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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承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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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皇室没落、被五族背叛、雪王独自承受的一切压力、痛苦、委屈……一瞬间在看到了终于回来了的小皇子后,沙亚尔扶着雪王的床边双膝跪了下来,看着沉睡中的雪王,颠簸的双手捧起雪王外侧的手,试图唤醒雪王:「阶下,醒醒,是凯尔小皇子回来了,约尔殿下的小儿子呀……他长得……跟约尔殿下几乎一模一样,阶下快看看他吧。」
凯尔把小秦放到一旁的软席上,便不知所措地站在小秦跟前,一动也不动,也没有看向床的方向。小秦抬头,见到凯尔垂目挣扎的样子又是一阵心悸,便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示意他快点去床边。
凯尔眼神闪缩地看了看小秦,小秦用嘴型说:「去吧。」
转身走向了沙亚尔旁,抿了抿嘴,喉咙紧张地滚动了一下,终于看向了他世上唯一的亲人。
一张看不出年龄的脸孔,却有着无尽的风霜,嘴唇已失去了血色,如复薄冰的气息,脆弱又冰冷。
「尊亚玛……怎麽了吗?」凯尔喃喃地问。
「阶下……」沙亚尔也深吸了一口气,说:「还好等到了凯尔殿下你回来了……」
「尊亚玛到底怎麽了?」凯尔再次问。
沙亚尔的眸子暗了下来,转头仰视凯尔:「阶下他……独自撑了十多年了,灵力早已耗尽,是以寿命延续着灵力……」
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凯尔艰涩地说:「是我太无用……太迟才回来……」
沙亚尔没想到小皇子竟会自责,连忙说:「小皇子殿下为何这麽想呢?」说完,伸手拍了拍凯尔的肩膀,原本想摸摸他的头来着,可一看,凯尔也已经如同当年的约尔殿下一样挺拔了,年老的自己也只能触到他肩膀了。
「当年是老夫没能,没能保得住小皇子殿下,才以致小皇子殿下那麽小便被劫走,而这些年……」沙亚尔痛心地捶了捶心口,继续自责道:「而这些年,老夫也无法把小皇小你抢回来……」
一旁的小秦听着,突然终于明了当初见到勒迦王时的不协调感了,当时的凯尔总是冷言冷语,甚至对他的过份保护,小秦终于明白了。因为在凯尔眼中,勒迦王一直都是敌人,而雪地中,艰难地唤其一声「舅舅」也是因为要保护他。
小秦看向了床上的雪王,扶了扶腰站起身,走到床前,在凯尔未来得及反应时,便拱手说:「雪王阶下,在下东夙朱烈军暗队队长,苏秦,奉东夙太子之命,把雪国小皇子从勒迦带回来了,雪王阶下,睁眼看看吧。」
凯尔垂下眼睛,也看向了雪王,吞了吞口水后,终于开口:「尊亚玛,凯尔回来了。」
雪王的眼皮微动,小秦见状,便让开了些许,拉过凯尔走近一点,凯尔靠上前,再次呼唤:「尊亚玛,是我,凯尔,我回来了……」
雪王的唇又动了动,凯尔捉着雪王的手用了用力,雪王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然后看向声音的方向,一看,一双和他同样银色的眸子正凝视着自己,雪王虚弱地挣扎着坐起来,凯尔立即扶着他,然后抓了几个软枕垫到雪王后背让他靠着。
雪王的一双视线一直未曾离开过眼前的孩子,直到坐好后,才沙哑地开口:「和约尔长得一模一样呀……」
「是呀,连身型也几乎一样,若是其他小皇子也在世,凯尔殿下也怕仍是最高大的吧。」沙亚尔在一旁说。
雪王点着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咳咳……在外,没受苦吧……」
凯尔沉默了一会,摇摇头说:「没有……我装失忆了。」
听到这,雪王和沙亚尔都皆是默然不语,那年,凯尔才四岁,四岁的孩子,竟为了保命,学懂了装傻扮懞……这是多让人心痛的一件事呀。
雪王痛心地回握了凯尔的手,咬了咬牙关,把握时间说:「孩子,吾时日无多了……咳咳……要尽快把雪狼之力传承予你……」
雪王眸子内的明亮正在黯淡下来,沙亚尔也知道时间无多,为雪王及雪国而言,小皇子立即承继雪狼之力是燃眉之急之事。沙亚尔也说:「凯尔殿下,请立即承继王位吧。」
这时,却有一位大臣出声了:「阶下,怒老臣现在直言。凯尔殿下才刚从勒迦回来,还未休顿好,恐怕不宜立即继位。」
沙亚尔回头看向大相士梨丘尔,眉头一皱,微愠问:「你这是什麽意思?」
「凯尔殿下自小离开雪国,雪国人民或许早已经忘记了皇室仍有这麽一位小皇子,加上长居勒迦……不免会有声音担心凯尔殿下身上勒迦的血统……」梨丘尔说,狡长的眼睛不免带着警惕偷偷打量了凯尔一番。
勒迦血统……这四个家触怒了凯尔。不是因为自己身上的确有勒迦的血统,而是梨丘尔的话间接是侮辱了他的母亲。怒火瞬间涌上喉咙,正要上前对梨丘尔动手时,小秦却开口了:「哎呀,别在那婆婆妈妈了好吗?你这种一生只待在安全的皇宫裏的臣子懂什麽?你看到城牆外的境况吗?看不到没紧要,那你看得到你的雪王阶下什麽状况了吧?能拖吗这?」
烦死了,继位了,就正式重活外头的雪狼军,完成雪国王室的事,就快点把仗也打完,然后就可以威威风风回东夙,干嘛就中途插了个老头子在那叽哩呱啦的?
「阶下,」梨丘尔仍不肯收声,继续说:「现在不是凯尔殿下继位的时机呀,凯尔殿下连宫中一切都未曾熟悉,又非雪国长大,难服民心呀。」
梨丘尔明摆着就是暗指凯尔有可能早已被勒迦王洗了脑,心中所属难以判断,若凯尔居心不良,是与勒迦合谋,那雪国便倒楣了。
这个想法不无道理,但小秦就是不想烦,他还得着交差呢,太子殿下又不在,统领还在关外苦斗着,便说:「有我们东夙作保证,若凯尔有异心,老子一定第一个拼上性命阻止他,雪王阶下,承继吧。」
雪王看了看这位昨天跟在太子身后的小傢伙,想不到他会如此替凯尔说话,突然对东夙更抱一份感激。
「孩子,狼王承继,必须要有伴侣在旁,你有伴侣了吗?」雪王问,这是一个问题,现在凯尔只有十六岁,和东夙太子同龄,更何况在勒迦,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心思。
和沙亚尔交换个眼神,却见沙亚尔神情有点古怪及尴尬,然后便听见凯尔说:「就在这。」
雪王微伸长颈项,这室内竟有凯尔的另一伴?怎麽也意想不到,刚才还在替凯尔说话的小秦便被凯尔拉着手走上前,雪王瞪大了眼听着凯尔说:「他就是我的伴侣。」
雪王一时哑口无言,再次看向沙亚尔,终于明了沙亚尔眼神内的意思了。
东夙的人怎麽就突然和凯尔好上了的?
雪王几乎傻傻地问:「认真的?」
「认真的。」凯尔没有什麽迟疑地答,一旁小秦也明显惊讶,却没有出声阻止,他也不知道为什麽喉咙说不出声,多半是因为想事情快点完结?还是……
「等等……」小秦还是认不住开口了:「这事还是别开玩笑了吧大魔头,承继这麽重要之事,伴侣的意思也想必不简单吧,老子可不是……你什麽重要的人呀。」
「标记了。」凯尔却冒出了这麽一句,然后指了指小秦后颈,小秦看不到,但沙亚尔伸头看了看,果真上面出现了蓝色印记,深吸了一口气,对小秦说:「苏公子,你已经是凯尔殿下的人了,就与殿下一同完成承继吧。」
「什麽?」小秦摸了摸颈后,到处找能反射的东西,却被凯尔一把捉住,一双深情的眸子凝视着他,就:「别再逃了。」
沙亚尔不知两个闹什麽,却补充说:「苏公子,这印记也表示了凯尔殿下在你心中是非常重要的,要不然,凯尔殿下也标记不上。既然如此,苏公子也顺便替东夙帮了我们这个忙吧,时间不多了。」
小秦也是一脸难堪,怎麽做个任务好像把自己愈搭愈深的?
这时床上传来了雪王的咳嗽声,然后沙亚尔惊呼一声:「阶下!御医!快上前看看!」
小秦见雪王竟咳出了血,两双忧鬱的银色眸子同时看着小秦,小秦闭眼,把心一横,壮士一般地说:「承继吧!」
原本十五十六的心情,又被梨丘尔的抗议更扰乱了十分,小秦伸手捉住腰间的鞭,狠狠一挥,鞭子未端便打在了梨丘尔跟前的地面,发出透露主人内心怒火的一声响。
「老子说了,若他存有异心,老子提着他的脑袋踏平勒迦!」小秦低怒,那怒气与他的娃娃脸、体型完全挂不上边,却让室内的其馀人正式留意到这人的存在,先是友军东夙的人,再来就是失踪多年的小皇子殿下的伴侣,这都让人好奇起这人来。
雪王不再管这麽多了,他感受到了自己的眼皮愈来愈重了,呼吸也愈来愈稀薄了,而不知怎的,他看到了他那相伴了三十载的爱人,脱下了戎装,身穿云祥长袍,凭着天下无双的英勇成为雪国最年轻的将军的他,正如第一次初春狩猎遇见的少年模样,映着瑞祥阳光的脸蛋,神彩飞扬地站在那裏,睨视一笑,便把还是太皇子的他的心全都勾走了。
那个以男人之身、承受比女人分娩还要剧烈的痛楚为他诞下两位皇子和一位公主的他,那个在十一年前为保雪国安危战死的雪国护国将军,正在门口处静静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彷佛示意他别急着来,先把正事弄好。
雪王垂目,眼底流淌着笑意,然后回復平静,对凯尔说:「孩子,把额头靠过来。」
凯尔莞尔,照做了,弯下腰,与自己的尊亚玛额贴额。
「哈拉之力,奉吾召唤,重新降临冰雪之原,成为北方守护者,护一切天上、陆上、水裏的。」雪王开始吟唱了一小段,然后正色道:「依单之孙——凯尔,为下一个哈拉容器,凯尔,你必作出血誓,不作有损哈拉之命的事。」
然后从沙亚尔手上接过了一把小刀,巍巍发抖的手却无法在自已和凯尔手心上割下一刀,凯尔却明白尊亚玛要干什麽,主动接过了小刀,替他完成了仪式,然后雪王把手心摊开,另一手拉过凯尔的手复上,彼此手心的伤口相贴,雪王再吟唱起了一段:「血誓见证,永不背叛,你的命是北方的,北方亦是你的命。」
两人手心慢慢亮起了蓝光,然后突然一阵蓝色强流,冲破了整个房间、皇宫、更蔓延至整片北方。
「新王诞生了?」雪国的百姓疑惑。
「雪国有新狼了?」阿塔卡平原上的战争也顿了顿,各族皆是一愕,只有东夙还不清楚发生什麽事。
小秦慢慢放下抵挡的手,然后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凯尔额上再次出现狼型时有的斑纹,闪闪发光着,过了一会,又消失不见了。
「孩子,以后有什麽事,沙亚尔会扶助你的。」雪王简洁地说了最重要的事,但其实,他心中仍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关怀的话,教诲的话,聚旧的话??但,太多了,时间却只有那麽一丁点,就像一大个装满的瓶子,却只有缝隙那麽大的出口,倒也倒不出来。
最后,雪王看向了小秦,说了最后一句:「幸好有你,凯尔不用像我一样孤独地守着这冰冷皇城。」
小秦正想说反驳的话,雪王已合上了眼,手静静地垂在身侧了??
凯尔无声地在床边跪下,沙亚尔也不敢上前,唤一位御医上前查看,被唤的御医也只能硬着头皮,来到床边,颤抖着手为雪王把了把脉、探了探鼻息??
雪王终于完成了他十多年的使命了,终于能休息了。
他从床上起身,脸上的倦态一扫而空,温婉地微笑着走向门外一直等待他的爱人,终于把相思了十多年的他拥在怀裏。
「看吧,我说多生几个没坏吧?」爱人嘻嘻地笑着说。
雪王溺爱地看着他,两人额头相抵,雪王低声道:「谢谢你。」
众人全都向床的方向跪伏了下来,沙亚尔也终于宣佈:「新王承继完成,新王凯尔以哈拉之名,受北方朝臣恭迎──」
话毕,众人便又朝凯尔正式行了礼,凯尔身上添了雪王的气息,加上挺拔的身姿,没有人再敢反对了。
「不捨得?」怀裏的爱人问,依单看了看室内的人,摇了摇头,他没有什麽不捨的,相反,他反而得到了释怀,而他这世上最不捨的,已经回到他身边。他搂过爱人的腰,一步一步消散在空气之中……
小秦却开始不是很舒服了,总觉得全身有种被冰雪复盖的感觉,只是很轻微,但也起了一身鸡皮。他抬头看了看凯尔,对方也同样地看向他,顿时觉得有点窘然。
「呃……恭喜呀。」小秦眼神闪避地说,他也不知怎的有点心虚,好像眼前的人不是平时熟悉的大魔头,突然蒙上的王者之息,让小秦有点不自在,好像自己出现在这不是很恰当的样子,一句话脱口而出:「我去看看太子殿下怎麽了。」便脚底抹了油般冲出了寝殿。
凯尔深邃的双眼幽幽地看着小秦逃离的方向,他本想立即追上,但被沙亚尔留住了,刚逝的先王身后事、出兵抵抗勒迦的事、重召雪狼军之事,一下便压在了凯尔身上了。
凯尔本无任何心理准备,但他知道拔拓兰于随时有机会冲破防线,光凭先前目测的东夙军根本就不够,若再从托托克斯调派馀下的勒迦兵力,东夙再强也无法久撑。
「尊亚玛的身后事便交予你……」凯尔顿了顿,改了自称:「吾现在要立即亲自率领军队出发。」
小秦跑了一半,便缓下来了……身体也暖和了一点了,就是刚才不知为何异常地发冷。抱臂揉了揉自己,然后往殿下的房间走去了。
「咦?牵月姐姐怎麽在外了?」见牵月守在了外面,小秦问。
「卫都督……中毒发作,有雪国御医帮……帮忙医治,太……太子殿下也忙了整天,那御……御医说事后有些事只……只能由太……太子殿下来完成,就……让我们守在门外,还……还交代说裏头没太子传召就……就不要进去打扰。」牵月说。
「哦?」小秦挑了挑眉,往牵月身后好奇地伸了伸脖子,虽然大门关上也看不到什麽,但总是想听听有没有什麽声音,结果,裏头还挺宁静的。
「殿下在裏面……替卫都督解毒?」小秦又问。
「是呀。」牵月歪头说。
「哦……」小秦打探不出动静来,便耸了耸肩转身离开,腰和屁股都还痛着呢,找个地方睡一睡,便留下一句话:「有事找我呀,就在隔离歇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