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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C1000列车 ...

  •   路明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一眼手里的火车票,抬头望着芝加哥火车站教堂般的穹顶。
      他左右两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来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后的背包鼓出一大块,因为里面婶婶塞进了一只压力锅,编织袋里塞着一床十二孔棉被,枕头和一只箱子捆在一起,护照叼在嘴里。
      天之骄子、留学新人路明非携带全部出国装备,搭乘美联航班机,和苏同学一起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国际机场,按照诺玛给的行程安排,他们将在芝加哥火车站乘坐CC1000次快车前往卡塞尔学院。
      “真想自己送你们去啊,不过还得飞俄罗斯。”古德里安教授在电话里惋惜地说,“不过别担心,诺玛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诺玛委实是个出色的秘书,三周之后一个极大的信封袋送到路明非手上,从护照到行程单,一应俱全,附送一份《卡塞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下面还标注了“路明非版”。
      这份指南名字可笑却相当好用,是说在路明非他们到达芝加哥火车站之前。
      一个挎着双肩包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女孩跑到了路明非前面,愤愤的说,“我问了个遍,这里的列车员都说没有这趟快车。奶奶的,这可能是支线列车。”
      “这下子不就完蛋了!”路明非在人群中抓狂,“你不是预科生吗?怎么去学校居然不知道?”
      “你家预科生学怎么去学校的吗?”
      苏南沐坐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揉着额头,她居然忘了这茬了。
      上帝应许摩西说,你去迦南,那里是流着蜜与奶的乐土,并给他一份地图。摩西以神力越过浩浩荡荡的红海,摆脱埃及人的追捕,九死换生,看见前面的路标上写着“去印度”、“去中国”、“去日本”,就是没有“去迦南”,路标下的警察叔叔说,“迦南?不晓得,没听过!”
      大概这就是路明非他们此刻的感受。
      更要命的是他们快没钱了!
      路明非的口袋里只剩下20美元了。婶婶给了他500美元作为路上的花销,但是经过芝加哥海关时,那个胖墩墩的警察一面清点路明非夹带的几十张盗版PS2光盘,一面在收据上写下令人心惊胆战的数字,一面赞美路明非的品位,“诶?《生化危机IV》么!哈!你也喜欢《三国无双》系列?嚯!我也爱《勇者斗恶龙》!……”
      可能是出于对他品位的欣赏,胖子给路明非留了二十块。
      而苏南沐的原本是带了钱的,但也是在过海关时,她去洗手间随手把行李箱给了路明非让他看着,再回来时就看见路明非慌慌张张地找那个胖墩墩的警察报警……这货居然能把她的行李箱给弄丢……苏南沐带的钱和衣服手机都在那里面,不幸中的万幸是护照身份证还在随身携带的背包里。
      如今不远万里的“摩西”站在赛百味的门口,路明非死死攥着仅有的一张二十美元钞票,思考他究竟该咬牙饿着还是买两份三明治和可乐的套餐。无论那36000美元的奖学金有多好,他们现在只有二十块,花掉十二块还剩八块。还能熬几天?也许他应该把口粮剩下来买张电话卡打电话给学院?他没有手机,那只N96被叔叔珍藏作为临别礼物了。
      他看了看长椅上闭目养神的女孩,转头毅然决然的拉开店门。饿着他不要紧,公主怎么能被饿着。
      “One dollar,just one dollar…”有人在他背后说。
      在美国这是句典型的讨饭话,要一个美元,和中国古代乞丐唱的莲花落一样。
      “No,I'm poor!No money!”路明非以朴实简洁的英语回复。
      他扭过头,看了一眼背后那个高且魁梧的年轻人,埋在络腮胡里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烛火般闪亮的眼睛写满渴求,墨绿色的花格衬衣和拖沓的洒脚裤不知多久没洗换了。在美国这地儿遇见这样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样儿点。
      “中国人?”对方察觉了路明非的国籍,立刻换用一口流利中文,“大爷赏点钱买杯可乐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门在外丢了钱包。”
      中英乞丐的切口你都那么熟,还敢说不是专业乞丐?路明非想。
      “芬格尔·冯·弗林斯,真不是乞丐,大学生。”年轻人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从背后的挎包里掏出了字典般的课本。
      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课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写着书名,路明非似乎曾在什么地方看过这种文字。
      这家伙居然说那么一口流利的中文……路明非心里有个念头跳闪,他在卡塞尔学院的入学文件上看过这种写法。
      “你是等……CC1000次快车?”路明非问。
      双方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磁卡票来,一模一样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
      “我是新生,路明非。”路明非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亲人呐!可算能找着一个美元买可乐了。”芬格尔一把抓住路明非的手。
      你那鸡窝一样的脑袋瓜子里除了可乐就没别的了么?路明非想。
      “兄弟我很欣赏你,你看起来很有义气!”芬格尔四仰八叉地坐在长椅上,大口啃着三明治,喝着路明非的可乐。
      两人加起来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议说既然可乐免费续杯,他们根本无需买两杯,只需要两根吸管和把续杯次数翻倍即可。芬格尔来自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德国,但在卫生这一节上毫无德国人的矜持,热烈地赞赏中国同学太有想法了。
      “师兄,你几年级?”路明非问。
      “八年级。”
      “八年级?”路明非被可乐呛着了。
      “哦,其实是四年级,只不过我留级了。”芬格尔说。
      “那怎么是八年级?”
      “连着留了四年啊……”
      路明非对于自己的未来很揪心,决定暂时不讨论留级这种惊悚的事,“你以前坐过那趟车?”
      “每个学期开学的时候都坐,否则就只有直升飞机过去。校园在山里,只有这趟火车去那里,没人知道时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车站是没人知道,最后一个知道那趟列车运行时刻表的列车员前年死了,他说那趟车从二战前就开始运营了。”芬格尔说,“不过别担心,总会来车的,阶级低的人就得等车。”
      “阶级?”路明非问,“什么东西?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一种类似贵族身份的东西,阶级高的学生会有一些特权,学院的资源会优先向他提供,比如优先派车。”
      “你读了八年阶级还也不够高?”
      “实不相瞒,我正挣扎在退学和补学分的困境中!”芬格尔摊摊手。
      “这个卡塞尔学院毕业很好找工作么?你把四年级读了四年都不舍得退学?”
      “不,他们分配工作!”芬格尔响亮地打了个嗝儿。
      “路明非,这是谁啊?”
      上洗手间的苏南沐回来就看见这个邋遢的年轻人坐在路明非旁边,像个国内大爷一样唠嗑。
      芬格尔看到女孩眼前一亮,“哇撒,可以啊兄弟!还带着那么漂亮的妞。不过怎么看着那么眼熟,小姑娘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种熟悉的搭讪方式无论在中国还是在国外委实都有些过时。不过芬格尔这条败狗确实见过她,挖楚子航八卦时见的。
      “我给你介绍一下啊,这个也和我一样是新生,苏南沐。这个是学长叫芬格尔。”路明非坐起来把手里的三明治递给苏南沐。
      “咋听起来还那么耳熟,想不起来。来来来,师妹坐,喝可乐不?”芬格尔也把手里的可乐递过来。
      还真是这条败狗。
      苏南沐看着他递来的可乐上面的吸管还拉着丝,眼角抽搐。早闻芬格尔的大名,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
      “谢谢学长你喝吧,我不渴。”

      路明非从火车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楼像是巨人并肩站立,夜幕降临了芝加哥城,高架铁路在列车经过的时候洒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灯闪亮。
      他、芬格尔与苏南沐在芝加哥火车站度过两个晚上了,没有钱去住旅店,只能裹着毯子在长椅上睡觉,苏南沐还好一点,赛百味的工作人员看见这个漂亮的女孩整天在椅子睡觉于心不忍,就让她进店里睡觉。而那两个糙汉就没这样的待遇了。
      如果不是他们的磁卡票确实能够通过检票机,他们早就被保安人员赶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车站没人知道这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线快车。
      芬格尔满不在乎,他说对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这样的,怪只怪他们阶级低,阶级高的学生到达车站就会有车来接,从VAP通道上车,不会引起任何骚动。路明非不得不问他仨的优先级有多低。芬格尔说大概和中世纪的农奴阶层差不多。路明非心情低落,芬格尔安慰他说其实比农奴低的也有,有人的阶级好像骡子。
      候车大厅里只剩下他们仨了,芬格尔抱着课本四处溜达,念书的声音在偌大的空间里回荡,路明非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缩在木质的长椅上看着赛百味里面,那个趴在桌上睡觉的女孩。他的意识渐渐地有点昏沉,隐约听见远处的钟声。
      钟声回荡,似乎来自很远处的教堂,路明非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遥远处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着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们的面孔,他们的脸隐藏在阴影里,他们奔向圆月,那轮月亮大得不可思议,半轮沉在地平线以下。他们从山巅向着月亮跳跃。
      他猛地一惊,不知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疯狂、瑰丽而又真实,似乎他曾亲眼目睹那壮丽的一幕。
      为什么会有那么单调的钟声?路明非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声音嘈杂,人声鼎沸。为什么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单调孤独的钟声?附近本该没有教堂。
      他从长椅上坐起来,一轮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缓缓升起。月光泼洒进来,仿佛扑近海岸的潮水。整个候车大厅被笼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长椅靠背上,一个男孩沉默地坐着,抬头迎着月光。
      路明非四下张望,找不到芬格尔,门口的警卫也不见了,远处赛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灯,苏南沐也不见了。这里只剩下他和那个男孩。他觉得很奇怪,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车大厅里有一种让人不敢打破的沉寂。
      男孩看起来是个中国人,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纯黑的小夜礼服,稚嫩的脸上流淌着辉光。路明非不知道这么点大一个孩子为什么脸上流露出那种“我已经活了几千年”的沉默和悲伤,而且空着那么多排长椅,男孩偏偏坐在他身边,像是在等他醒来。
      路明非把毯子掀开,坐在男孩的身边。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月光,时间慢慢地流逝,仿佛两个看海的人。
      “交换么?”男孩轻声问。
      “什么什么?”路明非不懂他在说什么。
      “交换么?”男孩再次问。
      “换什么?我没钱……I am poor,No money……”
      “那你还是拒绝了?”男孩慢慢地扭过头来。他黄金般的瞳孔里流淌着火焰般的光,仿佛一面映着火的镜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志在一瞬间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一颤,仿佛濒临绝境般,身体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后闪去。
      “啊!”芬格尔的惨叫把路明非惊醒了。
      芬格尔正抱着脑袋蹲在旁边,苏南沐拖着他的两个旅行箱在旁边笑。
      嘈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行人脚步声、汽车鸣笛声、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大都会的一切声音都有,两名警卫靠在门边打瞌睡,远处的赛百味仍旧亮着灯。
      “还是做梦?”路明非心里说。
      他从没做过两个叠起来的梦,第一个梦里他看见荒原上人群奔跑,第二个梦里他和男孩说话,他从第一个梦里醒来直接进入了第二个梦,其实那时他睡在长椅上,身上的毛毯都没有掀开。
      “你不要在梦里跳高,你刚才像只受惊的跳蚤!”芬格尔抱怨。
      路明非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为什么会受惊呢?因为男孩的金色瞳孔?金色瞳孔有什么奇怪?动漫社的女生什么颜色的美瞳没戴过?
      “东西都收拾好,车来了。”芬格尔说。
      路明非听见了铃声和火车汽笛的声音。芬格尔说的没错,一列火车刚刚进站,车灯的光芒在月台上闪过,凌晨两点,在一个没有加班车的夜晚,CC1000次快车进站。
      一个黑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检票口边,那是个穿墨绿色列车员制服的人,手中摇着金色的小铃,帽子上别着金色的列车员徽章,一手打着手电,一手拿刷卡机。
      “CC1000次快车,乘客请准备登车了,乘客请准备登车了。”列车员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两名警卫接着酣睡,看起来只有他们察觉到这个列车员的到来,远处亮着灯的赛百味店里也没有人伸头看一眼。深更半夜,这样一个衣着古雅的列车员出现在现代化的芝加哥火车站里,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完全没有人注意他。
      路明非打了个寒噤,那列车员像是一个……鬼魂!
      “怎么好像……地狱列车一样?”他抓住芬格尔的袖子。
      “是他的言灵效果而已,那家伙是个正常不过的活人,还是后街男孩的粉哦。”芬格尔说着又一脸谄媚的靠近苏南沐,“来来来,师妹把行李给我,师兄可是很强壮的。”
      “言灵?”路明非一愣。
      “人在呐人在呐,芬格尔和路明非还有一个小师妹。”芬格尔挥手。
      苏南沐毫不客气的将背包和路明非的行李箱都给了他。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摸出车票来和苏南沐一起跟在芬格尔后面走向检票口。当他看清列车员的脸,才相信芬格尔说的,那家伙看起来确实不像个鬼魂,正嚼着口香糖吹泡泡。
      列车员接过芬格尔的车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嘟”的一声。
      “芬格尔你还不退学呢?”列车员说,“我还以为今年见不到你了。”
      “我可是有始有终的人,”芬格尔说,“车来得那么晚,我的阶级又降了么?”
      “降到‘F’了,你可是从‘A’级降下来的,已经从天堂降到了地狱。”列车员说。
      “真从农奴降成畜生了……”芬格尔嘟哝。
      苏南沐将自己的卡划过验票机,绿灯一样亮起,发出音乐声。
      “A级?你是新生?”列车员一脸惊讶地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
      苏南沐乖巧的点点头,“只是‘A’预科生,还没有正式确定是‘A’级。”
      芬格尔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那也差不多了。可能是没有记录好,所以晚点了。师妹抱歉了。”列车员礼貌的点头。
      路明非的票划过验票机,绿灯亮起,也是音乐声,不过却比刚才还要欢快。
      “路明非?”列车员漂亮的绿眼睛亮了,“真是太抱歉了,看来真是调度上出错了,你的阶级是‘S’,可是很少有那么高阶级的人,所以系统出错了吧,就跟千年虫一个道理。”
      “‘S’?”芬格尔已经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长是‘S’么?”
      “不只,不过不超过十个人。”列车员说,“快上车吧,靠站时间不长。”
      “我想问个问题……这真的是一趟正式列车么?为什么列车表上没有它?为什么不准时到站?”路明非实在忍不住,这趟车里里外外都透着诡异,要真是什么地狱特快,他踏上去前至少还能祷告一下什么的。
      “是啊,芝加哥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尔学院。列车表上没有是因为它是支线车,不定期发车,你知道那种从公共铁路走但是通往一些矿山和工厂的特别列车么?我们跟那些是一样的。”列车员的回答非常坦然,一点不卖关子。
      他们跟着列车员走上月台,高速列车停在铁轨上,亮着刺眼的头灯。车是黑色的,流线型的车身,耀眼的银白色藤蔓花纹在黑色的漆面上展开,华丽如一件艺术品。唯一一扇滑开的车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古德里安教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C1000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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