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靡花事了》若相识

31、不得求

　　记得李白的一首诗说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那时的衣宛在读这首诗时只觉得心中有种难以言述的豪迈之情涌起，一刹那间就爱上了这首诗，她最爱李白的潇洒张狂，可偏偏自己在真正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时却还是优柔寡断，难以忘怀昨日之事，无法达到超然的境界，就如此时的她站在红玉面前说不出一句话来，纵多有千言万语，却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好久不见。”反倒是红玉先开的口，察觉到有人接近她抬起头正对着愣然的衣宛，蓦地巧然一笑，仿佛她们之间只是多年后的一次重逢，中间的那些事情都可以视而不见，她们不过是失散多年的知己罢了。

　　“好久不见。”她也轻声回道，却含着哽咽，看着眼前比从前更加美丽的女子，她只觉得满心的怜惜，若不是她，红玉也不会嫁给金王爷，陷入如此难堪的境地，若不是她，红玉也不会如此淡然得令人心疼，因为这样的淡然背后藏着那么多鲜为人知的委屈和伤痛。

　　红玉停下了抚琴的手，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我不怪你，真的。”

　　太了解眼前的衣宛，也正因为这样的了解让她对衣宛恨不起来，完颜明喻不喜欢她她是早就知道的，即使没有衣宛的出现，他也总会有另一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她曾经不甘过、痛苦过，但是有个人却让她不再孤独，只要有那个人在，她便不是一个人了，即使没有完颜明喻，她红玉依旧可以活得很好。

　　再也不能压抑下去，衣宛猛地跑上去紧紧抱住了红玉纤弱的身体，“我很想你，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嫁给完颜律的，红玉姐姐，是衣宛害苦了你，对不起。。。”

　　如珍珠般的泪水控制不住地落下，滴落在红玉的衣肩上灼热如火，她委屈，衣宛也委屈，两个少女像傻瓜一般相拥，她们不怪对方，只是怪这不从人心的天意，她们似乎总是挣扎不出这个网，可她们却依旧从未放弃。

　　一起走在长廊上，不经意间听到那两个小丫鬟的谈话，只觉得好笑，世人总是看不透，尤其是烂漫天真的年纪更是有着太多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们还很年轻，但却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单纯，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找不回来了。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自那天见面后她们便近乎寸步不离地待在一起，食则同桌，寝则同床，没有人能理解她们的行径，只觉得荒唐，直到第四天完颜律的出现。

　　三天没见，可他却并没有忽略过衣宛的存在，只是不想去打扰这两个好姐妹罢了，他深知自己的存在是造成两个女子命运坎坷的根源所在，但依然不后悔自己的所为，他很自私，明知这是个无可挽救的错误却还是执意地一错再错。

　　不过他想他有一个可以挽回一点错误的方法，只是红玉愿不愿意接受而已。

　　“见过金王。”红玉率先施礼道，明明是侍妾的身份，但她从不以侍妾的身份自居，而完颜律也从头至尾没有碰过红玉，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关系而已。

　　衣宛却是一愣，虽早知道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亲密的关系，但亲眼看到他们之间的生疏还是有点错楞，竟忘了施礼，只傻愣愣地看着他们对话，她反倒成了被忽略的对象了。

　　待红玉离开后，亭内只剩下她和完颜律，她这才彻底反应过来他们方才所说的内容，惊诧问道：“你刚才所言可是当真？”

　　到不是怀疑完颜律的承诺，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做出这个决定，如果是为了自己，那么一切就显得太过荒唐了，她不爱他，即使他放了红玉，自己也不可能因为心存感激而对他多半分爱意，因为感激便是感激，不同的感情绝不会因此而混淆在一起。

　　“自然当真。”倒也不生气，她的直白他一向知道，只是看着那双琉璃色的眸眼，心中却还是泛起了些微苦涩，她到底还是不那么相信自己呀。

　　俊朗的外表，正值壮年的他有着难以言喻的成熟魅力，不可否认他的确不老，即使已是一个十八岁少年的父亲，可他的外表却似乎只有二十五六岁，可是有时候感情就是这样不可理喻，明知他可能是她现在最好的选择，但下意识里她却依旧不能够接受，她感激钦佩，只是从来没有更深的悸动。

　　“对不起。”她说着话，可是眼睛却不自觉地望向远处的山，不管怎样，完颜律的行为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很大的心结，就为了这点，她也不可能和完颜律撕破脸，事实上她也没有撕破脸的资格，即使三天后她就要被迫成为他的侧妃，她也毫无优势可言。

　　不自觉地就想起了那个人，心一阵阵地抽痛，红玉很快就可以幸福了，那么自己呢？也许一辈子就这样定了吧。。。

　　沈忆在厅内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后，终于见到了自己日思月想的人，那人自然就是红玉，他成功了，红玉终究放弃了继续等待无望的人，接受了自己，而完颜律也成全了他，一切的一切来得如此快，几乎让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但怀里真实的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却让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虚无缥缈的梦，紧紧地搂着怀中单薄瘦弱的女子，他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衬着他那精致的眉眼多了几分温柔。

　　“我们走吧。”面前的女子身上只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他松开红玉，看着那通红的眼，不禁一叹，抬手轻轻地用手指抹去那晶莹的泪珠，正是柔情蜜意时，却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已经两年没听见过了，但是乍一听到他还是能够清楚地辨认出是她，他名义上的四妹妹——衣宛。

　　对于衣宛，他一向谈不上喜欢，但也并不讨厌，只是衣宛的身世向来是他心中的一根刺，让他既可怜同情，又按捺不住心中的恨意，直至红玉因为她而成为金王爷的侍妾，更让他喜欢不起来，而后她进了宫，他们之间的交集更是近似乎无，所以忽然听到这个声音，他是带有些许防备和不悦的。

　　“二哥，可以让我和她再说几句话吗？”略显沙哑的嗓音，想必此时的她也在竭尽全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可是眸眼却还是不可控制地泛着荧光，闪烁着的泪光让人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沈忆点头，松开了红玉，转身暂时离开了客厅。

　　紧紧抱着红玉，她哭了，但却是喜悦的，红玉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作为姐妹她真的很开心，但这一离别，也许此生就再无相见之日了，沈忆的计划是带着红玉离开汴京，开始新的生活，而自己则留在汴京，毫无疑问相见成了难以实现的愿望。

　　“你一定会很幸福的，红玉。”哽咽着她说道，从手腕处褪下那串碧绿色的玉串，她虽有四小姐的身份，但实际上她所真正拥有的首饰却并不很多，即使有也不够珍贵，只有这串母亲留给她的碧玉珠手链比较贵重，且跟了她十七年，几乎可以当做是她的贴身信物。

　　把珠串戴在红玉的手腕上，那碧绿晶莹的颜色光润可鉴，岁月的沉淀下让它显得更加凝重陈远，映着白皙的肤色温婉动人，看着它，衣宛笑了：“你看，很合适呢，我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送你，可是这串玉珠希望你能收下，好吗？”

　　真挚的眸眼让人不忍拒绝，拒绝的话红玉说不出，好半响她才默默点头：“谢谢，我很喜欢。”她知道她应该笑的，可是却笑不出来，颤抖着手她从发髻上摘下一红色玉簪，血红色的玉簪，也是她每天都戴着的饰物。

　　“你帮我戴吧。”眯着眼，衣宛说道，而后转过身背对着红玉，让她亲手帮她插在发髻上。

　　熟练地挽起衣宛的青丝，轻轻地插上那血红色的玉簪，眼泪簌簌地落下怎么也停不下来。

　　夜色沉沉，回廊上的青石透着黑亮，一个人走着却并不觉得可怖，反倒觉得清净，他想他性子里就是有着这样一股孤寂与绝情，否则也不会做出这么多灰暗的事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知道他此生都不能如意美满，尤其是她要嫁给金王爷，他知道自己此生唯一喜欢过的人都将永远失去了，但最令人难过的不是得不到，而是明明失去却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决定，世上最可悲的不是求而不得，而是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求的资格。

　　不是每个人都有争取自己幸福的自由，背负着整个家族的仇恨，他无法轻松，即使要拖下那么多人完成这个宏大的祭奠也无法不做，所以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罪过，这样满身都是罪过的自己从一开始就配不上那个人吧，和那个人相识也许从头到尾都不过是一个错误，是命运给他们开的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而现在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他必须在错误还没有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之前，彻底斩断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牵绊。

　　他们之间的牵绊是那点微乎其微的可能，而现在也将彻底砍断，她要嫁人了，而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朝廷里没有加入任何党派的金王爷，有权势财富但却没有加入任何一派的他无疑是最安全的选择，更重要的是他也爱她，并且也许并不比自己少，当初和金王爷合作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若不是因为衣宛，他也许会选择其他人，很多事情远没有那些不知内情的人想的那么简单。

　　衣宛的身世是所有知情人的一根刺，更是他心中不可切除的毒针，他和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身世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身世背后所掩藏的意义。

　　柔福公主的后裔，有着皇族血统的衣宛却没有因此而得到更多的好处，甚至似乎从一开始有宋人血统的她就处处受到迫害，为了掩藏她的身份，被带到金王府的她成为歌姬青衣的女儿，取代了青衣亲生女儿的位置，而青衣的亲生女儿却被带走了，成为一个农家女，只因她是那个人的女儿，却不知道为了保护她，多少无辜的人都被牵涉了进来。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就欠了太多，不管是否是她所愿，是否能够改变，许多人都因为她而市失去了太多，也正因为这样，当知道她是那个人的女儿时他才这样难受和冷漠，他，无法平静，因为她，他的母系一族才会被拉进这场漩涡中，如果不是因为她是那个人的女儿，许多事根本不会发生，许多无法弥补的遗憾也不会留下，衣宛是一个罪人，和他一样，不一样的只是被动和主动而已。

　　但是他并不恨她，想明白一切的纠葛联系后，他反倒成了最清明的人，冷静地分析着一切后，她却依旧不可能有和他在一起的可能，愈是明白愈是无法挣脱，而如今他所能做的也只有送给她最后一份礼物——平安一生。

　　平安一生，是一种祝福，更是一个承诺，他和她没有相守，甚至现在的她也恨着自己，可是他能为她做的却只有这么多，他不希望她越陷越深，如果注定要有人痛苦，那么这份痛苦就留给自己吧，反正这一生他都不能有其他的选择，他本就应该一辈子孤独，她得出现只是一个意外，罢了，就让一切现在就来个彻底诀别吧。

　　表象深处掩藏的是难以说出口的喜欢，也是永远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恋，以为是恨，其实是爱，以为是永远无法得到的，却原来一开始就已得到，以为是陷阱，其实是为她而铺的后路，以为是得到，却原来只是失去。

　　不得求，因为没有得到的可能，也不能够这样简单地划下一个结局，他以为一切已经结束，却没想到他以为最好的结局，却是她最不想要的所谓幸福，没有他，一切都只是空谈，他希望她去接受，而她却仍不愿意就此放弃，即使无法在一起，她也要竭尽全力去帮助他，即使遍体鳞伤也不后悔，哪怕她根本对他的这些想法一无所知，哪怕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为她做的事，哪怕他表面上分明对自己毫无怜惜，哪怕她以为他只是利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