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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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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位于六层顶楼,8月份的日子又晒了一上午,小卧室里格外闷热。尤其上铺,星星热的浑身是汗,根本睡不着,她闭着眼睛在想外婆。每年的暑假,外婆都会煮了红豆绿豆,然后和她一起用家里的小石磨磨成细腻的红豆沙绿豆沙,再加冰糖炖了、搁冰箱里当祛暑的冷饮。她们一老一小慢慢悠悠花一天时间做出的冷饮,吃起来格外甜蜜温馨。祖孙俩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一人托着一个小瓷碗,吃着吃着竟然生出一股“眼前无长物,窗下有清风”的清凉之感。
想到外婆,星星就悲从中来,她不敢有大的动作,任凭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流到枕头上。星星甚至伤春怀秋地在心里给自己做了注解:恐伤慈母意,暗向枕边流。
一直到太阳西沉,星星伴着一身的汗水和一脸的泪水才渐渐迷糊睡去。整个下午,兰锦韵都在自己的卧室看书用功,她正在为在职博士的入学考试做准备。她和姚一鸣结婚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在这个学校站住脚,为她的继续深造创造条件。三十多岁美丽出众却离异单身的女子太过显眼、太标新立异,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常常成为众口铄金的靶子。经过再三的权衡利弊,兰锦韵和本校的音乐老师姚一鸣结了婚,她做的还是同样的事、还是备考,却一下子从野心勃勃的独身女人变成了积极进取、家庭事业两不误的贤妻良母的形象。
下午五点半,姚索拉看着琴房墙上的钟表倒计时地、欢快地结束了练琴时间。兰锦韵也收拾好书本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六点钟准时开饭,因为姚一鸣一直要上课上到晚上8点,所以晚饭通常都是兰锦韵和姚索拉两个人吃。姚索拉坐下就要开吃,兰锦韵说:
“索拉,你先吃,我去叫星星。”
哟!忘了家里多了一个人!姚索拉心里说。
“我去叫好了!”
不为别的,她就是不想让别人老进自己的屋子。姚索拉进了小卧室,毫不客气地开灯叫道:“起床!吃饭!”
说着扒在了上铺的床沿边,看着那个人。奇怪,她好像哭了?脸上有泪痕,枕边有湿印。床上的星星被刺眼的灯光晃醒,睁开眼睛。她眯起眼睛看着周遭的一切,有那么十几秒钟她都在用力回想自己身在何处。是在外婆的小屋?还是在火车上?胳膊被人使劲摇着,星星扭头看,看到中午一起吃饭的那个女孩儿在说话,星星把目光聚焦在她的嘴巴上。
“又忘了你是个聋子的事了……快起床!吃晚饭啦!”索拉放缓语速说。
星星缓缓坐起来,她对女孩儿作个谢谢的手势,索拉已经不耐烦地挥挥手跳下床。
“快点儿!要不还得等你!”
星星看不到她说了什么,但是也看出了她明显的不耐烦。她赶忙动作利索地下床跟去了客厅。饭桌上,兰锦韵给两个小姑娘作了相互的介绍。
“索拉,这是阿姨的女儿兰星,小名星星。”
“嗯。”姚索拉随意地点点头,继续吃饭。
“星星,这是姚叔叔的女儿,姚索拉。”兰锦韵对着星星慢慢地说。
“哪几个字?”星星掏出小本子写道。
姚索拉瞟一眼本子上的字,先兰锦韵一步抢过本子,龙飞凤舞地写下“姚索拉”三个大字。
星星看着这三个字,一脸疑惑。
“音阶懂吗?1234567?567、索拉西,我的名字就打那儿来!”姚索拉已经注意到星星总是盯着人的嘴巴,她放慢语速解释道。
星星瞪大眼睛盯着姚索拉的嘴巴,失聪前她接触过音乐也上过音乐课,还依稀记得那几个音阶。索拉索拉,她在心里默念着。饭桌上,姚索拉和兰锦韵向来是无话可说的。兰锦韵自说自话地介绍了两人的年龄和就读的年级,星星时刻盯着妈妈的嘴巴,生怕漏掉一个字。
姚索拉虽然没有应答,却也记住了星星和她同岁但比她小了大半年,开学后都是小学六年级。她貌似不经意地瞟了一眼星星,看到的是小小的脸颊和几乎占了一小半脸的大眼睛,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她的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又大又亮。星星也仔细打量着饭桌旁的索拉,这是一个肤色白净唇红齿白的漂亮女孩儿,梳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额前留着齐齐的刘海,更显得脸蛋粉嫩明眸皓齿。星星在心里暗暗念道:粉面朱唇,一半点胭脂。
“索拉,要是你愿意的话,晚饭后带星星去校园里转转、顺便散散步?”兰锦韵笑着询问。
“嗯,我无所谓。”姚索拉回答。
“星星,晚饭后带索拉带你去校园里转转,熟悉下环境吧。”兰锦韵对着星星慢慢地说。
星星立即点点头。兰锦韵松一口气,说实话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星星丧失听力后性格更加沉静,对外婆也更加依赖。外婆不在场的话,星星可以和妈妈一整天都无话可说,而且再过几个月就是博士入学考试的笔试了,兰锦韵现在是在争分夺秒地看书备考。
姚索拉和星星两人一前一后相距一米走在大学校园里,姚索拉觉得别扭,她觉得星星走得太慢了,走几步就忍不住催一句:
“你快点儿!”
催完又想起对方是个聋子,根本听不到声音。星星则眼睛不够看似的四处张望,小径两边种的是高大的梧桐树,树叶大得像个小扇子。她第一次见这样大的树叶,感觉仿佛是到了童话世界里的大人国。突然自己的手腕被人抓住,星星吓得一抖,才发现是被索拉抓着。索拉凑到她跟前、一脸不耐烦地说:
“快点儿!别耽误我玩儿的时间!”
星星诚惶诚恐地点点头,被索拉一路拉着小跑。索拉早就约好了几个小伙伴们去小树林玩,现在都快7点了。姚一鸣8点半准时到家,她必须赶在8点半之前回家。索拉拽着星星一路小跑到校园北边的杨树林,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儿已经坐在石凳上等着她了。
“这是谁啊?索拉,怎么还手拉手了?”男孩儿问。
姚索拉脸一红、立即甩掉星星的手。
“看清楚了,小川!谁手拉手了?她……她是家里的一个亲戚,第一次来,怕她走丢了。”
“你们家的基因还真强啊,来了一个亲戚长得也不错。”
那个女孩儿边说边上前要去拉星星的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姚索拉挡在了星星身前。
“娜娜,你别招她,她可是……”姚索拉犹豫一下、瞥一眼身后的星星,把嘴巴凑到娜娜的耳朵边,小声嘀咕了一句。
“真的?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娜娜满眼同情地看着星星。
这个娜娜大名叫冯娜,也是这所学校老师的孩子。被叫作小川的男孩儿大名郑小川,是后勤车队主管的孩子,娜娜小川和索拉是同班同学。
“可惜,也和咱们没关系,赶紧去玩吧。”索拉扯过娜娜的胳膊就跑。
“嘿!你们俩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们女生真没劲!” 郑小川在后面边追边抱怨。
星星茫然地看着三个跑远的小孩儿,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天色已经暗沉,刚才他们说话太快她没太看明白。星星木然地坐在刚才那两个小孩儿坐的石凳上环顾四周,才发现这片林子里的树的树干上都长着一只只的眼睛。以前她听外婆说过,白杨树的树干上会长着眼睛,难道这就是白杨树吗?星星看着那一只只眼睛,却看到那么多的眼睛似乎也在盯着她看。星星有些害怕地用手捂住了眼睛。
金陵劳劳送客堂,蔓草离离生道旁。古情不尽东流水,此地悲风愁白杨。
楚汉英雄今寂寞,两城相倚旧封疆。荒台落日酣红叶,古墓秋风老白杨。
一首首古诗从星星的脑海里冒出来,她渐渐放松下来。奇怪,怎么白杨树总会和悲愁、古墓联系起来呢?星星从口袋里掏出小本子,把刚才脑子里背出的古诗端端正正地写下来。
林子深处,索拉和娜娜、小川玩得正酣,十来岁的孩子也没什么热衷的,不过是聚在一起疯跑疯闹、释放一下多余的精力罢了。天色已黑,索拉抹了把一头一脸的汗问:
“娜娜,几点了?”
他们仨只有娜娜带了手表。
“快8点半了。”娜娜说。
“撤吧?”小川问,他们都知道索拉必须8点半回家的“规矩”。
“撤!”
索拉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跑远了。她一路狂奔跑回家,轻轻开门发现门口没有姚一鸣的鞋子、长长出了一口气。
“索拉、星星,你们回来了?”大卧室传来兰锦韵的声音。
嗯?星星?糟了!索拉突然想起她是带着星星两个人一起出门的。索拉顾不上回话,关门狂奔下楼直奔杨树林。
独自坐在石凳上的星星,看着旁边的路灯突然亮起来,似乎周围的眼睛也不再那么狰狞可怕了。她想过去找索拉或者直接回家,可又担心索拉会来找她、两人走岔了,或是自己独自回去了,索拉会被责备。而且来时七拐八绕的,她也有点记不清来时的路了。星星只能坐在石凳上静静地等着。
当索拉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来时,看到的正是昏暗路灯下瘦小的星星和她身下那小小的落寞的影子。
“你、你木头人呀!就不知道自己回去?”
索拉没好气地说,见星星没反应、心里懊恼,又忘了她是个聋子了!索拉走过去一把扯起石凳上的星星,面向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
“你、不、知、道、自、己、回、去、吗?”
星星先是一惊,看清楚是索拉立即放松下来。她盯着索拉的嘴,随即掏出小本子写道:
“我怕你会回来找我。”
索拉看着字发呆。
“你果然回来找我了,谢谢你!”星星又写道,然后抬头对着索拉笑了。
索拉不知道该说什么,本来她在来的路上还想着,该怎么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星星不许她把今天的事告诉兰姨或是爸爸,现在看来似乎也没必要了。索拉没出声伸手拉起星星的手、两人默默地往回走。回到家时,姚一鸣已经到家了,正在桌边吃饭。
“怎么这么晚?”姚一鸣说。
“星星第一天来,带她四处走了走玩儿了玩儿,不知不觉地就回来晚了。”
索拉一边换鞋一边尽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答。星星来回看着两人的嘴唇、没有多余的表示。姚一鸣不好再说什么,只对索拉说:
“以后出门记得带表,要有时间观念!”
索拉回小卧室,进门时被兰锦韵叫住。
“谢谢你带着星星玩儿,索拉。”兰锦韵微笑着说。
索拉心情复杂、什么也没说回了屋里,她疲惫地一头栽倒在下铺。她特意没有关门,等着星星跟进来。可是星星没有进来,随后听到兰姨轻轻的笑声和厨房传来的洗碗的水声。
“星星,谢谢你。”
是爸爸的声音,星星是在给爸爸洗碗吗?
“索拉,你过来!”姚一鸣在琴房喊。
索拉起身来到琴房,姚一鸣让索拉把今天的练习曲弹了一遍。因为时间已晚,每天姚一鸣只是匆匆查一遍索拉的琴课就不再管她。星星果然什么都没说,自己是小人之心了,索拉呆呆地坐在钢琴前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