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森林》鲁庵

6、第 6 章

　　中午，季城去买饭时，沈怀风果然来了，还提着一只小巧的水果篮。
　　“脸色果真不好，昨晚带你去酒店，就近叫了医生来看看，没想你已先走了。”他不需客套已先坐在床前椅中。
　　我微怔之后羞汗万分，心里暗暗责骂自己当时竟会错了意，刚要开口致歉，季城已经拎了保温桶进来，见到沈怀风顿时板起脸。
　　“沈先生，”我忙介绍，“季城，是熟识的邻居。知道我病了，特来看顾我。”
　　“是青梅竹马的邻居！”季城瞪我一眼，挑衅般看向沈怀风。
　　一时，我都替他脸红。
　　沈怀风并无异样，朝他伸出手：“季警官这几日停职，确实有闲暇时间。”
　　我吃一惊，目视季城求解。
　　季城脸色有些不对，直接扭过头去摆弄我的午餐。

　　好在沈怀风不介意，收回手转而问了下我的情况，就去见主治医生了。
　　我忙拉住季城问：“怎么停职了？”
　　“没，只是休息几天。”他耸耸肩故作轻松，过了好一会儿，见我一直看住他，才闷声说，“就是上次那件事，还被关了几天黑屋。”
　　难怪这几日不见人。
　　我顿时明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沈家二少爷好歹也算是社会名流，哪里是好相与的，被警察当嫖客抓进局子蹲墙角，总要讨个说法。事关沈氏的声誉，沈怀风这个做大哥的又怎么能不清清楚楚。

　　沈怀风很快回来，说问过医生，身体无妨，小住几天就能出院，又叮嘱我注意饮食和休息。
　　说了几句话，季城盛了饭出来，站在一旁瞪眼看着我们，显然是逐客的架子。我看沈怀风有要走的意思，一咬牙抓住他的手，问：“你，能陪陪我么？”
　　沈怀风露出些许讶然，低头看看表，笑容温和：“我一会儿有个重要会议，不能缺席，晚上过来好不好？”
　　我自然说好，做戏总要做到底。
　　临走，我低声说：“对不起。”然后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再放开。
　　我想他应当明白，昨夜的歉疚，今日的强求。

　　沈怀风笑了笑，告辞离开。我又看向季城。
　　他神色有些僵，我不好再说什么，由着他给我端来香滑的米粥。

　　饭后，我让他回家休息。季城摇头，“等姓沈的晚上来了我再走。”收拾好碗筷，又加了一句，“他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照顾你。”
　　他说着拿了手机坐窗前玩游戏。我知道他对我和沈怀风的关系还是将信将疑，便假作闭目小憩，没想很快就真睡去了。
　　等醒来时，已是傍晚，季城正趴在我床边睡着。我伸手去拿手机，只一点动静他就醒了，瞪大眼瞧我，“要什么？”
　　我打开手机翻找通讯录：“给顾随打个电话请假，这又得三五天不能去店里了。”
　　季城忽然按住我的手机说，“不用，我已经给他说过了。”
　　我想了想，还是有些话要问顾随，便抽出手，拨出电话，可没想他关机了。

　　季城神情有些古怪，帮我把手机放回小柜上。这时临床有人送饭来，他说：“晚上吃什么？那位沈老板会不会给你带吃的来？”
　　我故作忧愁叹了口气，“他公司事情多，太过忙碌。”
　　季城不屑地哼一声，仍是去买了粥给我。
　　正吃着饭，一位西装革履的精干男人推门进来，我认出是沈怀风的司机。他递上一个提袋，说里面是我留在老板那里的物品，另外，老板可能会晚些来，让他先来打个招呼，如果有事情尽管吩咐他去办。
　　我哪里敢劳烦沈老板的司机，道了谢，翻翻袋子，里面是我干洗过的衣服和落下的钱包。伸手抽出钱包来查看夹层里的东西有无缺失，不想一不小心带出了内裤，忙目不斜视塞回去，也不知季城有没有看到。
　　想起昨晚的情景，脸不禁有些热。

　　司机走了，吃过饭，季城默默坐在一旁看我，欲言又止。我只好将头扭到一边装作看电视，心里对沈怀风的到来竟隐隐有些期盼。

　　“苏词，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有喜欢的人。”
　　季城说这句话的时候直直盯住我，嗓音有些沉，似乎还带着些苦涩的东西。
　　然后，他走了。
　　干脆利落。

　　我长长舒出口气躺回床上，闭上眼，回味着季城刚才的神情语态，大为满意。
　　这小子这回大约能死心了吧。
　　刚放宽心事，一个模糊的疑问却自脑海深处飘出来。
　　蓝夜这许多欲情男女，我又为什么偏要拿沈怀风来蒙骗他……

　　医院快要熄灯时，沈怀风才来。其实我并没想到他这么晚还会过来，已经先洗漱睡下了。
　　从小睡中醒来，正见到这人含笑看着我，目光柔和，笑容温润。我如同受到蛊惑一般，心跳有一瞬间的停顿。刚想撑着手臂坐起，被他轻轻按住。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他微笑着说。
　　“没有。”我清醒过来，爬起来想给他倒水，结果忘记脚腕的伤还没好完全，躺了一天没活动，脚一落地，伤处猛地一酸，整个身体直直朝旁倾斜，正倒进了沈怀风的怀里。
　　在旁人看来，这简直和堂而皇之的投怀送抱无异。
　　临床病友已在偷偷瞧我。
　　我连说对不起，慌忙就要站稳，可脚用力太过，又骤然酸痛，无力支撑，再一次跌入他怀中。
　　沈怀风轻笑出声，伸臂抱住我，在耳旁柔声说，“小心。”
　　我心底惊颤，实在窘迫，扶着床站稳，活动下脚踝，强作镇定道谢，又要去奉茶待客，被他阻住，按回床上躺好。

　　略坐一坐他就有电话，出去接了，回来说：“抱歉，是公司的事情。”
　　我更是愧疚：“沈先生这样的家世还要工作到这么晚，真是我辈望尘莫及。”找个大忙人来做挡箭牌，真是有违我的公德心。
　　他轻叹：“家中长者交托，不能不尽心尽力。”
　　然后又有电话，他不再出去，到窗前低声和对方说着话，听起来都是处理公司事务的。
　　再接了两个，临床已经明显不耐，我开始盼着他快些离开了，“沈先生公事繁忙，还是先请回吧。”
　　这时恰好熄了灯。
　　他放低声音致歉，因为明天要出差，所以今天有很多事情都要处理完毕，这几天也不能再来陪我。
　　目送他出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临床在黑暗中问，是你老板？敷衍着答应了。

　　第二天起季城果然没再来，吃饭小解不再有人寸步不离盯着，心情轻松不少。
　　却有粥店专门送来一日三餐，餐餐不同，说是有人预定过的。
　　季城对我到底还是细心。

　　顾随的电话几天都没开机了，实在忍不住，打电话到蓝夜前台询问。
　　接电话的小妹一听是我，支支吾吾说不清楚，我怒了，吼道：“顾随这个王八蛋究竟去了哪里？是死了么？”
　　电话里很快换了个陌生的声音，“顾随已经被辞退了，请您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员工。”
　　被挂断的电话传来机械的嘟嘟声，我怔住了。
　　被辞退了？
　　顾随一向对叶笑忠心耿耿，颇得他的信任，自蓝夜开业起就一直在这里做业务经理，怎么就会被辞退？
　　再打蓝夜电话，对方已不再接听。

　　眼前忽然闪过那晚顾随半夜离开时，脸上额上的伤痕、失落萧索的神情。是我这个做朋友的忽略了他！
　　可即便是被辞退，也不至于就此消息全无，难道是……
　　我被自己的不详猜测吓得手脚冰冷，立时决定亲自去蓝夜一趟，问个清楚。
　　下午，趁着护士不注意，我悄悄溜出了医院。

　　蓝夜这时并没多少客人，进了员工休息区，在门口正见到安琪和安妮。这姐妹俩平日与我交好，听我询问，便悄悄告诉我，顾随那晚，在我被叫进包间后就悄悄通知了沈怀风。后来沈怀风带我离开后，被查出是他泄露了消息。沈云清亲自动手修理他一顿出气，然后，老板叶笑把他辞退了，勒令他从此不能在本市出现。
　　我惊愕，那日，本以为是叶笑找来的沈怀风，没想到竟会是顾随。
　　临走，他还想着拜托季城照顾我。
　　他对我仁至义尽。

　　我直接上办公室去找老板，叶笑不在，却见到新来的经理。这人黑着脸将我赶了出去，还训斥周围的保安，竟放了闲杂人进到办公区来。
　　安妮悄悄告诉我，这几天晚上叶四爷和沈家二少爷都会过来和老板谈生意，不如晚些再来。
　　我只好先行离开，去找顾随。

　　为了工作方便，顾随租住的房子离蓝夜不远。敲门叫了好久，把邻居都吵出来了，说好几天都不见他出现。
　　当我终于确定顾随不在家，转身要下楼时，门却忽然开了。
　　一身酒气，一脸胡茬，连眼睛都是红的。
　　看到人好好的在，悬着的心忽然放下了。
　　这小子抵着门框乜斜着眼看我：“苏词，你来干什么，我以后帮不了你了。”
　　我不客气地挤进去关好门，一回身，满目狼藉，酒瓶、烟蒂、方便面碗、跌翻的椅子、撕页的限制级杂志，几乎无处下脚。
　　暗暗叹了口气，扶他到客厅沙发空处坐下：“顾随，怎么会这样。即便蓝夜不能做了，还可以找别的工作，你有手有脚的，还能饿死人！

　　顾随随手抓了茶几上的半瓶啤酒喝了一大口，茫然看着我，舌头有些僵：“老板说，不许再做这一行，不许再让他见到……可我自小跟着他，从小弟做到现在，不做这一行，我又能做什么？”
　　他仰头将剩下的酒灌了下去，扔下酒瓶，忽然捂住脸哽咽：“十三年！我他妈跟了他十三年，他让我走我就得走！”
　　我坐过去，拥住他肩膀安抚，心底却缓缓涌起兔死狐悲的凄凉。
　　顾随呜咽好一会儿，抬起头用力擦把脸，重新开了酒，说，“我已经联系了临市的兄弟，这两天就去他们酒店做保安，总能糊口。来，是兄弟的就陪我喝酒，不醉不许走。”

　　这些年拼下来，一把年纪了还要从头开始，我颇觉心酸，站起身说：“我去求叶老板。”
　　叶笑不是个不顾念旧情的人，或许是当时实在火大，没法向沈云清交代，才忍痛斩马谡。
　　顾随连连摇头，扯住我拉回沙发：“不，没用的。你知道，我得罪的是沈云清。老板不会为了我开罪沈家二少爷。”
　　我无言地陪他喝酒，看着他酒到杯干，劝也劝不住，最后，醉得一塌糊涂。帮着他洗漱睡下，开始清扫卫生，整理杂物。
　　之后，我再次去了蓝夜。

　　经人通报，我被允许进入包间，叶笑果然在，叶四爷和沈云清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