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相识》Legion

56、困境（一）

　　“你俩直接在那继续玩呗，回来干什么？我又没什么事，不会坐着那等你俩吗？”李煜被推进卫生间，身后的王嘉文硬是给他关了进去，非得让他冲个热水澡再休息一会。
　　“可算了吧，我可不是这种人！”王嘉文在门外说道：“要玩就得一起玩，你一个人看着算怎么回事？再说了，你可没见着你刚才的脸色，太阳给你晒那么黑都显得发白，就你这身板子我可不敢再让你坐那晒太阳了！你赶紧冲个澡，一会带你去吃大餐补补身子！”
　　“毛病！”李煜朝门外吐槽了一句，无奈又好笑。他觉得王嘉文现在一定满脑子都是愧疚，才会有这样的行为。但是今天的事又怎么可能全怪王嘉文？他自己心里清楚，明明是怕水的人，却非要坚持着和他们一样不穿救生衣，为了这点面子逞强有什么意义？
　　“有本事你就坚定点啊？在乎那么多干什么？”李煜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问道。他托着自己的下巴左右转动，最后对着自己的脸颊愠气似地拍了几下，“别要脸了，李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吗？”说完便低着头叹了口气，转身进了淋浴间。
　　门外似乎很安静，洗完澡的李煜恍惚间觉得这房间像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住。
　　“这两人是睡着了？”李煜自言自语道。他轻声推开门，却隐约听见说话的声音，言语间似乎还听见自己的名字。
　　在聊什么？
　　李煜的脑海里充斥着问号，他将门半掩着，半边身体贴着门框，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然而还是听不清楚。
　　内心挣扎了一会，他还是放弃了。他打开门，走出洗手间，这才发现黎程和王嘉文竟然是在阳台上聊天，窗帘遮盖，只给移门留了一道缝。
　　在搞什么鬼？
　　李煜快步上前，将窗帘打开，推门看见的却是正吞云吐雾的两个男人，便皱眉问道：“你俩搁这聊天，不热？”
　　两人都被李煜的动静吓了一跳，烟夹在指间硬是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热啊。”王嘉文摸了把头上的汗，盯着李煜愁眉苦脸道：“这不是怕烟味散进房间里吗？你又不抽烟，咱俩只能在这待着。你等我俩把这口吸完，你先进去。”
　　李煜被王嘉文这一句话噎得半句都说不出，好歹是来自兄弟的关心，他也没道理那么强硬地质问，便只能理亏似的把门关上。
　　房间里安静的出奇，阳台外的两人也只是默默地吸着烟，没有交流。李煜心里有些犯嘀咕，明明出来时，听见他们在聊天，这突然怎么就不聊了？到底两人聊了什么？李煜的心里愈发的好奇。
　　休息舒坦已经近了黄昏，三个人这才动身找了家饭馆点了顿家常菜充饥，王嘉文还特意点了锅海鲜鸡汤给李煜补补，真是让他哭笑不得。
　　“刚才我跟黎程看了看，找了家不错的清吧，带你喝喝酒，放松放松。”
　　“哦？怎么找了这么个酒吧，你不是想要嗨起来的那种吗？”李煜心想，王嘉文不会又是为了他委屈自己吧？
　　“今天就算了，下次吧。”
　　“不是吧？王嘉文，你想去就去呗，我没问题啊！”李煜有些不乐意。
　　“是我想去，我不喜欢太吵的地方。”一旁的黎程突然开口说话，这才扑灭了李煜刚要腾起的火气。
　　“那走吧。”李煜放下筷子看着王嘉文，心里却总是有股莫名的火气在扑腾。
　　“走走走。”王嘉文见李煜放下筷子，也停了嘴，“赶场要赶热乎的，立刻出发！”
　　三人抵达一处临海的露天酒吧，找了一空桌坐下，王嘉文便迫不及待地帮着大家点了酒。“来吧，今晚不醉不归！”王嘉文先提了一杯果酒一饮而尽，然后满脸兴奋地看向李煜和黎程。
　　“你能喝多少酒，心里没数吗？一来就这么嗨？”李煜取了两杯子，给自己和黎程一人倒了一杯啤酒，两人碰了一下也尽数喝下。
　　“所以这不就喝了果酒嘛。”王嘉文给自己又斟了一杯，“听说这家氛围不错，歌手唱的好，美女也很多。怎么样，适合你吧？”
　　李煜扫了一眼，这酒吧看上去倒像个果园，一水的棕色木质装修，吊顶上排列整齐的木架上还应景的挂满了塑料的绿色藤枝还有五彩的水果。要说美女的话，似乎也有几个，不过都是有伴的人。这清清静静的清吧，哪个年轻人会来这？李煜不自觉的翻了翻眼皮，心里只想给王嘉文竖一排手指，这是怎么提前查看的，就这效果？
　　“挺多，我数数，1234.....嗯，算服务员有6个美女，男顾客10个，看上去有点年纪的大约有4个。哟，王嘉文，咱三这颜值在这里得算是顶配了。”李煜一边说着一边给王嘉文送去了假笑。
　　“人少点就少点吧，咱三个一起出来就是放松，聊聊天也行。”王嘉文看向黎程，继续说道：“喝这些就是不是没意思，要不点个白的喝吧？”
　　李煜听完一脸诧异地盯着王嘉文，又缓缓转头看向黎程。
　　“可以，你要是喝不了白的，我可以要些果汁给你兑点，应该能比你点这种预制果酒好些。”
　　还可以这样？李煜硬是挤出了一副双下巴，在心里给黎程点赞鼓掌。这两人一唱一和，这么默契要搞什么？李煜借着灯光打量着这两人。
　　“伏特加？”李煜看着这酒就胃酸，“咱俩就这么直接喝？”他看向黎程，皱眉疑问。
　　“你把刚才已经开的啤酒喝了，我先陪嘉文喝这个。”黎程示意桌上的不要浪费，但在李煜看来，这行为不得不称呼一声“好汉”。
　　李煜自发的移到一边，给黎程和王嘉文留足了空间。明明来前，这两人都说好是要带他来放松，怎么这氛围就突然变成自己是个局外人了呢？
　　想想有些小失落，便提了一瓶啤酒，找了个不错的前排位置，倚靠着聆听音乐。舞台上表演的歌手正唱着《月半小夜曲》，那一句“我的心每分每刻仍然被她占有”让李煜的心瞬间被击中，这首曲子在他听来，像是自己的独白倾诉。他猛地喝完手中的啤酒，才觉得自己真的好笑，分明没谈过恋爱，却搞得情感受挫一般。
　　他瞄了一眼黎程和王嘉文，两人正推杯换盏，聊的热火朝天。
　　这是怎么了？
　　李煜捂着自己心脏的位置，总隐隐觉得有根刺扎得他心慌。他的脑海里突然蹿出落海时的场景，那压抑、害怕、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他觉得自己无助而孤独。他看着王嘉文和黎程相聚欢乐的模样，他想起父亲和那个总是被挂在嘴边的弟弟在他面前的父慈子孝，他想到自己母亲那愤怒怨恨的眼神，他想起管栎、刘时希对他的淡漠。他发现即使他有再多的热情、再多的关心，再多的迁让，再多的善意，却仍然什么也得不到，得不到任何人的爱。
　　在这个陌生的酒吧里，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灯光昏暗，眼神迷离，李煜觉得自己要失去了理智。潜藏在心里的所有悲观情绪喷薄而出，让他无法自拔。他踉踉跄跄的独自走出酒吧，往着幽暗的沙滩上走去。
　　海风掠过李煜发烫的脸庞，让他稍稍有了些冷静。他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躺在了沙滩上。他望着星空，聆听着海风吹拂树叶的声音，静静地感受着这一片天地。不知躺了多久内心的悲伤情绪逐渐自我恢复，李煜想到黎程和王嘉文会不会担心自己，但转念一想若真是担心，早就该出来找自己，或者打电话了。
　　李煜服了自己这替人担忧的坏毛病，好在悲观的情绪一过去，他倒也不那么在意了，反正一直都是这样，又何必想那么多。他起身掸去身上的沙子，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片沙滩大概该是一片私域，来往的人不多，李煜快走到酒吧门口的那条路时，人影才多了起来。
　　“李煜！”李煜一惊，身后竟有人喊他。他转身回望，竟是黎程。
　　“你怎么从我后面过来了？王嘉文呢？”李煜见只有黎程一人，有些疑惑。
　　“你跑去哪了？我找你半天，你干什么去了？”黎程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指着李煜刚走过的方向，继续说道：“我在那边找了一圈，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幸好折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了。”
　　“我......我就四处晃晃，吹吹海风。”李煜心不在焉，胡乱指了一通又问道：“王嘉文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他喝多了，在酒吧那躺着呢。你不用担心，我请服务员帮忙照看了。”黎程满脸焦虑，仍是担忧地问道：“我见你出来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对，也不知道你怎么了？以为你进了沙滩一会能回来，没想到半天也不见你那影子！”
　　“我没事，真没事，先回去吧。”李煜只想避开黎程的眼神，总觉得自己面对他有些心虚。
　　“李煜，你有把我当朋友吗？”
　　“嗯？”李煜看向黎程，他没想到黎程会这么认真地问出这样的话，那张脸上透露着真挚，以及……不确定。
　　那一丝不确定让李煜疑惑：原来黎程也有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吗？就和他一样，虽然黎程说过把他当朋友，可真当自己被负面情绪包裹的时候，根本不相信这些情感。
　　有吗？李煜在心里反问自己，似乎没有，但又无法定性。
　　“我有。”李煜的声音听着有些飘忽不定。
　　黎程只看着李煜，没有再说话，似乎这个回答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先回去吧。”时间好像在两人之间凝固许久，李煜点点头，跟在黎程身后。
　　像那天返回学校一样，一前一后。但李煜的内心却无法如那天一般平静，有很多事，很多话想脱口而出，他想追上黎程，抱着他倾诉自己的孤寂与压抑。
　　可是他不能。穿过这边沙滩，他面对的仍然是真实无比的现实。
　　无法接受同性恋的王嘉文，无法在一起的黎程，无法回到过去的管栎，无法在幸福生活下去的父母，无法再获得所有人独一无二的爱的自己。所有的困境他自己无法打破，也无法得到别人的帮助。每一处都是死结，解不开，又无法挣脱。
　　倒不如就这样算了，去假装努力被人爱着，关心着，信任着，至少这也算是一种幸福。
　　有一直帮着自己的王嘉文，有一直当自己是朋友的黎程，有至少还认可自己的管栎，有虽然分开却仍然爱着他的父母，虽然所有人的爱不是独一无二的，但至少也有一份是给自己的。
　　多么幸福！
　　“谢谢你啊，黎程！”这次终于轮到李煜坦然的看向黎程。
　　“不用谢！”黎程的回眸，如阳光般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