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靡花事了》若相识

30、缘由

　　她本不应该在他面前哭的，但连日的委屈终究还是压垮了她脆弱的神经，绷着的一根弦因着他的那些话彻底断了，因为想到了那些曾经美好如斯的往事，因为想到了那个人，因为想到了她经历的那么多的曲折，也因为想到自己无望的将来，也因为那些纠葛不清的情感，理不清了，不知道为何而哭，又或者只是发泄自己的委屈，她已经承受了太多了，她毕竟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少女罢了。。。

　　紧紧地拥着她，滴答的泪珠滴落在他的锦袍肩处，灼伤了自己，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该庆幸她终于在他面前卸下了面具，还是该苦恼他和她难以挽回的错过，他知道她不喜欢他，甚至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也等不到她的喜欢，可是此时的他抱着她，却只觉得沉痛和怜惜，他比她大了整整十六岁，按理说是不应该的，但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一定要讲究所谓的常理呢？

　　“王爷，沈驸马求见。”终于还是耐不住来找他了呢，他们之间的交易是见不得人的，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参加这样的交易，把自己陷入没有退路的境地。

　　距离计划启动只剩下五个月不到的时间了，再过三天衣宛就是他的侧妃了，也许是他强求得来的姻缘，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参见金王爷。”座下的少年恭谨有礼，也难怪会被当今圣上选为女婿，这样的风姿，这样的聪明，这样的进退有度，叫人无法不赏识和刮目相看，甚至可以不追究他的来历不明就倾尽信任，可是这是对别人罢了，对于完颜律而言，沈穆乐的出众和他没有多大关联，若不是因为衣宛，他根本不愿意被拉进这场宫廷斗争中，独善其身一向是他的做人原则，可现如今终究还是破例。

　　“免礼了，驸马。”他故意叫少年驸马，故意让少年不悦，他知道少年也是喜欢衣宛的，若不是因为喜欢，衣宛早就被送来了，也不会到来今时今刻方不得已地送来，可是沈穆乐既然放手了，他就不会再给他机会反悔了。

　　“谢王爷。”神色不动，沈穆乐依旧是那般谦和有礼，心内再不悦也依旧是沉着的稳重，他早不是当年容易泄露情感的少年郎，现如今的他是沈大人、沈驸马了，他要做的是如此困难，可是他却从没想过要放弃，即使这计划要牺牲她。

　　“恭喜王爷新婚之喜。”许久，少年见完颜律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先开口道喜，他知道这样的开场白一定会引起完颜律足够的注意力，果不其然完颜律终于不再和他耗时间了。

　　“你到底要什么，直接说吧。”他回道，神色有着难以掩饰的疲倦，再过三天那人就属于他了，他本应开心的，毕竟他从不后悔，但他也知道若不是有些事必须得自己帮忙，眼前的少年不会把她就这样送给自己，他也知道若没有十成的把握，少年也不会这样胸有成竹。

　　其实沈穆乐根本没有任意处置衣宛来去的权力，如果不是衣宛和其他人的配合，他的计划不可能这样成功，少年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却笃定衣宛不会背叛自己，即使他这样无情，他这样残忍，但是她却永远是那个最忠诚的棋子，只因她喜欢他，他这样不择手段，注定不可能善终，可是他却是欠着她的，就为了这一份还不清的情意，他想他还是能够把对她的伤害减少到最低的，即使这样的举动会让这个计划有那么一点瑕疵也在所不惜。

　　只是衣宛从来不稀罕这样的怜惜和不忍，也永远不会明白这样的深意，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旧猜不透看不清他，即使她为他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她要嫁给金王？”戴着银色面具的年轻男子站在楼阁上，眼睛眺望着不远处的宫殿，听到密探的回报他却并不惊讶，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内，但事实上即使是他也没想到竟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是最精明的人，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的发生，却只是看着，并不参与其中，只是即使是他这样冷漠的性情也想不到那个人竟狠心到这个地步，沈穆乐果然不简单呢，这是这样的狠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他猜不透沈穆乐的目的，但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一定比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更加复杂。

　　一个宫女的去向其实并不值得去关注，但是衣宛身为宫中有品级的女官，且又是有着深厚背景的宫女，这样的举动还是会引起不少人的猜测的，更何况她所嫁的人是堂堂金王，于是几天之内她要嫁给金王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皇宫，这里面自然包括晋王。

　　想到晋王，罗泽很不厚道地有点幸灾乐祸，他和晋王并不熟，交集最多时也是因为衣宛的关系，故对晋王对衣宛的感情他是很清楚的，作为一个旁观者他是同情晋王的，可是作为青木堂堂主他又对皇族有着天生的抗拒和厌恶，即使他是禁宫暗卫的首领也无法改变他与生俱来的对皇族后代的偏见。

　　脸上的银色面具在夕阳下泛着金黄色，色泽很美，只可惜戴着面具的人不美，再加上此时唇边诡异的笑意更让人毛骨悚然，半跪着的暗卫看着自己首领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庆幸自己是这个人的下属，不为别的，最起码现在被罗泽算计着的人不可能是自己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什么？金王爷要纳侧妃？”惊讶地问道，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年此时却非常不雅地用白皙的手指直接擦拭了因方才受惊过度吐了茶水而沾了几滴水渍的嘴唇，没办法这消息实在太过震撼，他没想到他的八叔叔居然还会在这时节娶亲，这实在太令人难以招架了。

　　完颜律一向在朝廷是清心寡欲的形象，自从那件事后他似乎就淡出了权力争斗漩涡中，更没听说过他的风流艳史，而今却忽然间冒出了个侧妃，毫无预兆地就要大张旗鼓地迎娶自己的红粉知己，而且据说这新鲜出炉的金王侧妃还似乎很得宠爱，金王都舍不得让她抛头露面来着，天呐，这世道果然变了呢。

　　少年一惊之下便把正要往嘴里送的碧螺茶给吐了出来，他身边的侍从只觉得难堪，自己跟的是怎样一个主子啊？没有半点作为皇子的自觉，真是亏了这天生的风流相貌，但作为贴身侍从，他也只能暗地里在心中嘀咕罢了，却没想这九皇子殿下会叫他。

　　“诶，旋儿，你说这侧妃会是谁呢？”少年口中的旋儿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问自己，但跟了少年这么长时间自然知道少年心中所想，他是想问自己那侧妃是谁吧？按理说他这么个小小侍从应该不会知道这么多的宫廷秘史，但是很不巧这个金王侧妃他是知道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么个女子终究还是免不了攀权富贵的俗气。

　　“回殿下，是三年前沈尚书认的义女，殿下也见过的，就是毓秀宫的那个宫女衣宛。”侍从回道，语气无悲无喜，仿佛只是阐述一个事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七天前知道这个消息时他的莫名失落。

　　居然是她？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茶渍，他想起完颜宗熙似乎提起过这个女子，还貌似很有好感，可惜呀，他们果然还是有缘无分。正想得出神，完颜宗熙却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里？不是说今天要一起出宫吗？”完颜宗熙说道，眉宇间看不出一点悲伤的痕迹，只嗔怪得问着少年，若不是少年与他相识多年的了解，恐怕也看不出他的故作平静。

　　“你早就知道了吧？”少年任他牵着自己往宫外走去，嘴边却不闲着，他这一问话，完颜宗熙果然停下了脚步。

　　“知道又如何？改变不了不是吗？”他没有回头，少年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觉得这话里浓重悲哀气息让自己有点缓不过气来，看着他挺拔清秀的青色背影，说不出话来，少年没想到原来他竟已陷得这么深，难怪他好几天没来找自己，昨天才忽然说要约自己一起出宫玩，让自己觉得莫名其妙。

　　原来竟是这般缘由。。。

　　他忽然想也许是自己错了吧，一年前他不该恶作剧地把完颜宗熙引到浣纱宫的，这样完颜宗熙也不会遇到衣宛，也不会一点点地把自己陷进去，他本是最豁达风流的性子，而今却变得如此伤感沉重，不像以前的潇洒，他虽是爱恶作剧，但平日里却是和完颜宗熙最为交好，现在看到他如此，少年只觉得难受。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少年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不懂什么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知道自己喜欢就要去争取，见完颜宗熙如此只想为他解围，却不知道有些事是勉强不得的。

　　“你不懂，你太小了，我和她本来就没有可能了。”想起她，完颜宗熙的心像被刀子撕割般难受，早在初识时他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人了，只是自欺欺人安慰自己罢了，但那时只觉得他们既然已经不可能了，那么自己也会有一点机会吧，但现如今他却是半点机会都没有了，因为她居然能够为了那个人牺牲自己的终身幸福，她能够这样义无反顾地付出，便可知他是没有丝毫的可能了，说得再多也不过徒然，他只衷心希望她能过得幸福，其他的不想也罢。

　　幸福有时候是很容易的，但有时候却是那么遥远，终其一生的守候也许也换不来半点怜悯，他站在幸福的门口，但却举步不前，只因这扇门的后面不是他的幸福，但他想，如若能看到那人幸福的脸，那么他一切的努力就是值得的了，即使那人永远也不知道也没关系。。。

　　可是心那么难过，自己真的能够做到真正的旁观者吗？

　　梨花树下是两名年纪相仿的少女，她们是金王府的普通丫鬟，正值豆蔻年华的她们有着天真和幻想，此时正在谈论着即将成为她们新女主子的衣宛。

　　“你见过那个人吗？”其中一名红衣少女好奇地问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浓厚兴致，两眼弯弯，声音不自觉地放轻。

　　“见过啊，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长得比一般人好看那么一点罢了，还不如我们西苑的那个人呢。”语气里带着不屑，她不明白衣宛凭什么受到风度翩翩的金王爷另眼看待，反倒有点为红玉不值，没错，她口中的那个人正是两年前嫁给完颜律的红玉。

　　而好巧不巧的是她们正议论的两个人恰好在不远处的角落，她们之间的谈话被听得一清二楚，可两人脸上却皆无愠色，反倒无奈地对视一笑。

　　早晨衣宛来西苑找红玉时，红玉正坐在亭子里抚琴，因她现在是金王爷的妾侍，即使不受宠也依旧不需要干活，虽受人白眼倒也慢慢地习惯了，再加上沈忆半年前送与她一古琴，她的日子倒不是太难过，只是心口处的伤痕却是再也抚不平了，眉宇间的愁绪让她比两年前更多了几分柔弱矜持的美感，衣宛来时几乎不忍打扰她的宁静。

　　她本就是个娴静的性子，这样的悠闲倒把她从前没有显露人前的气质一点点地沉淀出来，仿佛明珠上的蒙尘被抹净，还予它本来的面目，明亮透净，散发着绚烂夺人的光辉，愈发让人转不过眼来，即使是同是女子的衣宛，也不由被这样的红玉所吸引，只觉得两年没见，红玉变得比以前更美了不少。

　　可是红玉还是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诧然见到衣宛，她却是无惊无喜，似乎并不意外，只轻轻地说了句：“你来了。”

　　手上的动作缓缓地停了下来，舒缓柔和的琴音慢慢地消失，只觉得心情也跟着逐渐地静了下来，满怀的惆怅和话语似乎都成了多余，这一刻的对视有着千言万语，但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