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还是那个江湖》黎佳

26、番外一

　　那个穿着破烂衣服的青年人找来时，二哥和剑神正在悦来客栈第一百号分店吃饭。

　　于是听说了他的来意，二哥显得很吃惊：你是艾神医？那我家那个是谁？

　　艾神医夹了一筷子菜说：那是我家老奴艾抽抽。不说这个了，快带我去见病人吧，迟了别闹出人命来。

　　二哥不满道：你说你是艾神医你就是艾神医？天底下哪有脑子正常的人自称神医的？

　　艾神医嘴巴里塞得满满的，伸出三根指头道：第一，这位小哥的手在下可以立即就治；第二，在下自称神医是因为在下姓艾名神医；第三，艾抽抽偷了在下的方子却不会用，如果不抓紧点，恐会酿成大祸。

　　二哥想了想：西北有名的艾大侠……

　　艾神医忧郁地说：正是家兄。

　　二哥点头笑道：我说为何绿林好汉会被称大侠，还以为是劫富济贫的缘故，没想到就是本名。

　　艾神医更加忧郁了：父母取名，为人子女岂能擅改。为了不让人笑话，在下只好苦学医术……

　　这是好事，神医何必忧虑？二哥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艾神医面前的菜盘子挪到剑神那边去，温言抚慰。

　　唉。艾神医叹了口气，把袖子捞起来舀了一勺汤，舍弟今年只刚八岁，名为艾教主。

　　……

　　艾神医捧着剑神受伤的那只手看了又看，十分之不满：你被大象踩了吗？

　　说着打开随身携带的布包，里面整整齐齐排布着各种大小形状的刀片和金银针线。

　　二哥在门外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剑神和艾神医出来。他盯着剑神手上厚厚的纱布。

　　艾神医嘱咐道：下个月找在下拆线。不要碰水，不要干重活，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个起码要修养一年。

　　二哥怒了：不是立刻就治的吗？

　　艾神医道：在下是说了可以立即就治，可没说立即就治愈啊。说着就进屋收拾器具了。

　　二哥恨得压低声音对剑神说：什么都不能干了？我怎么办！

　　没料到艾神医正好出来听见，便滔滔不绝道：你也是贵公子出身，当年何其风度翩翩，家父对你们兄弟赞不绝口，现今怎会落得如此无赖？

　　二哥：……

　　且我听说剑神是你情夫，又不是你家奴，你就为人家做点事也不会死罢……

　　咔嚓一声，剑神手中的剑连鞘抵在艾神医的脖子边，他立即改口：哎呀，左手很灵活，你看这不是完全没问题嘛！等右手一好，就跟原先一样了！

　　三人雇了辆马车，往总坛赶去。

　　白胡子老头一见艾神医，立即扑上来跪了下去：哎呦我的小祖宗，你不是离家出走了？怎么来这儿！

　　艾神医叹息道：我把银子丢了，要不是碰上这两位，就该饿死街头了。

　　艾抽抽偷偷摸摸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二哥不耐烦的说：人呢，快点。

　　艾抽抽把他们带到少主所在地。少主有些莫名地看着这一行人，最后把目光停在二哥脸上，凝视他的眼神有些诡异。

　　二哥端详了少主半天，转头问：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艾神医见到少主，小布包里的刀片儿散落了一地，他恍惚了很久，才一把揪住二哥：你眼珠子被狗啃了？这么好的男人都不要？蠢货！

　　二哥先是一怔，随即大怒：这是我哥！

　　艾神医从遐想中醒悟过来，讪讪地放开二哥，转而大声叱责少主说：你脑子进水了？亲弟弟都不放过！禽兽！

　　少主略带些讶异地瞥了艾神医一眼，又看了看被剑神拉住不能一剑戳死他的二哥，轻声唤道：来人。

　　一堆手下冒了出来，杀气腾腾。

　　艾神医立即整衣敛容，咳了两声严肃地说：治病救人是神医的本分，少主目前神智不清啊，快让在下看看先。

　　于是艾神医号了半个时辰的脉。

　　二哥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看书，剑神寸步不离地守着二哥吃东西。须发皆白的艾抽抽被痛恨他冒充神医的手下拖出去狠揍了一顿。

　　少主单手握着一卷书，微笑着问：神医，你号完没有？

　　艾神医流着口水说：号完了，我看看眼睛。

　　于是他盯着少主的眼睛看了很久，直到二哥抬起头，顺手摸了砚台砸到他后脑勺上。

　　咳。满身墨汁的艾神医说，好了，在下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脑子里是不是经常有人说话？往香炉里掰了几块自备香饼的艾神医严肃地问少主。

　　少主道：没有。

　　呃？那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受自己控制……

　　没有。

　　唔，那么另一个你会不会把他做的事告诉你？

　　屋里的人纷纷抬起头，用看疯子的眼神看艾神医。

　　却没想到少主颇有兴致似的问道：哪一个？

　　不止一个？麻烦啊。那现在的你最讨厌的那一个吧。艾神医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

　　不会。

　　我明白了。艾神医深吸一口气，得见见他。

　　他转过头对二公子和剑神说：你们回避。

　　见二哥面露不满，少主温柔的说：我不想伤到你，先出去走走吧。

　　我建议你们现在立刻去马厩。挑最好的马，能跑多远跑多远。

　　艾神医很认真：我那香叫还魂，功效可不比你们家七公子的药差。

　　什么功效？二哥被手下请出门的时候扭过脸问。

　　艾神医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劈开这里的功效。

　　二哥前脚刚走。艾神医便星星眼蹭到少主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做西子捧心状：少主，久仰大名！

　　少主微微一笑。

　　艾神医十分诚恳地说：在下有几个问题，请你务必如实回答。要是不方便就直接说不方便，千万别忽悠在下。

　　少主道：可以。

　　艾神医接着说：在问问题之前，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少主：讲。

　　艾神医：为了在下的安全，能不能先把您的穴道封住，再绑起来？哦哦，不用麻烦别人，在下自己带了三指粗的牛皮筋，啊，说到捆绑什么的……

　　少主：……你话太多了。

　　艾神医奸计没有得逞，倒也不见得多失落，只是正色说：那我问了。其实二公子请这么多医生给你看病……你觉得很烦罢？

　　少主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倒也没犹豫就说了：不觉得。

　　艾神医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接着问：为什么呢？

　　少主笑道：为什么要烦，我本来就有病。

　　艾神医想了想：好吧，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疯了，你觉得很高兴么？不觉得很没面子么？

　　少主的嘴角勾了勾：他是关心我才给我请大夫……我心里很欢喜。

　　艾神医盯着少主看了半天，一言不发站了起来，腾腾腾走到墙边，双手扶着墙壁蹲了个马步，然后以头扣墙，砰砰砰猛撞了十几下，吓得外面的手下都跑了进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艾神医撞完墙，血流满面地摆摆手：没事，我需要冷静，你们先下去，不要妨碍在下问诊。

　　手下们面无人色，一起扭头看向少主，少主微笑着摆摆手，他们才抽搐着出门，几乎人人都在心里琢磨，为什么少主看起来像没事人，医生倒发起羊癫疯了？

　　艾神医自己淘了毛巾抹把脸，又坐回那个观赏少主美色最方便的小板凳：不用问了，你的病也不是没法治，我有三条路供你选择。

　　少主示意他继续说。

　　艾神医掰着手指头：在下行走江湖，靠的就是一套失传已久的金针大法，如今，我可以用金针搅烂你大脑的一部分，也就是另外几个你。不要问在下这是什么道理，在下要是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就不叫神医叫医神了。咳，这样你基本上就不会陷入失控状态了，唯一的缺点是脑袋受伤，记忆肯定会受到影响。

　　这是第一条？少主冷哧一声。

　　嗯。艾神医竖起第二根指头：第二个方法比第一个要简单得多，可也要难得多。在下用七七四十九根逆血神针封入你全身大穴……想必你再没有精力到处做坏事，也就成全了二公子的一片心意。唯一的缺点是从此一旦运功便痛不欲生，基本上肯定会走火入魔。

　　少主嘲道：你当我白痴吗？

　　所以我说难嘛。艾神医嘀咕了一句，自信满满地伸出第三根指头，不过在下还有第三个方法。

　　少主完全没有捧场接话的意思，于是他只能自己说下去：第三个方法，在下强烈推荐。那就是就这么着吧！

　　少主默默地看着艾神医，一直看到他冷汗直流举手投降：你本来就没什么毛病，只不过有点偏执。执著的对象又只有一个，根本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治！你身为一家之主，万一倒下了，成百上千人跟着倒霉……与其让大家都倒霉，还不如只让一个人倒霉。

　　少主冷冷地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艾神医硬着头皮继续道：我已经叫老奴艾抽抽提醒剑神，治疗后你会失去记忆，要做的第一件事想必就是杀他……狡兔尚且三窟，你我皆知二公子是什么样的人。

　　沉默了半晌，少主忽然弯了弯眉眼：很好。你说的第二个方法，需要多久？

　　你是白痴吗？艾神医表情十分古怪。

　　你不是神医吗？少主冷笑道，该不会连医术都是假的？

　　你！胡！说！

　　艾神医激动了，脸都红了：在下寒窗苦读二十余载，夜夜在乱葬岗研习尸体……大好青春年华都奉献给医术了！到，到现在还没个知冷知热的知心人啊呜呜呜！

　　那就快点准备。少主仿佛压根没听到最后那句话，淡然说着，又开始读书。

　　于是艾神医被再次进来的黑衣人们拖了下去。

　　艾神医挣扎着：你疯了吗？！这是自废武功！你到底是疯子呢还是疯子呢还是根本就是疯子啊！

　　少主依旧十分淡定：我本来就是疯子。

　　艾神医哀求：要不选第一条？你选第二条在下实在没法交待啊！

　　少主示意装模作样的手下略微松开一些，别掐着那青年医师的脖子了：你要是能活着回去，带一句话给我母亲。

　　艾神医愣了愣，才道：神，神马话？

　　老而不死是为贼。

　　少主笑言毕，挥了挥手。

　　你！你为了个男人竟然连妈都不要了！艾神医愤怒了，扑上去就想咬少主，结果立刻被拖了回去，猛揍了一顿。

　　于是他又换了个语气苦苦哀求：非要治就选第一条吧，为了练武，要花多少心血，要受多少苦，自己想想嘛，多可惜啊——第一个方法只是可能会失忆，绝对不会危及生命啊。而且干脆彻底，永不复发！您看怎么样？

　　有些事情。

　　少主微微笑了笑，神色落寞，他的目光转向窗外，那是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曾几何时，争强好胜的少年们欢天喜地吵吵闹闹将第一颗笋掘出，又有梳双髻流口水的小女孩每天拖着水壶来浇灌——眼神柔和起来，他轻轻说：万一我忘了，恐怕再也没人记得了。

　　少主啊——

　　艾神医的哀号从门外断断续续传来，你这是自毁长城，哦不对用错词了，你这是毁了你自己啊！没有武功你拿什么震慑众人！没有武功你怎么在这个家立足……哎呦！

　　三少优哉游哉的声音传来：一看就是没当过家没管过事的废材。知道当老大靠的是什么吗？爷告诉你们，是脑子！这是什么地方，竟敢瞎嚷嚷……好了好了别烦我了，直接拖下去喂狗吧，别喂老四的兔子，它饱得很，刚吃过红烧蹄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