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最后的愿望（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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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白针的余威好像还停留在骨子里。
林致全身松软地醒过来，懒散得连动一下都不愿意，就维持着醒过来的姿势，看着光秃秃的天花板发呆，直到苏乐锦带着煮的软烂的粥进来。
“听说隔壁的隔壁那个病房里，有个病人刚刚去世了。”
护工边更换床单边唏嘘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分享着这个刚出炉的热乎消息，然而不等他说更多，苏乐锦便很快地打断了他：
“今天的天气很不错。”
护工从他礼貌但不容拒绝的表情里，感受到了他对刚才那个话题的抵触，讪讪地应了两声，不再说话了。
林致安静地看着这一幕，除了开始听到那个消息时，微微顿了下正在舀粥的手，便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他心里甚至对苏乐锦有些敏感的反应而惊讶了一下——他竟觉得他还会为了这种消息而消沉吗？
太小看他了。
即便心里仍然会怨愤“为什么偏偏是我”，可生病和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他早已经很清楚了。生命是如此脆弱的存在，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不会是那个幸运的例外这件事了。
藏匿在阴影里的残雪，终究是要消散在万物复苏的春光里的。不论是爸爸、妮妮还是他，都无法抵抗命运的洪流。
如今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那些名为拯救他生命的药水，在注入他身体后的每一刻都在让他感觉痛苦。连起床上厕所都费劲的时候，他也会想，比起最终要到来的那个时刻，活着会是一件更痛苦的事情吗？
他得不出答案。
就像他也无法回答，为什么尽管知道自己至今为止为了活下去所忍耐的痛苦其实都没有意义也无人在意，可一想到死亡内心还是会感到恐惧不甘。
许久没有动静的班级群今日忽而活跃了起来，叮叮咚咚的消息声不绝于耳。林致翻了翻聊天记录，原来是一中今早终于结束了期末考试的试题讲解，正式放寒假了。
看着同学们分享寒假安排时，林致莫名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真是奇怪，明明两个月前他也还是过着那样的生活的。
花了几秒来思考此刻自己心里的情绪究竟该被称为怅然还是不甘，林致深深呼出一口气，退出了班级群。
下一刻，班主任的电话在手机屏幕上亮了起来。林致看着那个名字随着铃声明明暗暗几回，最终显示为一个鲜红的未接来电，在心里对这个一直照顾他的老师说了句抱歉。
【抱歉啊老师，辜负你的期待了。】
可这具被病魔占据的身体，已经承担不起所谓的未来和梦想了。
“看电影吗？”苏乐锦打断他开始变得低落情绪。
“嗯。”
于是他们就安静地看了一下午的电影。期间苏妈和李妈在门口晃悠了几转，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最后却还没打扰他们，悄悄走了。
林致注意到了，有心想问两句。可心里盘踞不去的虚弱感与疲惫感让他话到嘴边又丧失了说出来的欲望。
事到如今，读空气如家常便饭的他，竟也再不想承担他人一丁点儿情绪了。
当天半夜，林致再次发起高烧，护士紧急采取物理降温，可温度升的却总比降得快，一直折腾到第二天早上烧也没退下来。
而林致甚至已经陷入了昏迷。
“王医生，有结论了吗？”
见医生做完检查，苏妈赶忙问道。
“基本可以断定是由病菌感染引起的高烧不退，我们现在采用了联合抗菌治疗，烧应该很快就会慢慢退了。”王医生道。
这话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妈用棉签润了润林致烧得焦黑的嘴唇，看着他紧闭着却时不时还会颤动一下的眼睛，忍不住追问：
“那小致什么时候会醒来？”
“现在还不能确定昏迷的原因是什么，如果烧退了人就醒了，那就没什么大问题。如果烧退了人还不醒的话，就要考虑癌细胞向脑部转移的可能性了。”
即便是最不懂医疗常识的人也能听出医生话中的凝重。
刚刚松的一口气还没吐完，一块大石头又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人心口。
“那会怎样？”苏妈问。
医生的话打碎了她所有的侥幸，
“那就时刻要做好病危的准备。”他说道。
良久，病房里响起压抑的抽泣。
【好冷啊，冬天又来了吗？】
林致缩缩身子，喝出一口白气。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周围很黑，只有脚下的路被微光照亮，耳边有水流涓涓。
他跟着光走，脚下踩出擦擦的声音，像是那晚送妮妮时走在雪地里。
也许走了几十分钟，也许走了几小时。在他对时间的流逝几乎失去概念的时候，面前忽现暖光，豁然开朗。
“哥哥！”一个人突然冲过来抱住他。
林致低头一看，竟是妮妮。
还不等他惊讶，另一个温润的声音让他瞬间僵直了身子。
“小致。”男人喊道，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年轻的面容还是林致记忆中的模样。
林致呆滞地看着男人，直到肺部忽然胀痛，才恍然察觉自己竟忘记了呼吸。
他几度张嘴又闭上，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还是男人先打破了僵持。
他说：“怎么了小致，不叫爸爸吗？”
原来他是到了奈何桥。
“原来人死了以后，真的会有另外一个世界啊。”林致摸摸坐在自己身边妮妮的小脑袋，换来一个灿烂的笑容。
他们围坐在火炉边，跳动的火光将寒冷尽数驱散，让心里笼罩上温暖安全的感觉。
“小致过得不开心？”苏爸问。
林致脑子里随着这句问句，浮现出很多人的面孔，最终他们都渐渐在他心里淡去，于是他摇摇头，面露轻松：
“都过去了，我已经死了。”
苏爸看着他，眼里带上疼惜。林致深吸了几口气，终于说道：
“爸爸，我不是你的孩子。”
然后他侧过头，不想去看苏爸的表情。
却听男人轻叹了一口气，一只温暖的大掌压上林致的头顶，使劲搓了搓。
“小致，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让我骄傲的儿子。”
林致抽泣了一声，在苏爸看不到的地方，泪流满面。
那天晚上，苏爸带着他和妮妮去了很多地方。热闹的鬼市，婆娑花海，林致看着他们像是活人一样，在略显阴森的地底，过得满是人间烟火。
如果死亡是这样一件事的话，其实并不差呢。
这样想着，前方走着的爸爸和妮妮却突然停了下来。
“就到这吧，小致，你该走了。”苏爸打开一扇门，对他说。
“爸爸？”林致慌乱起来，略带抵触地询问。
“小致，你的人生不该止步于此。生命还有很多灿烂的地方，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去创造未来，我不希望你回想起自己的人生，里面只有悲伤。”苏爸说。
“可是我很累了，为什么我就非得忍受痛苦不可？”林致无法接受，冲着苏爸大喊。
“小致，被乌云遮挡的太阳依旧悬挂在天上，你只是一时看不见它。人只能活一次，多给自己一点追求幸福的时间。 ”
苏爸说着，推了林致一把。
林致跌入门内，惊醒过来时，耳边有人大喊：
“烧退了，醒了！醒了！”
林致坐在病床上，对身处的环境没有丝毫真实感。
“还好你醒了，不然妈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还……”李妈絮絮叨叨地朝他说话，林致听在耳朵里，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嘈杂又模糊。
手里被人塞了一块苹果，好像是苏妈吧。她刚才朝他笑了吗？
二哥和苏乐锦，刚才好像给他说了什么，可他没听清。
林致努力地想集中意识，可脑海却全被另一个世界的东西所占据。
人潮涌动的鬼街，苏爸的话，妮妮的笑。
那是做梦吗？可他的感觉如此真实。
如果能一直呆在那就好了，不过，那里要生存好像也需要钱吧？
嗯，他的存款也不多，本来是攒着以后还给林父的。不过那里的钱好像都是纸钱烧来的，如果谁能给他多烧点的话就好了。
林致的思绪发散开来，脑子里被各种无所谓的东西彻底占据。
直到啪地一声响动打断他的乱七八糟的念头，房间里忽然出奇地安静，林致回过神，发现李妈和苏妈脸上都是一副无法接受的表情，于是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是什么呢？
“我死了以后，逢年过节能在我坟前多放一点祭品吗？”
哦，他好像说了这种话。
糟糕了，怎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呢？
没等林致头疼地想理由搪塞，有人忽然紧紧地抱住了他，声音里满是哭腔地对他说：
“对不起，林致 。别这样想好吗？以前我们做的不好，以后会做好的，你不要放弃好吗？”
是苏妈啊。
为什么要道歉呢。
林致推开了她。
“为什么总要这样？”林致不解地问，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为什么不能爱我，又不愿意干脆地放弃我？为什么总要让我怀抱着那一点点可悲的希望，不能干脆利落地摆脱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明明，好不容易才觉得死了也没什么的。”
林致的语气不带一丝尖锐，可却让所有人都哑口无言。
“小致……”
“算了，也无所谓了。”林致打断了李妈的话，躺下闭上了眼睛，一副已经不想再谈下去的样子，“你们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没有人动作。
林致正想烦躁地赶人，有人却鼻音浓重地开了口：
“是啊，我也想问，为什么呢？为什么林致要因为被抱错这种完全不是他的错的事情而痛苦呢？”
林致朝说话的人看去，瞬间瞪大了双眼。
那个哭的满脸都是眼泪的人，是……是苏乐锦吗？
“明明被抱错也不是他愿意的，明明被谁养大也不是他能选择的，为什么最后他却非得要周旋在两个家庭之间，这么累地活着？为什么大人们可以无所顾及地表达自己的感情，还没有长大的林致却要迁就你们消化你们的不满？为什么我们要活得这么累？为什你们要爱我比爱林致多那么多。林致现在这样，都是因为我的存在吗？”
苏乐锦抬手捂住眼睛，可眼泪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流，就好像闸门坏了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
林致平静的心忽然被搅得一团糟，也许是感动，也许是不可置信。
苏乐锦，是在为了他哭吗？
哭得那样惨，好像天塌下来了一样。
那可是苏乐锦诶，居然也会有哭成这样的时候吗？
病房里一片安静，只有苏乐锦哭得抽噎的声音敲击在众人心上。
“乐乐……”林渊亭看着自己从小宠到大的弟弟，心里五味杂陈，想说点什么，却又感觉语言苍白。
苏乐锦终于擦干了眼泪，眼睛红彤彤地走到林致面前，声音里还有抑制不住的抽噎声，说真的，看起来好笑极了。
可他那样认真地看着林致，声音那样清晰地说：
“对不起，林致，如果没有我的话，你肯定会很幸福的。”
林致看着他还带着水汽的眼里，那掩藏在愧疚底下的惶恐不安，忽然意识到自己生病这件事给苏乐锦带来了多么大的心理负担。
真是奇怪的家伙，他林致自己的命运，关苏乐锦什么事呢？明明他就算好好泡在爱里，一直那么优秀地长大，也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啊。
为什么非要自以为是地担负起他的痛苦？为什么要这么自我折磨？为什么……要为了他哭得这么狼狈？
可林致的心，却在他的眼泪里渐渐暖了起来。
如果他就这样死了的话，苏乐锦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吧。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
林致叹了口气，屈指狠狠地敲了苏乐锦那个不知道该说聪明还是笨的脑袋一下，有些没办法地说道：
“我知道了，笨蛋。”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最后的愿望（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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