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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向明有意,因怀暗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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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石师妹:见字如晤。你三月初从青崖书院寄来的临安春景图已收到。看信上提及不日便可事毕,欲回太和山游玩一番,掌门心花怒放,逢人便说。念起你嗜吃嫩笋,几次三番带着我们师兄弟大清早亲手去挖,如此这般生生从三月末等到了五月初。眼看着后山的春笋一根根长成了竹子,掌门一日比一日暴躁,除了蹲在山门口张望,就是磋磨折腾我们出气。这日子,委实是过不下去了……”
宋灵石看着信上字字血泪、句句诛心,不由得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正巧近日师父派我下山,助越州派讨伐祸乱江浙一带的飞贼。我打算顺路来一趟临安府,确认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还活着。等着吧,看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魏灵箫敬启,四月十六日于会稽山”
宋灵石心下盘算着,这信是十余日前送出的,以灵箫师兄风行雷厉的做派,估计这会儿也快到了。
她一边将信纸塞回封套之中,一边走出书院驿馆。看着大门口种着已经吐出苞蕾的芍药花,方才恍觉自己已经在此地耽搁了太久。
也许……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宋灵石怀揣心事,低头踢着脚下石子,忽然被一人拦住去路。
韩奇文左手举着名册,右手握了支小毫,朝着宋灵石一脸谄笑地呲着牙:“贤弟,过两日就是端午啊!”
宋灵石被他的白牙晃得一愣:“端午怎么了?”
“噢,贤弟从京城来,可能不知道南边的习俗……”韩奇文见宋灵目露茫然,一脸自豪地解释道:“咱们临安府,每年端午会在钱塘湖上举办龙舟竞渡!按惯例,知府大人要邀吴山长携青崖书院的学子一同前去观赛……”
“龙舟竞渡?!”宋灵石眼前一亮,兴致勃勃道:“我之前在书中读到过:‘迅楫齐驱,梢歌乱响,喧振水陆,观者如云。①’,一直心向往之,这回总算可以亲眼见识一番了!”
“不过呢,因为要在湖畔扎营露宿一夜,本来咱们这些应考生员是没份的……”韩奇文得意洋洋地摇头晃脑道:“在本斋长的据理力争下,苏司业特地网开一面,说只要有半数以上的生员想去,就同意带上咱们!”
“不愧是一斋之长!”宋灵石举起双手大拇指竖到韩奇文面前,一个劲地吐出滥美之词。
韩奇文颇为受用地挠着头,憨憨一笑:“那我把你的名字添上了啊!”说着,便拿起笔在名册上找到宋磊二字,在后面画了个圈。
“啊,对了!”宋灵石忽然灵光一闪,指着名册上另外两个名字,像个狐狸一样勾起眼睛笑眯眯道:“这两个人也算上吧!包在我身上,我定会说服他们!”
“哈哈哈,那敢情好!”
……
黄昏的藏书阁里三三两两坐着借阅书籍的生员。在靠窗的位置上,陆观专心致志地读着手中的《文献大成》,每到关键之处,便提起小楷在宣纸上一笔一划、有条不紊地誊写着。
忽然,他福至心灵地抬起头,只见窗外蹲了一人,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张脸,一对弯弯月眼滴溜溜地转着往藏书阁里窥视,两人的视线瞬间撞到一起。
宋灵石踮起脚瞅着陆观手里捧的厚重典籍和桌上写了一半的宣纸。她欲语还休地咬住下嘴唇,趴在窗户上前后摇晃着身子,冲着陆观眨了眨眼睛,一副很想说话又怕打扰对方的模样。
陆观的嘴角勾起无奈的浅笑,他搁下手中的毛笔,又把竹片夹在尚未看完的书页当中,将典籍合上放到一旁。
宋灵石见状眼睛一弯,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她从窗户上跳下来,乐颠颠地奔进藏书阁。
陆观一路注视着对方如同乳燕还巢般,连蹦带跳地跑到自己面前。她额前几根绒发调皮地随着步伐一翘一翘,背后夕照如金,脸上笑意盈盈。
他柔声问道:“何事?”
“那个……端午的龙舟竞渡……”宋灵石一听见对方的声音,竟没来由地紧张起来,有些忐忑地问道:“你……要不要一起去观赛?”
“秋闱在即,还是留在书院温习课业,专心备考为宜。”陆观认真地看着她,温言劝道:“你的经义功底还须再巩固巩固……”
“去吧,去吧……”宋灵石不待他说完,便伸手拽住他的袖角,一脸无辜地撒娇撒痴道:“要半数以上才可成行,你要是不去,我便也去不成,我还没见过龙舟竞渡呢……”
陆观任由对方将自己的儒袍拉来扯去,无可奈何地问道:“要去多久?”
“就两天一夜!”宋灵石如数家珍地介绍道:“头一天是龙舟竞渡观赛,晚上在湖畔扎营露宿,第二天郊游踏青,采风作诗!”
见陆观默然不语,宋灵石一脸讨好地躬身凑近他,嬉笑道:“离秋闱还有好几个月呢!再说了,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做学问也要勤勉有度,劳逸结合,才能事半功倍呀!”
陆观垂下眼眸移开视线,松口妥协道:“……最后一次,回来以后就要收心备考,心无旁骛,谨记!”
宋灵石露出一脸喜悦表情,神采飞扬地原地蹦跶着,心中开始打起小算盘,未能发觉对面之人正眉眼温润,表情柔和地注视着自己。
***
翌日,宋灵石早早来到天字甲班的书斋,为了心中大计努力游说着另一位关键人物。
“啊?要在外面住一夜吗……”苏玉竹面露踟蹰神色。
宋灵石蹲在她旁边,像个牙婆一般笑眯眯地循循善诱道:“哎呀,不过一晚而已,况且有营帐的,不是真叫你露宿荒野……”
陆观走进书斋,一眼便看到宋灵石趴在苏玉竹旁边,两个人头靠着头,亲昵地低声说着什么。
苏玉竹羞涩地看了宋灵石一眼,扭捏地对着两个食指:“啊?真的要……吗?可是我……”
“哎呀没事的!有我呢!”宋灵石豪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啊,我一定安排得妥妥的!”
陆观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回头看着身后趴在别人桌上的宋灵石,貌似不经意地说道:“今日孙博士要在课上抽人默诵《孟子》,宋兄可都背熟了?”
“糟了……”宋灵石脸色骤变,灰溜溜地转身回到座位上坐好,开始疯狂地翻起书。
苏玉竹似有所觉地抬眼望去,无意间仿佛看到陆观脸上有一丝隐忍不发的怒气。但对方很快便转过身去,如往常般端正身形,一丝不苟。
她揉了揉眼睛,心道也许是自己眼花了。
毕竟,那可是喜怒不形于色的陆生员啊!
……
一下课,宋灵石便窜到苏玉竹旁边,对着她挤眉弄眼,招手示意,想要拉着对方找个地方继续之前的话题。
苏玉竹犹犹豫豫地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被宋灵石从背后赶鸭子一般往前推着走去。
她踉跄走出书斋门口,忽觉背后一凛,一种来自弱小种族的求生本能让她于虚空中捕捉到一丝煞气。
苏玉竹如芒在背似地回头看去,只见陆观用凛若冰雪的目光往门口瞥了一眼。她浑身一哆嗦,再要睁大眼睛仔细去瞧,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情绪已被睫羽垂下的阴影挡住,看得不甚清楚。
书斋外的凉风冷嗖嗖地钻进苏玉竹的领口,她紧了紧衣襟打了个哆嗦。
奇怪,如今小满已过,都快到端午了,怎么还是感觉寒风刺骨?
***
晚上,陆观坐在宋灵石的寝舍案前帮她补习课业。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对面那人,犹豫半响终于开口道:“宋兄,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嗯?什么事?”宋灵石正扑在桌上奋笔疾书,脸上蹭了几道墨迹都浑然不觉。她一脸无辜地抬起头,用清澈的弯弯笑眼直勾勾地看着陆观。
陆观心中一跳,连忙侧过头与她错开眼神,难得地竟有些吞吞吐吐:“苏玉竹……虽以男装示人,但毕竟是女儿家……宋兄既然……无意于她,还是适当保持距离为妥……”
虽然陆观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语气温和,但宋灵石还是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情绪不佳,似乎正努力按下心中不耐。
为什么呢?
宋灵石仔细端详着陆观,在他脸上捕捉到一丝细微而僵硬的表情。
“唔?这样啊……”她意味深长的哼道:“我懂的,懂的!你放心吧!”
陆观蹙起眉头,神色有些古怪。
宋灵石见状,心下大喜,感觉胜利在望。
我懂的!他一定是吃醋了!
***
临安府的夜市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一个眉心点着朱砂的双髻小童拉扯着娘亲的裙子,指着路边的商铺屋顶奶声奶气地大叫:“快看!天上有神仙在飞!”
其母顺着小童手指的方向狐疑看去,只见一个残影嗖地在屋顶上略过,快如闪电,如鬼似魅。她浑身一激灵,汗毛根根直立,连忙搂住自家儿子紧抱在怀里。
这时,凌空传来嘲讽的冷笑声:“呵呵,小贼,跟你爷爷比轻功?”
一个黑衣短打,马尾束发的青年从对面屋檐上一跃而下。
他于人群中瞄准一个秃头赤膊的魁梧壮汉,在对方光溜溜的头上轻轻一踏,竟顺势飞出七八丈远。
那壮汉捂头惊呼:“哎呦,我的脑袋……”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那黑衣青年又接连踩了几个路人,在空中一连翻了几个跟斗向前追去。
一时间人群中叫骂抱怨声四起。
临安府的高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在行人中费力穿梭着,他伸长脖子朝着黑衣青年的背影大叫:“魏少侠且慢!在临安府自恃轻功踩踏行人者,按律罚银十两!”
前面的黑衣青年身影一歪,差点掉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