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师作夫》芷白若湘

1、第一章

　　慕容尚苏被人从寒洞里拉出来的时候，他躺在大木箱子里，全身被硬冰冻着，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那是个四岁孩童模样的人，裹着一身极宽大的白色内衫，双目微闭，安安静静的躺在透明的冰里，嘴唇脸颊以及手脚都结着一层冰霜，苍白得像死人。连带着木箱子整体一看，活像是坟里刚下葬没两天的棺材盒子。
　　十几个菱之州子弟，费了好大的劲，才连人带盒地把慕容尚苏弄出那个冷得要死的破洞；又在弓储长老的灵火加持下，搁箱子边忙活了好久，才把人周围的冰凿碎。在闪动的白色火光中，冰慢慢地融化成晶莹澄澈的水。
　　慕容尚苏就是在这一棺材水中醒来的。他睁开双目，眼前一大片模糊的水波荡漾，冰冷的水隔开了声音和空气，沉闷的窒息感深深地浸渗着他。他“哗啦”一下子坐起来，剧烈咳嗽了几声，抬起头，茫然看着自己浸没在水里的小小的身体，仿佛大梦初醒。
　　当人沉沉一觉醒来后，往往都会迷糊失忆好一阵子，才会恍然想起一些事来。坐起来后，慕容尚苏眯着眼，很快就适应了外面微刺目的阳光。他看清了边上候着的弓储长老。
　　冰融化后，弓储长老一直在旁边等慕容尚苏醒来。他看见慕容尚苏看向他，浅浅一笑，轻轻地唤了一声:
　　“师兄。”
　　他师兄盯着他，乌黑的眸子渐渐聚焦出了光，明亮起来。未等弓储长老再次出声，慕容尚苏就开口道：
　　“你们，想淹死我？”
　　由于刚刚醒来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不敢不敢。只是方才师兄迟迟未醒，不敢惊扰。”弓储长老笑着，上前扶起慕容尚苏，“弓储在此，恭迎门主。”
　　周围的菱之州弟子也纷纷抱拳行礼：“我等在此，恭迎门主！”
　　“嗯。”慕容尚苏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与刚才相比，他的嗓音清亮了许多，分外好听。他双手撑着箱底，在水中站了起来。当他想从木箱中出来时，却猛然发现不对劲。
　　木箱中的水极为清澈，清清楚楚的倒映出慕容尚苏的影子。那俨然是一张四岁孩童的脸，白嫩干净，脸型圆润可爱。这倒没什么，真正要命的是，他此时的身高，居然只比箱壁高了一丢丢！！！！
　　他现在连从箱子里翻出去都做不到！
　　也就是这时，他才注意到弓储和其他弟子那拼命憋笑的神情。
　　他沉声喝道:“不许笑！”
　　却不料，他这具小孩身体发出的声音，虽带怒意，却又软又糯，萌意十足。
　　这时，弟子们再也忍不住了，哄笑起来：
　　“这这这！这真是咱们闭关了十年的门主吗？这也太......啊哈哈哈！”
　　“我没看错吧？门主怎么会这么可爱！哈哈哈！”
　　“啊啊啊！好喜欢门主大人啊!”
　　门主大人：“......”
　　一向沉稳的弓储长老倒是没有笑，可他弯弯的眉眼仍藏不住笑意：“师兄啊，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滚。”门主答道。
　　“好了好了，不开你玩笑了。”弓储真是好脾气，被骂了也不生气,仍笑眯眯道：“要我抱你起来吗，师兄？”
　　他师兄没有吭声，只是抬脚用力一踹，箱子随即裂开，水流出来，漫了一地。这是在用行动告诉他：不用！
　　慕容尚苏出来后，很快就换上了一件干净合身的灰色道袍。幸好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闭关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不然真的要裸着在住所里躺两天。
　　他把寒洞里穿的那件湿透了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规规矩矩地放进脏衣篓里；却又嫌不够匀称，这理理那弄弄，非要整的一点瑕疵都没有了，方肯罢休。
　　这一幕刚好被外边进来的一众长老看见。梦蝶长老出言嘲讽道：“哎呦喂，小姑娘还是那么爱整洁呀。怎么不干脆点，直接把衣服扔了？眼不见心不烦。”
　　慕容尚苏回敬她一个白眼。
　　对于这两人日常的打打闹闹，菱之州的长老们都习以为常了。弓储劝道：“孟师妹，师兄才出关，又......又成了这副小孩子的模样，我们得多照顾些才是。”
　　梦蝶长老哼了一声：“知道啦知道啦，我才不会欺负变成小孩子的小可怜呢。”
　　慕容尚苏却黑了脸。“多照顾些？”他冷冷道，“把我丢在没过头顶的冰水里等我醒来，这就叫多照顾些？”
　　“啊？师兄，你怎么可以把门主师兄丢在水里？他那么小！”兮木第一个打抱不平。
　　“......我......我这不是觉得，师兄你皮糙肉厚耐打抗揍，没事的嘛......”
　　外面的合欢树沙沙的响。一阵穿堂风吹过，他师兄打了个喷嚏。
　　着凉了。
　　慕容尚苏看着这个从小到大就没靠过谱的师弟，半是讥笑半是嘲弄地问了一句:”没事？”
　　弓储知道自己错了。他不应该把师兄丢在水里等他醒来，他应该直接拉去火葬。
　　菱之州和世堂，是菱之州待人接客、商讨时事及举行典礼的场所。此时此刻，夏清云正垂着头，端着杯茶站在堂里。几位长老坐在堂上的几把太师椅上。而最高的一把椅子，坐着的，竟是个三四岁的小孩。
　　菱之州众位内门弟子也在这，来观摩这场拜师礼。
　　从小抚养他的弓储长老，指着小孩，对夏清云说：
　　“清云，这是你师父慕容门主。快敬茶。”
　　夏清云抬头，斜着眼瞧了瞧上面的人。他自小由三位长□□同抚养长大，跟随他们修习法术。长老们都待他极好。但他很小的时候，就听人说，三位长老并不是他的师父。真正将他纳入师门的，是菱之州的门主慕容尚苏。
　　哦，门主。
　　一说起这位慕容门主，宗门上下宗里宗外无一不赞美他的。
　　有人说，门主大人年少有为，才十二岁便修成金丹，二十岁便斩妖除魔，坐上九大仙门门主之首的位置，真乃千古奇才也。
　　有人说，菱州门主相貌俊俏，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才华横溢，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可谓天成佳偶，女子良配。
　　有人说，慕容前辈品德高尚，性行淑均，心怀天下，救济苍生，为后世学习之榜样......
　　......
　　由此看来，这应当是一位各个方面都无比完美的门主大人。只可惜，十几年前的剿魔行动中，这位天才门主不幸中了邪术。百般求解却无结果，无奈之下，他只能闭关几年，修生养性，自我调息。
　　像这种人，这种天之骄子，美誉满天下之辈，一般会很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于是夏清云就觉得，他这位师父，必然是一位骄傲自负、唯我独尊之人。
　　他非常叛逆，决定一见面就给师父一个下马威。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师父，居然是个小孩。
　　应该，是受了那，那什么邪术的影响吧。对，应该是，夏清云心想，本质肯定还是一样的。于是他捧着茶，却迟迟不肯上前。
　　梦蝶长老见他半天没有动静，皱眉催促道：“夏清云，敬茶啊，快点。”
　　夏清云一抖手，茶杯摔在地上，“啪啦”一声碎了，茶水洒了一地。
　　呵，我倒要看看，我这位师父究竟是何许脾气。
　　在场之人皆目瞪口呆。慕容尚苏在上面看着，沉默不语。梦蝶长老怒喝道：“夏清云！你干什么？！”
　　“哎呀，对不住，弟子方才手抖了。”夏清云笑嘻嘻的。
　　梦蝶长老是四长老中唯一的女长老，一向以严厉刻薄著称。如今见夏清云这般无礼，自然是愤怒异常，拿起太仓就想抽过去：“你！”
　　弓储长老阻拦道：“师妹，算了吧，一杯茶而已，洒了便洒了，再倒就是了。”又向夏清云道：“清云，再去倒一杯来。”
　　却不料，夏清云转身就跑。边跑还边不忘回头做鬼脸：“略略略，我才不拜小孩子当师父呢。有本事，就来追我呀。”
　　言罢，就一溜烟没影了，动作简直比兔子还利索。
　　众位长老又气又笑。梦蝶长老拿起太仓就想追出去。弓储长老摆摆手道：
　　“算了吧，师妹。你哪次抓住过他？”
　　梦蝶气恼不已，却也只好作罢。
　　徒弟都跑了，还拜个毛的师。
　　慕容尚苏看着夏清云跑掉的方向，若有所思。
　　长老们遣散了众人，待在空荡荡的堂里独自叹息。
　　“清云这孩子，也太顽皮了。什么地方都敢胡闹。”
　　“罚他也没用，根本压不住他。也不知道慕容有没有什么办法。”
　　“别想了。你看刚才他那个态度，估计没人压得住他。说到底，还是咱们的错，前几年没管好他......”
　　长老们聊了半天，忽然发现慕容尚苏一直没说话。
　　弓储长老试探着问了一句：“慕容，你怎么看。”
　　慕容尚苏回过神，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我觉得挺好。”
　　啥？长老们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我说，”他们门主一字一顿、非常清晰地回答道，“我觉得，他这样挺好的。”
　　那一年，合欢花开得真好。
　　那一天，菱之州疯了三位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