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枝南有意》南斋有雾

11、前尘旧梦

　　江北逸上前一步问道：“沈先生这是要去哪啊？”

　　沈南枝抬眸，看了一眼江北逸手里用牛皮纸封好的稿子，随后又看到是夏林出版社的标记，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提问：“你这是写了文章要去投稿？”

　　“啊，你说这个呀？”江北逸把自己手里的牛皮纸袋抬高了一些，挑了挑眉：“猜错了，我是给他们做翻译的，是一本关于反抗和斗争的外国著作。怎么，你很感兴趣？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给你介绍给他们。”

　　夏林出版社是上海有名的书刊，其稿费也是比其他出版社要更高一些，许多文人志士都在这个出版社里面工作，有些甚至都以能在这个出版社里工作以此为荣。

　　沈南枝看见江北逸脸上洋溢出些许洋洋得意之色，神情不变：“多谢，不用，我之前在他们出版社写过一些东西。”

　　“哦。”江北逸撇撇嘴，觉得自己这是热脸贴冷屁股，人家之前就在那个出版社工作过，自己还说要介绍，岂不是有些……啼笑皆非？

　　他将牛皮纸来回在半空扔着，眼神里写满了无趣，牛皮纸袋来回丢的高，可他却丝毫不怕掉到地下。

　　沈南枝在前面走着，江北逸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江北逸，你跟着我干什么？”沈南枝停住了脚步，望向自己身后的少年。

　　江北逸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乱心理，瞟了一眼前面的路，漫不经心的回答：“我要去出版社啊。”

　　沈南枝指着另一条路，语调平静：“那条路更近。”

　　“你管我，我爱走那条路是我的自由，怎么，这你也要管？难道你这是要去见什么小情人，这才不让我跟着？”

　　沈南枝一时也不愿意在和江北逸纠缠下去了，他今天是要去戏园帮洛青钥解决麻烦的。听青钥说，近来一直有一群自称是白虎帮的人，强行让他去给他们的老大去唱戏，若只是唱戏那倒还好说，关键是他们还扬言要青钥卖身给所谓的帮派老大，以后只给白虎帮唱戏。如此垄断做法，引起很多青钥戏迷的不满。一想到青钥现在可能置身于危险之中，他就有些惴惴不安。

　　“诶，沈南枝，你怎么突然走的那么快！不会真的要去见什么小情人吧？”

　　江北逸看着沈南枝脚下生风的节奏，也赶忙追上前去。

　　最后，两人在戏园的门口停了下来。只见戏园门前围满了人，还时不时有人抱头狼狈地从戏园子里面跑出来。

　　沈南枝连忙拉住一个从里面跑出来的人，声音急切地询问道：“请问里面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这么多人跑出来？”

　　那人抹了抹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气喘吁吁的向沈南枝解释道：“打起来了，里面的人都打起来了！那个白虎帮的一群人硬要拉着洛先生去给他们唱戏，戏班主不同意，两方人一时之间争执不下，就打了起来。”

　　沈南枝听到这话，心下一凛，连忙朝里面快步跑了进去。

　　他绝对不会让洛青钥出事的，师傅临终前还交代他要好好照顾他的小师弟，因为传承师傅唱法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而他自己若非意外是绝计不会到戏台子上，因此只有洛青钥才有机会将师傅的衣钵传承下去。若是他出了事，那他日后如何到黄泉之下跟师傅交代呢？

　　“沈南枝，你干什么，你进去干什么？！”江北逸挤在这一团杂乱又吵闹的人声中朝那个瘦削的背影吼道。

　　江北逸看到沈南枝一头扎进了那乱哄哄的戏园子里，心下如在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急得团团转。他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进去能干什么，给别人当沙包吗？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沈南枝看着冷静淡然的一个人，也会有如此失控的时候。难道他真的在像陆归鸿说那样包养了情人？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当务之急应该是赶快帮救兵……

　　沈南枝一跑进戏园子里，就瞧见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狼藉，那些摆放好的果脯点心此刻全都喂给了土地公公，翻倒的茶叶水迹滚的到处都是，瓜子壳都快将整个戏园子给铺满了。只见，在戏台子的两侧站着一些穿着戏服的伶人，有的身上还带着血渍，显然是受了伤，而另一群人则穿着深黑色马褂，面露凶恶之色。只见一个三角眼的白虎帮手下一脚踩在凳子上，拿着棍棒指着戏班主，语气嚣张至极：“快把洛青钥交出来，不然我的人可就不只是砸你们戏园子那么简单了！”

　　“你们这是强取豪夺，哪有在青天白日之下抢人的道理！”班主几乎是被气得憋红了脸，面对这么一群无耻之徒，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少他娘的废话，老子数三声，只要你们把人给交出来，一切都好说。”

　　沈南枝虽然救人心切，但分寸和理智还是有的。他并没有那般鲁莽上前跟那些不讲理的人对峙，而是偷偷走到了戏园子的后院里，去找洛青钥的所在之处。

　　戏园子的后院不大，中间是一块专门用来练基本功的空地，院子里还种着一棵两个成年人高的枇杷树。枇杷树亭亭如盖，其枝叶都覆盖到长满青苔的瓦房上，遮住了一片阳光。由于人都到了前院，因此后院显得有几分寂寥无声。

　　“青钥，青钥。”

　　沈南枝一边在四周轻声唤着，一边仔细地在每间屋子外的窗户上查看一番。可依旧没有半点洛青钥的声音，他的心也越发的沉了下去。

　　就在这时，一道哐当作响的撞击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脚步停在了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只是这房间看着纤尘不染，里面的东西却是摆的杂乱无章，他记得这是洛青钥的房间，之前洛青钥曾避开旁人带他来过一次。洛青钥的房间向来是摆放的规整，从未有过这么乌七八糟的时候，除非……除非是有人进来翻看过了，那也就是说，白虎班的人已经到过这间房，不过却没有找到屋子的主人。房间里散发着淡淡的兰花香气，香气似是有安抚人心地功效，令沈南枝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平静了不少。沈南枝知道，这是洛青钥最为偏爱玉兰花味，他时常在房里点这种味道的熏香，说是有淡雅高洁之感。

　　“青钥，你在这里面吗？”沈南枝又一次唤了洛青钥的名字。

　　这时，地板下发出些许震动，这声音虽然十分的细微但他听的分明了些。

　　他轻轻踩了踩地板，发现地板下传来一道空闷闷的声音。他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连忙低下身子，身体贴着地板：“青钥，你是不是在这下面，如果是的话，你就发出点动静给我，我好拉你上来！”

　　果不出沈南枝所料，地板下传来了一阵沉闷的声响。

　　沈南枝开始观察四周，他不能弄出太大的动静，不然那些白虎帮的人定然会再次找到这后院里来。终于，他在一块隐秘的角落找到了地窖开关的卡扣，他将卡扣拧开，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地窖的门便开了。其实，若是这地窖放在常人家里指不定是拿块木板子盖住，敷衍了事。但这戏园子却是不同，先前建造的时候他看到过着地窖建造的模样，他看过一些乱七八糟的机关术之类的书籍，自是明了，这地窖与平常地窖不同。

　　只见地窖一开，里面被毛巾堵着嘴、五花大绑的洛青钥狼狈地看着来救自己的沈南枝。

　　地窖不高，沈南枝径直就跳了下来。随即解开捆在洛青钥身上的麻绳和塞在他嘴里的毛巾，洛青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像是从陆地里重新回到水里的鱼一样，显然是被这地窖的经年的霉味和闷热给憋坏了。

　　沈南枝给他拍着后背，顺着气：“青钥，怎么样，好些了吗？”

　　洛青钥被憋的通红的脸上露出几分恐慌和焦急：“先生，班主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在外面。”

　　“那那群白虎帮的人还在吗？”

　　“嗯。”沈南枝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洛青钥咬紧着下唇，连渗出丝丝鲜血他都未察觉到，脸上露出的神情活像是要去慷慨赴义的战士一般。沈南枝像是一眼就看穿了洛青钥的想法，双手搭在他的肩上，目光庄重地看着洛青钥：“你要去干什么？你难道就准备这么出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之所以这样困在地窖之中是班主他们为了保护你，而你想要反抗才这样的吧？他们千方百计的想要保护你，你若是在此时羊入虎口，岂不是让他们的努力功亏一篑？”

　　洛青钥的脸上立刻染上几分灰败之色，他垂着头，低声喃喃地问沈南枝：“先生，我该怎么办？班主他们待我情深义重，我怎么能让他们置于险境之中而不管不顾？都说戏子无情，可戏子也是人，我是人啊。我做不来薄情寡义之事！”

　　沈南枝眼睛流转了一下，随后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大洋递给洛青钥：“你拿着这些钱，先去苏州避避风头，你应该知道我之前带你去的那家小洋楼吧。去哪里躲一阵，我认识一些在上头的人，到时候打通关系，让他们帮帮忙。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完了，我再派人接你回来，好不好？”

　　洛青钥怔怔地看着沈南枝，忍着眼里直打转的泪水，摇了摇头：“不可，我不能置先生于险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