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0、当道簿籍(2) ...
-
汪直目光左右一扫,他打量阶下跪着的这对郎舅,无声一笑,只道:“听你说的,倒有些道理。朝廷上有三法司,专管天下不平事,哪怕是朝廷命官亦在此列。想来你若真有犯事,三法司的大司寇、都宪、廷尉自不会轻易放过你去。”
原来明代官场中爱用周朝古称,像这刑部尚书便被常称为司寇、都御史则为都宪,廷尉则是指大理寺卿。休说是堂前杨晔与董序二人,连两旁的西厂官校们也一听便知是指何人。
汪直说此处,忽然话音一转,已经变得阴沉可怖:“只是,他们想来事多,一时管不到,让有的人钻了空子。我这西厂,便是专管这个!”
汪直逼视二人,这个少年如今仍是面带笑意,只是变得越发咄咄逼人。他口中之言,一字一句从牙缝中迸出,令人不寒而栗:“来啊!给我——用刑!”
众官校齐应一声,不由分说便将杨晔与董序重新从地上提起来。这个剥衣那个搜检,顷刻间便将杨董二人全身上下都搜了个底朝天。
眼见在他们身上并无所获,韦瓒于是一挥手,示意众人将诸般刑具抬上来。之前他们得汪直示意,知道今夜里将要仔细审问人犯,于是早已命人将东西从厂中送过来。
此时,一旁有个总旗,眼见杨晔与董序衣衫下边并无别物,董序只是一味叹气,杨晔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当众人去抬刑具时,杨晔两眼忽然翻起,朝上匆匆一瞥。
这总旗看了这一眼,忽然转头对汪直禀道:“公公,这人头发里有古怪!”
汪直一听,立刻喝令动手。那总旗与一旁的校尉随即死死按住杨晔,拔了金簪、去了网巾,拆散了发髻,果然从里面搜出一封卷成束、约小指长的素帕。
汪直睁大双眼,看着那总旗双手将帕子捧过来。他眼见杨晔将这东西密藏于头发内,必然是极为紧要之物。
汪直取过那方素帕,在手上细看。只见那帕上用小楷写着十余个名字,下边则对应着年月日所送何物等等。
那些名字,汪直最是熟悉不过。他一见之下,已是脸色大变。
一旁的韦瑛虽然极力低头,依然少不免扫到一眼。眼见上面头一列便是当今内阁首辅商辂之名,韦瑛暗暗心惊。韦瓒更是不敢抬头,假作不曾看见。
汪直压抑怒气,仔细看了一遍,见上边所写的名字与礼物,确有商辂,连司礼监的黄赐与陈祖生亦在其内。
另外还有一些名字,皆是六部中人,尤以三法司居多。想来杨晔为求脱罪,因此重金贿赂审理案件的官员。
汪直看到末了,只见帕子一角还书有一列极细的黑字,写道:“历年来往者,皆书当道簿籍内。”
汪直看了,心下大恨。他怒极反笑,不禁一仰头,打个哈哈,笑道:“杨指挥这招当真是出神入化。恰似那三国里的穆顺一般,从何处想来!”
原来汪直调侃杨晔此举,正好与《三国演义》中为汉献帝秘密送书信的内侍穆顺一模一样。
杨晔此时被人搜出这帕子来,已是吓得浑身发软,再不复之前威风。因此哪怕听得汪直这般公然取笑,他只是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添福与进禄等人,站立在后,本是垂首侍立。如今眼见汪直双手发颤,知道他心中怒火不息,于是数人连忙走到汪直身旁,低声劝慰。
添福低低说道:“汪哥,如今问明事情始末要紧。休要让他们胡说八道,攀咬他人。”
汪直一听,心知有理。他努力定住心神,心想:“如今我只是看了杨晔身上这帕,万一只是他们胡乱指认,岂不是冤枉了好人?待我好生细问才是。黄陈二人虽是福建人,但想来此事朝中无人不知,杨晔故意想讨好认亲,只怕也是有的。”
原来汪直虽然不爱读书、又不曾入得司礼监,但他向来对师父怀恩与司礼监中诸人极是尊敬。
如今乍然得知杨晔竟然与黄赐陈祖生二人有来往,两个秉笔太监居然也看在同乡份上收下了他的礼物,汪直自是心中又惊又怒。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再加上此前内阁与司礼监批示下,福建建宁卫一案迟迟不曾查出个下文来,可见黄陈二人在其中确实出力不少。
而商辂身为内阁首辅,虽然从来不将汪直放在眼内,但汪直对这位文渊阁大学士向来仰慕敬重之至。
如今猛然间他得知这位三朝元老竟然也与这等龌龊勾当有关,更是大感震惊痛心。
但汪直始终不愿眼见朝中重臣与这杨晔暗地里私相授受,因此总是心存迟疑。他想起皇帝当初对自己的教导,于是便压抑怒气,扬了扬手中帕子,问道:“你们实话实说,这帕子上所写的,可有实事?!”
杨晔此时回过神来,他一改方才镇静,额头上青筋凸起,脸颊肌肉抽搐,破口大骂道:“好个汪太监、好个西厂!原来你们沆瀣一气,勾结起来陷害忠良!姓汪的,你不信朝廷命官所言,却拿什么小孩子话当作金科玉律,说出去,笑掉人大牙!你乱闯官员私宅、肆意逮捕无辜、又无驾贴牌票便将我等押到此处审问,桩桩件件,都是实罪!”
杨晔被汪直所擒,又搜得自己所藏的礼单,得悉与朝中诸人来往一事。他心知这回自是难逃一劫,因而万念俱灰之际,一切顾忌都抛诸脑后,只求一逞痛快。
他在建宁卫横行多年,本性残暴,如今一旦撕破脸皮,露出狰狞面目来,令旁人观之心惊。
汪直定定看着杨晔,见他仍是骂不绝口,眼中寒光一掠而过。
他笑了一笑,只扔下一句:“你有胆子,很好!”
杨晔骂道:“你这阉贼!敢戏耍本官,我绝不会放过你!”
一旁的董序,眼见西厂官校搜得了书帕,知道此回无幸。如今忽然又见杨晔不顾一切大骂起来,而阶上的汪直只是冷笑。董序只看得汪直一眼,就又欲吓得几乎晕倒。
两旁的官校人等,哪里会容这杨晔如此辱骂下去。只见那个总旗,二话不说便伸手握住杨晔下巴,手上运劲。杨晔只觉一痛,几乎晕死过去,那下巴又被人摘歪了去,自是再也不能说话,更不得大骂。
眼见这杨晔瘫倒在地,汪直看也不看他一眼,反而看向一旁的董序,慢条斯理问道:“你说是不说?”
董序本已吓得不轻,此时忽然听得汪直这般发问,不由得更是浑身筋骨皆软。
他双膝又再落地,连两旁的校尉都拉不起来。董序全身发抖,只是颠来倒去念道:“求老爷超生!求老爷超生……”
汪直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脸上却是冷冰冰的。他只说了一句:“那你还不说?!”
董序知道自己如今命悬一线,若再只顾强硬,只怕会落得个比杨晔更加凄惨的下场。眼见两旁的官校人等个个如狼似虎、凶神恶煞,他哪敢不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