

　　一直守在病床前的江北逸听到沈南枝的声音，他睡眠浅，听到动静后就连忙从一旁的桌子上清醒了过来。见沈南枝的额头上还冒着细细密密的汗水，赶忙拿起一旁的帕子给沈南枝擦拭。可还没触碰到沈南枝的额头，却看到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随后江北逸的目光就撞到了清澈的眸里，两人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江北逸开了口：“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沈南枝没有回答，想要翻个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而且稍稍一动弹，伤口处便会传来阵阵刺痛，索性，他就直接用唯一一只可以活动的左手，将杯子盖到自己头上，实实在在的把自己窝到了被子里。

　　江北逸只是拿着手里的拿块帕子，有些无措地站在沈南枝的床边。

　　这次江北逸倒是也可以理解沈南枝的小脾气了，毕竟他是伤沈南枝最深的那个人。他其实也是在沈南枝出事的这两天从洛青钥的嘴里得知，当初那封信是洛青钥写的，洛青钥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他喜欢沈南枝。而洛青钥从小便跟在沈南枝的身边，他的字还是沈南枝一笔一划教出来的，自然是相像的别无二致。由于洛青钥害怕沈南枝出事，所以最终才不得不将当初那份信的真相告诉了他，就是希望他能够救沈南枝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