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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丫鬟关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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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威醒来的时候,正是清早极好的时光,明媚的阳光打在洁白的雪上,映出白晃晃的光扎得眼睛生疼。
倚在窗边,抬眼望着小巧院落精致的积雪,靖威舒缓地笑了。树上的雪顺着叶子跌落,混在了一地尚未化开的大片雪中间,边上带出一圈的痕迹来。
身边没有一个人,但屋内的陈设却让他觉得心安。似曾相识的布局,几处简单的饰物也很熟悉。也许是这屋子的主人和自己有一样的品味,也许是布置的人刻意用了心,靖威喜欢住在这样的地方。
只是,靖威对危险的敏锐感觉却告诉他,这地方并不是他曾经熟悉的某处,暗地里潜伏着隐约的危险气息。与外面朝气蓬勃的阳光对比,这屋子里的氛围显得有些阴森,在令人舒心的同时也让人头皮发麻。
靖威挪动发麻的腿,手捏着正在渐渐恢复知觉的手胡思乱想,树有四季常青,也许人也有百战不衰,经历如此尚能存活于世也许是因为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厚福,接下来总该有些好事在等着他。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羞涩的丫头捧着一碗药站在门口。丫头脸上红扑扑的,圆圆的眼睛看着站在窗口的靖威眨了眨。
靖威回身,招了招手温和地笑道:“进来吧,刚熬好的药可烫着呢。”丫头娇羞得越发厉害,小脚步迈着进屋,眼偷偷瞧着靖威,这位公子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几天来照顾着,虽然是对着一个昏迷中的人,竟也是芳心暗动了。
将军府是个严酷的地方,虽然月例银子不少,但进了府就像是进了地狱。丫鬟若是不能被府里的公子看上收房,那就只有随意婚配给仆人,一辈子就是做伺候人的奴才。
靖威接过药碗,看丫头盯着自己看,便玩笑道:“别盯着我看了,我知道我这脸不好看,你看久了可要吃不下饭了。”“啊!不!公子……谁说公子不好看的?公子长得可英俊了……”丫头刚忙摇着手,一张脸因激动显得酡红,当意识到失言之时更是羞得低下头去。
靖威淡然一笑,将一碗药一口闷了下去,空碗放在梨木圆桌上。苦涩的药味回绕在鼻尖舌周,久久无法淡去。药本来就不是什么美味的东西,偏偏还要在难受的时候喝,当真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丫头站在一边搓手,脸红得如同娇嫩欲滴的玫瑰,圆溜的眼睛瞅着靖威,探出脖子欲言又止,情态娇俏可爱惹人喜欢。靖威看她一眼摇头坐下,打理了身上一件不知是谁替他换上的衣服笑道:“你叫什么名字?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可以告诉我吗?”
“我……我……”丫头见靖威如此对她说话,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一句简单的话在脑子里绕了许久才理清,“我叫云儿,是将军府的……丫鬟。这里是穆州城行宫,现在由云儿照顾公子起居。”
将军府里的主子都是骄横跋扈,哪个对下人慈面善言一定会被当做是异类。府里晞公子是呆下人最好的了,可也从来没有用询问的语气对一个丫鬟说过话。
靖威手指顺着桌子纹路划着,脸上一直挂着笑。将军府的丫鬟来照顾自己,这是不是走了狗屎运?身处行宫,想来是大将军也到了穆州城吧。靖威抬头,对着云儿招了招手,问道:“你能不能带我去见见大将军?”
云儿捂嘴笑了,良久才道:“公子何须着急呢,时候到了将军自然会见你的。再有,公子怎么能如此称呼将军?还是早些改了口吧,免得将军听了生气。”
“改口?我该如何称呼?”靖威倒是奇了,本来身处此处就是一个大谜团,云儿的一句话更是将他闹糊涂了。醒来也有大半天的时间了,要紧的人一个都没见着,哥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面对云儿这样的丫头,有些话又无法问出口。
云儿又眨了眼,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手里抓着鞭子又似乎有些紧张,“这……云儿可不好乱说。不过,依着云儿想,公子叫声父亲总是没错的。”
靖威顿时僵住了,手里一紧指甲在桌上划出了一道刻痕。父亲,大将军是他父亲。该狂喜,还是该发愁?悲喜交说得也就是他此时的心情了。
自从在陆府听到婆子们议论之后,靖威一直想知道那个狠心的人究竟是谁。现在这个人终于有了消息,他是应该高兴。虽然他丢弃了自己,但还如今做了高权重的大将军,他就不会被人看不起,也不会被人欺负都无法反抗。
只是,突如其来的幸福总会觉得不真实,而他也舍不得那一个爹。那一个爹,养了他十五年,虽然见面的时间不多,见到的时候也总是对哥哥嘘寒问暖,可他就是舍不得。
没有任何理由,许久不见就会想念会担心,即使是被亏待了也不会真的介意。不知道其中是什么缘故,靖威一直很想找到答案,可惜他总不得其妙。
“公子?可是云儿说错了话?”云儿轻轻推了一把靖威,将他唤回神来。这位公子虽一直对她笑着,但还是会生气的,云儿也怕得罪了这个新的主子。
靖威幽幽回神,对着云儿凄凄一笑,手指指腹抹着桌上的刻痕轻叹,“没有,与你无关,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对了,你能和我说说将军府的事情吗?”
云儿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小手按在心口,开心地笑道:“当然可以了。”
放开了心思,云儿搬了一个小凳子在靖威身边坐下,却仿着说书人的样子说起故事来。府里面的人,府里面的规矩,一一道来。
靖威听得很认真,时而开心,时而又有些忧愁。富贵荣华是不必怀疑,只是严苛的规矩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他该如何面对?
万安妾室很多,儿女自然也不会少,他只是其中毫不起眼的一个,如果不是因为母亲扶正,只怕不会被想起。那前夫人是当朝长公主,还留下一个儿子,算起来也是他的哥哥了,他一定会很讨厌自己的。
云儿口中的晞公子为人似乎不错,但靖威听得出来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温和的表面之下藏着多大的波涛汹涌,他瞒过了将军府的人,却被做过相同事情的靖威给看了明白。
云儿说了很多,口渴了抱起水壶一通灌,畅快解渴之后抬起袖子抹嘴,又朝着靖威挤眼睛,“公子不必担心,大公子文武双全,又是将军的长子,又他护着保准没人敢欺负你。”
靖威一愣,一会儿晞公子一会儿又变成了大公子,光是些称呼就够让人糊涂了。靖威心里许多的问题,本以为云儿一说会明白些,不想更加糊涂了。
云儿眨巴眼,忙解释说那大公子指的是靖远,因没有正式祭祖所以才没有分清排行。云儿托着腮帮子,想想大公子与将军的相处,眼前的光景顿时变得无限美好。
靖威惊得不能自已。他与哥不是同母异父吗?怎么会变成如此状况?那日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无知的感觉令他很慌。
门外一声刻意的干咳,云儿回头一瞅,惊得跪倒在地。俯下身子额头点滴,摒着气息生怕激怒来人。只是主子的心情并不会因为她的恭顺好几分,反而会越加觉得憋闷。
“奴才,不知道规矩。”柳如心一脚踹在云儿肩头,将自己的恶气全加在了这个丫头身上。将军不明所以的疏离,都是靖威惹得祸,要她不讨厌靖威那是不可能的。而这一个丫头不知好歹,自然是要先教训的。
云儿侧身倒在地上,抱着肩膀双眼含泪,小嘴抿着不发出声音来。虽然习惯了主子的刁难,她却不想在心仪之人面前出丑丢脸。
柳如心本脾气本就十分的暴躁,如今做了主母没有忌惮,性子越发恶劣了。府里的丫鬟有怨言,只能藏在心里,平日里只能期望不被她寻上。云儿此时只能抱着忍一时的心思,希望柳如心能够不再刻意针对她。
靖威蹙眉,起身扶起云儿,将她护在了身后。丫鬟无辜,何必如此相待,更何况是当着自己的面。她这般耀武扬威是为了管教丫鬟,还是简单地让自己领教她的“蛮横”?
柳如心挑眉看靖威一眼,却慵懒地垂下了眼皮子。小指上指套挑着指甲里一点不起眼的灰,眼珠子只欣赏自己一双细嫩光滑的手。
屋里很安静,云儿压抑着啜泣的声音,留下柳如心挑指甲的声音格外清晰。“哧”、“嗒”、“哧”、“嗒”,怎么样都是贵妇人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威严气势来。
靖威小心护着云儿,手放在后背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不许你这么对她。”柳如心柳眉舒展,杏眼嘲讽似地看着靖威,半晌抱起腰笑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贱婢叫你一声公子你就当自己是主子了?”
“我不清楚我算是什么人,但云儿与我说话,我就容不得别人欺负她。”拉出云儿,鼓励她面对柳如心。现在他的心里,云儿比柳如心更加亲近。
柳如心吃吃笑着,娇弱的手抬起来指着靖威,“你还真当自己是回事。这是什么地方?我告诉你,将军不过是看在你有点用的份上才会让你做假公子,要不然你连将军府的奴才都没资格做。”
“你说什么?”靖威听不明白,柳如心却似疯如狂。云儿眸子里含了泪水,可怜兮兮看着靖威,手怯怯扯着靖威衣摆的一角言语困难。
靖威琢磨了许久,捏起手来将身后的云儿推出了屋子。云儿一个踉跄跌到门口,扶着门框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靖威走到门口,对着云儿挤眼一笑,将门轻轻掩上。
柳如心脚勾了凳子到身边,看着云儿紧张担忧的样子,坐下来抬头轻蔑看着靖威。能对个卑贱的丫头如此贴心,也就是粗鄙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靖威定定看着她,眼睛落在了桌上不怎么起眼的划痕上,“现在只有你我,有话可以明白说。我知道,你来找我一定不是为了寻云儿的晦气。”
云儿还躲在门口,她是在为自己担心吧?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姑娘,言语之间都能透出些关怀来,为什么骨肉相连的母亲却单薄无情?这世上的情分,说起来也很是奇怪。
“你真要我说吗?我是怕说了实话,你会伤心绝望。”柳如心抬起手,仔细欣赏着保养得极好的手,小指上套着护甲的指套更是泛着莹莹绿光,“你是陆赞的种,一介布衣,我可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要认你做儿子。”
在柳如心的眼中,人是分高低贵贱的,以她如今的身份,自然是要与高贵的人为伍。有时候遇见个低贱的人,她便会觉得说句话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靖威心里莫名窃喜,听到陆赞才是他爹的时候,他竟然是开心的。不自觉地笑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瞬间就能开出一朵花儿来似的。随着身世之谜,心情一起一落,到现在终于安稳落了地,而且是在自己满意的地方。
突如其来的笑让柳如心摸不着头脑,“啪!”一阵风将窗户打得关上,天色霎时就暗了下来,屋内黑得可怕。
柳如心惊得站起,手脚无措寻找着依偎。熟语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这一生亏心事做太多了。平时她不会心有愧疚,但在某些时候总会难以自已地害怕。
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真正面临过黑暗,即使是入眠之后也要点上几盏灯,将自己周围照得明晃晃。这样的行为,无疑告诉别人,她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府里面也不知有多少恨她的人,只是碍于将军宠爱,不得报复罢了。
靖威双手撑着桌子,抬起头来眼里带着笑意,“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你不该骗我。”
“我……我骗你做什么……”柳如心声音颤抖,眼直盯盯瞪着窗子,像是被什么事物吓到了。灰蒙蒙的窗纸上,只有一块墨迹,似是一条断臂,但并不十分可怕。柳如心却望着那儿手脚抑制不住抖动,眼神空洞迷离没有聚焦。
靖威微微皱眉,看着柳如心抖如筛糠,心里面竟是不忍。伸出手握住她手臂,但还是不愿意过分亲近,“你怎么了?”
柳如心“哇”了一声,一头扎进了靖威怀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两只手死死扣紧,指甲掐进了肉里,渗出一丝血来,柳如心却只顾着哭喊,像是要把她自己心里的恐惧吓走一般。
靖威身子僵得如木雕一般,心里一滩子的水荡来荡去,手臂上的疼也变得钝麻,没有刺啦啦难受。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一瞬间就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只是,本来是该从她身上寻找慰藉,怎么现在全反了?
风打得门窗“乒乓”响,柳如心身子就随着那声响抖着。靖威就如雕塑一般立着,任由柳如心在他身上寻找安慰。风声渐止,柳如心抬起头来,泪打湿了脸颊,糊了精致的妆。
“你……你不许看我!”柳如心惊得推开靖威,两只手捂住了脸。花了妆怎么能够见人?要是让人记住了难看的模样,她还怎么活!
靖威退了几步,手按住了有些痛觉的手臂。儿不嫌母丑,他在乎的并不是她样貌是否美丽。自小就希望一个母亲的怀抱,更盼着娘温柔的言语,但现实却是这个“娘”仅仅因为自己看见了她不完美的容貌就不愿再看他一眼。
“我并不想看你,如果你不愿意让我见到你现在的样子,你走就是了。”靖威轻轻一叹,也说不清是否还带着不舍。也许,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微妙,不应该同常人般去对待。
柳如心奔到门口,手换乱搭到门拴上,却猛然想起她来的目的来。头倚着门,双手抱住不让人看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在将军府里要做好本分。”
柳如心拉开门狂奔而去,靖威倚着桌子坐下。云儿愣愣站在门口,两边望着不知所措。柳如心离开,天一下子又明亮起来,靖威一抬头苦笑着叹了一声。
特地跑来看他,原来是为了说一句警告的话。什么做好本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儿,又如何能够得知他的本分是什么?
云儿蹑手蹑脚走进屋,忐忑地站在了靖威的身边。她在外面已经听到了主母说的话,似乎公子有了很大的麻烦。云儿默默决心,即使帮不了公子,也不能给他添乱,“公子,是云儿给您麻烦了。”
“与你无关,不必担心。”靖威抬头淡淡一笑,他能明白云儿的意思,若是嫌她麻烦就退了她。只是现在身边只有一个能对他付出关怀的人,他是不舍得亲手推开的。
不用说是尽心照顾他了,即使真的给他惹许多麻烦他都不会介意。人给一寸他还一尺,只要云儿有一份善心,他便是会拼了性命去保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