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伊甸尽头》一挽故友顾古今

8、重灾

　　北陌握着手术刀轻轻颤抖，不知为什么，他对任何人突然的接触都分外敌对，自幼便是这样。
　　在奥拉病毒爆发的第五天，它就像乘风而来一样，大摇大摆地闯入夜晚，撕开了入侵、灭杀的序幕。北陌正在家里自习着法语，他十八岁，要考级了。姐姐北雅则对着手表，调试着家里老旧的大钟。
　　当时间到了22：37时，窗外一声惨叫划过了每家的窗玻璃，北陌把法语课本放下，抓起长枪，随时戒备着门口。北雅示意他不要紧张，在架子上摸了把手枪往门口猫去，北陌跟在她身边。门是被一只黑手破开的，姐姐的心侧被穿透，北陌一下就把长枪捅了过去，绿色的血液溅到了门上。
　　北雅忍着痛举起手，开了一枪。
　　尖锐的枪声这下才把全体居民吵醒，他们看到了窗外张牙舞爪的感染体，当即抄起武器进行反击。
　　不知是哪一只，把能源装置关闭，整个小镇被推入夜色，看不清感染体在何处。
　　感染体闯进来了，他持枪捅了过去，可那如潮水般的又如何退去。他一面打，一面退，把姐姐护在身后。黑暗中他辨不清方向，心里泛起恐慌。忽然，父母的房间里传出惨叫，门被谁反锁，紧接着归于死寂。姐弟俩登时乱了心，不约而同去拍打着父母的房门，到后面北陌更是直接拿手肘去撞，想把门破开。
　　感染体再次扑来，北陌把家人护在身后，有尖锐的触手刺来，刮瞎了他的一只眼，又穿透了他单薄的身子，想把他钉在那儿的同时把北雅刺死。可他死死抓住触手，猛地往外拔，牙齿间溢出了痛苦的嘶吼。
　　有子弹穿过感染体的脑袋，打在他脸边。巨大的声响炸得他耳膜几乎要破。姐姐像知道有救援人员来了，沿着门框虚弱地滑下。北陌把她抱着，让她躺下，他无力地哀嚎着：“姐你不要睡，谁来救救我姐啊！姐姐，姐姐你醒一下，好不好......谁来救救我们！救人啊！我们还没有死啊！”
　　像起了点作用，有人来了，而且还是一队人。为首的那个示意身后的队员们警惕，自己走上前来，看着这个同自己一般大的人。
　　“小兄弟挺能撑，这姑娘是你女朋友吗？”
　　北陌愣了下，呆呆地说：“不是，她是我姐。”
　　“那行，请把她交给我......不相信我吗？我是秃鹫小队队长，属清理部队，编号0027，仿生机体。”说完，是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就把他姐抱走了。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战斗与语言不错，有机会入队。”那人抱着北雅走向启航器。而北陌则被两个队员架着检查身体，确认未被感染后才抬上担架。
　　他在担架上躺着，四周都是黑的，脑袋晕乎乎的。直到送到启航器上时才被晃眼的光扯醒，身上尖锐的疼痛像是被光撕扯开，疼得动弹不得。听见行驶的那两人谈天、哼曲，有时副驾会回头问一下自己感觉如何。
　　“啊......还好，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是意识未偏离。”北陌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很快便落了下去。
　　“哈哈小兄弟你说话真够有意思的，‘意识偏离’是仿生机体用的词汇，纯人类不用。”
　　“还有不纯的人类吗？”“有啊，装了机械骨还是活人的，不过上次看到那外骨骼是真的帅......”他说着，看向正驾驶的队友，又在聊天了。
　　“不过咱入队时那血清还真有点问题，一下死了一大批。”“对了小兄弟，你入队的话一定不要叫，有人喊你你一定要应，不然容易死。我当初啊，就是靠他活下来的。”“好了别叨了，人需要休息，你还欠我个外骨骼呢。”“哎呀再拖一会儿，后面再送你。”
　　北陌笑了笑，安心地睡去。
　　回忆终止，看着自己握手术刀的手，心头竟泛起恐慌，赶忙把它丢开，双手攀住卡门的肩，嘴里颤着挤出了“对不起”。
　　卡门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先自己抵着板块充当支柱，然后慢慢挪动身子，又找了个大块的当柱子，才同北陌一样躺了下来。
　　两人脸上都爬满了灰，北陌似是被自己方才突然的举动给吓到了，仍粗喘着气，水汽漫上双眼。卡门轻轻推了下他，他却瑟缩了，“惧怕”在空气中散开。
　　废墟底下的光出奇得暗，仿佛把他们从白昼砸进黑夜。卡门拿他这个怕黑的人没办法，想办法转过身去，打算用手寻着小风口挖出去。但又不能轻举妄动，到时再几个板块砸下来，两人都得死。
　　好在手环他们统一更新过了，至少耐砸。凭借着仿生机体的特性，他关闭了痛觉模块，接着翻过身，一手把北陌揽过来护着，另一手把腕力调到最大，开始把面前的废墟往前推。推出一个洞后，他弯着腰把北陌抱了出去。
　　待眼睛感受到明亮的光线后，神智才渐渐清明。阳光透过教堂废墟的窗子，洒在地上。现在的北陌无力地躺在石与尘之上，狼狈不堪。意识还有些虚弱，四周寂静得很，只有尖锐的耳鸣。
　　我这是死了吗？
　　可另一个声音的出现，打消了他这一想法。
　　“北！我带人来了！”
　　好吧，看来没死。
　　他艰难地想支起身子，身体上下却不听使唤，剧烈的疼痛像一个定时炸弹，偏偏在这一刻爆炸开来。碍于有人在场，他只能拼命压抑着嘶吼，眼角憋出了泪花。明明使了全身的力气，可仍旧动弹不得。
　　当众人围上来七手八脚地扶起他时，任务委派员——纳沙下发任务，北陌被安排去重灾区找可用装置，卡门则被派去大陆边缘，与新变异的感染体对抗。
　　“提示一下，那感染体在来的路上，吃了一头鲸。”
　　“鲸？这么大个儿？”卡门觉得有些不可置信，也对她在北陌重伤时安排任务有些不满。但毕竟是上级，还是提着重剑去了。还没走几步，他掉头回来找北陌，把那盒子里的胸针和单片眼镜送了他。
　　幸好废墟下空间够大，没把这盒子压碎。
　　“之前说好送你的，虽然......你不记得了。”卡门执起北陌的手，用唇留下印子，回过身，拖着重剑离开了。
　　当太阳终于落下，北陌尚未痊愈便被赶去重灾区。
　　那儿的奥拉病毒感染程度极高，却少有隔离装置。每三个街区才有一个，覆盖范围只有半个街区。
　　他左手提着医疗包，右手持着长枪，口罩戴得严实，在昏暗的街区搜索着。他需要把那些阵亡战士的躯体一个个地拆开，在机体的报废零件中找到还可继续使用的装置，并把它们完整地带回去。至于人身安全，想必纳沙并没有考虑过，偌大的医疗包都给掏空了，塞了防摔泡沫，只是让他把收集回来的装置放在里头，只有一支血清装在口袋里，还是他自己偷偷藏的。
　　走出几条街后，感染体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他把仿生机体拖到街道旁的路灯边上，借着灯光开始拆解尸体。不能开太大的灯，不然会被感染体发现。
　　他首先推开了胸膛，露出里面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戴着手套去触碰，它已经变得异常硬脆，只是用力按了按，便破了个大洞，淌出了尚未凝固的循环液。
　　看来这心脏是不能用了，他把扎在手指上的“皮”拔出，好在是没出血。他掐断循环管，把这人的意识芯片给抠了下来，再放入医疗包中。
　　再去拆解其他部位，从耳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拆开了头部，调试几番后，确认这尸体也只有视觉模块还能用了，便把它放到箱子里。
　　由上而下地拆开了一整个仿生机体，竟只剩下发声装置、视觉模块、行动模块和核心装置能用，其他都年久失修，报废了，更好一些的，早被感染体拆去装在身上。
　　核心装置可不能乱匹配，北陌把它捧在手里，摇摇头，放在原地。
　　这东西一个控制不好，可是要爆炸的。
　　一整个拆解过程下来，他没发出一点声音，但感染体还是注意到这儿的动静，悄无声息地靠拢来。北陌提起医疗包，持着长枪，一点一点地随它们的行动而后退，带着那些装置退到了铁门后，再把门锁上。可这毕竟是铁门，无论再轻的动作都会使声音震碎寂静的黑暗。
　　感染体躁动不安起来，它们开始爬上铁网，翘起的铁丝在它们身上勾出绿色的长痕，它们仍爬行着。
　　北陌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医疗包后面抽出两条带子，把它背在身上，转而撒腿就跑。
　　急促的脚步声引来了更多的感染体，它们如潮水般涌来，落后的数百只又攀上了铁网，想翻过去。底下几只壮得让人发慌的直接把铁网扯开了一个洞。尸潮登时像泄了洪的潮水向北陌冲去。
　　北陌是医者，没经过多少格斗拼杀训练。他只是挥枪杀去，时而刺，时而挑，却找不到逃跑的路，只有铁网可以走了，可已经水泄不通，进来的全是感染体。
　　他开始往铁网的方向跑去，又趁着几次机会跃上了屋顶。他身上没有枪械，只能往铁网那儿跑去。那些大块头也并非好惹的主，它撞破了北陌所在的房屋的墙壁，脚底猛然凹陷，有什么东西咬上了自己的小腿。他连忙抽回来，险些摔倒，又借另一只脚跳上铁网，只能借双手一腕的力往上爬。
　　麻木的神经刺痛着他的腿，好似有什么死抓着腿不让他走，甚至还有往上爬的趋势。恰巧到了顶部，好在上头平整，他跨坐在那儿，伤腿卡进铁网里，连他自己都没感知到。他回身把长枪捅进感染体的脑袋，又拔了出来。伤了的腿在爬的时候又被勾出几道长痕，再加上感染体深深的牙印，他只觉得自己的腿是撑不过这漫长的夜晚了，因为他早已感受不到自己的左小腿，更别说动弹了。
　　他把医疗包摘下抱在怀里。铁网的震动和感染体的不断攀附让他觉得自己快死了。索性径自向街区倒去，却听一阵血肉撕裂声，他在街上打几个滚，又爬起来，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左腿，他的左腿竟然撕裂！粗糙的切面上染了不少灰尘和细菌，他快死了！
　　鲜血不断地从切面中涌出，拖出一条血路。他的左腿血淋淋地挂在铁网上，他有点晕，但仍旧抱着医疗包往前爬着。
　　好在有隔离装置的店面离这儿不远，他爬了进去。迷迷糊糊的，他用虚弱的力气开启了隔离装置，所在它旁边。
　　北陌颤着手从口袋里掏出血清，给自己注了一管才好受些。可血液仍带着他的生命缓缓流失，死神向他伸出了邀请的手。
　　店面外的感染提不断撞击着隔离墙，他的长枪不知道被丢哪儿去了。仿生右眼好像在刚刚也破损了，只留下一个空洞，淌着血。
　　这只能保护他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他将会被感染体撕裂。
　　“青鸟小队......北陌......请求支援.....重复......请求支援......”伊甸舟和前线都收到了来自北陌的消息。可他们想回复时，对方却掐断了通讯，意识真的太虚弱了......
　　厄里斯安吗？......我好想你......
　　这次，你不会来救我了吧......
　　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恍惚间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和自己越来越弱的心跳声。
　　他睡着时，仍死死抱着医疗包不肯撒手。
　　北陌醒来时，自己躺在自己原先主诊的科室。身边的不是卡门，而是他的徒弟。徒弟说那红头发的家伙把他送到传送舱后就逃跑了。
　　纳沙说自己愿意为了和卡门在一起而杀死北陌，当然，这个回答便成了卡门杀死她的理由。重剑落下，却是以长刀的刀法。尸体被劈成两半，心口那地方被剁成肉泥。
　　意识里，卡门的心脏被长刀刺穿，钉在墙上。奥拉玩味地看着，开始控制这具身体。
　　加纳：“她毁了我们全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