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南有意》南斋有雾

22、前尘旧梦

　　“没什么好后悔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既然愿意这么做，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是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即使儿孙满堂，难道就此生无憾吗？”沈柏卿反问道。

　　沈南枝浅浅的笑了笑，没再言语，他尊重沈柏卿的选择。

　　大年初一开始，便是上门拜访亲戚的日子，可沈南枝却是好巧不巧的受了风寒。于是，这出去打交道的事情就落到了他大哥和沈知行的头上。江南多雨季，尤其是这样刺骨冰凉的天气，总是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雨声不急促，就像是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轻飘飘的。轻柔的雨滴落在雕花窗柩上时，会沿着花纹滴落在窗前的夹竹桃上。

　　沈南枝神色有些倦怠地从书案上起身，将书桌上摊着的信纸一一折叠好，轻呷了一口不知何时冷却的茶水后，拿起大衣便准备往外赶去。院外雨声连连，沈南枝又支起一把油纸伞，这才离开自己住的小院子。

　　由于苏州和上海离得近些，送信的时间自然也要比他处快些。这些日子以来，两人几乎是书信往来。江北逸时不时会分享一些平日里的趣事，或者诉说一些相思之意，偶尔谈谈最近所看书籍里的看法和见解。两人都是从事文学方面的工作，要聊的东西可以从天说道地，从南说到北。

　　沈南枝正在思忖着如何才能更快回上海，突感碰到了什么物体，手肘忽的一酸，手上的书信也随之落在了雨水里，墨迹也随之从纸上晕染开，只见书信一旁散落的还有几本泰戈尔的诗集。他顺手将那本书和信一起捡了起来，却见一个娇小的女子站在自己的面前。

　　“抱歉。”沈南枝道了声歉。

　　那女子抬头看一下沈南枝，只见这女子生的面若桃花，巴掌大的小脸上有着一颗似若琉璃的眼珠，一双微微蹙起的柳叶眉像青烟似的，有着江南古典美人的风韵，是真正的小家碧玉。

　　“二少爷！二少爷好啊！”只听到站在那女子一旁的刘婶有些惊讶的叫出了声，随即她又满面欢喜的和那女子介绍到“五姨娘，这位便是在上海教书的二少爷。”

　　五姨娘有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沈南枝，随后又快速地低下了头“二少爷好。”

　　她的声音细弱蚊声，若不注意听或许还真的听不真切，尤其是隔着这样的雨幕。但沈南枝也并不关心，他对宅子里的姨娘向来是没有什么好印象的，可礼数不能坏，却见他轻轻点点头“五姨娘好。”

　　沈南枝自知是自己走神，才将别人的书给撞倒了，将书递还给她。

　　五姨娘看着眼前这个芝兰玉树的人，心中不禁泛起一层涟漪来。她名叫池雨初，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读过几年的书，可前一年家里做了些赔本买卖，还不上债了。讨债的天天到他们家里来闹事，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正巧这沈家家主来他们家里，看中了她，还说只要嫁给他，就可以帮他们还债。她的父亲向来以利益为主，见有如此好事，便直接让还在念大学的她委身嫁给一个大她三十岁的老男人。她起先也反*过，可最终还是在母亲的哭诉和劝服下同意了。若是当初看中她的人是这位二少爷就好了……

　　她有些出神的看着拿着诗集的那只手，白玉似的。

　　“五姨娘？五姨娘？”一旁的刘婶见她在发呆，赶忙喊了一声。

　　池雨初像是才从梦里醒过来似的，她拿过那本诗集向沈南枝道了一声谢。

　　沈南枝本就不欲多言，嗓子痒的发干，他别过身，咳起嗽来。许是他身上的病还未痊愈，他一咳嗽就感觉有些头晕眼花。

　　刘婶见沈南枝咳得难受，好歹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哎呀，二少爷你这病还没好，就出来，还是赶紧回房里歇着吧。来，我扶您回房。”

　　沈南枝摆了摆手“咳咳咳，不用了，刘婶。你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没事的。”

　　说完，沈南枝就踏着雨水折返回去，信湿了，他得回去重新写一份。

　　池雨初望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下来，耳畔还是刘婶对沈南枝的溢美之词，而她的神思早就飞到了寥寥云雾里去了……

　　沈南枝在大年初九那天就快速赶往了上海，只因他的病情似乎还加重了，苏州城里有赤脚医生，给沈南枝开过一剂药，虽说已经缓解了不少，可还是咳得厉害。沈南枝便想着尽早回去，到时候去医院里面看看，说不定能好些。于是，他给了沈父一番自己病情加重的说辞，和沈柏卿好好道过别后，便匆匆离开了。

　　等到沈南枝一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将近夜幕时分。今夜无月，四下显得有些黑黢黢的，偶有树梢的碎雪滑落，发出啪嗒的脆响。寒风冷冽，深吸一口气，灌入肺里都好似将身体里的血液给凝滞了一样。沈南枝拢了拢搭在自己身上的围巾，他其实并不太冷，因为他此时正发着低烧，额头有些发烫，如果可以，他真是恨不能一头埋到雪堆里，好把这头上的热气得散去。可他又不想让病情加重，因此只能注意保暖。

　　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沈南枝心下一惊，拿着钥匙的手一抖，差点没将钥匙甩出去。忽的，他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了怀中，温暖顷刻间就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周身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松柏香。

　　“北逸……”沈南枝轻轻唤了这个名字，只听到闷闷的“嗯”声。

　　“你怎么过来了，这么冷的天气。”沈南枝颇有些担忧地偏头看着将下巴搭在他肩头的江北逸，他不知道江北逸在这里等了多久，但从他那冻得通红的鼻尖就可以知道，他等的时间并不短。

　　“你上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有提到过，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便开始推算你何时才会回到这里。”

　　沈南枝家中是有拨盘电话的，但他并不好经常去用，怕就怕在他人起了疑心，因此，他们两的沟通方式还是以写信为主的。毕竟，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表达出来的，得靠信。

　　沈南枝不禁弯起了眼眸“想不到你记得还挺清楚，这里冷，我们进屋里去。”

　　“好。”

　　待两人进了屋里，拉了电灯后，屋里一片清明了起来。江北逸这才看清沈南枝的面貌，他好似看着比刚回去时要瘦了些许，嘴唇上泛着一层霜白色，脸颊处却是异常通红。他伸出手探了探沈南枝的额头，他的神色也顿时变得沉重了起来。

　　“你怎么现在还在发着烧？！”

　　沈南枝看着江北逸忧心不已的模样，刚想出声安抚他，却被喉咙里的咳嗽声打断了“咳咳咳！”，他记得他刚刚下车之前还吃了一些止咳药的，怎么现在又咳了起来？这病情足足折磨了他好些时间，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他可以早早地过来见到江北逸。

　　江北逸见沈南枝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忙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待他缓过少许，他便一把将人给抱了起来“走，我带你去医院里看看。”

　　沈南枝蜷着拳头放在嘴边，将那咳嗽声硬生生给压了下去：“北逸，你先放我下来，这样被人看到会遭人非议的。我今天累了，明日再去瞧，不急的。”

　　“不妥，万一今天晚上你放高烧怎么办？”

　　“不会的，家里有退烧药，你且先放我下来。”沈南枝见江北逸的脸上丝毫没有将他放下来的意思，又劝说道：“我很累了，北逸，长途奔波真的太难受了，你就让我歇息一晚上，好不好？”

　　江北逸看着眼前对着自己撒娇的人，心里早早地软成了一滩水，他不禁有些感慨，想半年前两人还是针尖对麦芒，此时却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了。这人生，还真真是有趣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