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城下男孩 ...
-
秋天的太空，
寥廓、没有一点云彩，
这太寂寞了呀，
乌鸦，飞吧！
——石川啄木《一握砂》
秘密基地的事，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良田的父母终于下定决心，要举家迁到横滨去。
这个孩子太顽劣了，孤僻、爱打架不说，现在还和女孩子搅在一起，真不像话！
也许换个环境他会转变一些。他们这么想。
天一黑，良田便轻轻从后门溜了出去，悄无声息地钻出院墙，沿着小路急匆匆向约定的地点奔去。
这条小路他早已稔熟，闭着眼睛也不会摔跤。闻着空气中野花和草叶的清香，他脑子里想的却是怎样用最快速度把北条那家伙打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恶狠狠地告诉自己，这次一定不能手软。
宫城良田与北条藏是宿敌，这一带同龄的孩子们都知道，就连大人也有所耳闻。有时良田两眼冒火地从街上跑过，或者鼻青脸肿的回家来，路上就有人会笑嘻嘻地问：“小子，又和武士团打架了？”
是了，良田和北条结怨，为的就是这个武士团，而武士团的首领就是北条。
宫城的家乡小田原曾是江户时代关东霸主北条氏的居城，它作为支配关东地区的中心据点发展壮大起来。小田原城早已堙没在历史的荒烟蔓草中，现存的仅是一座遗址，但北条藏那蠢材竟然以北条氏后人自居，纠集起一班十来岁的男孩子，以在此驻扎的武士团为名，建立起以自己为首的组织——一个惹是生非的、不成气候的笨蛋组织。
其实北条藏的父母也只是和良田的父母一样，在港口经营了一家水产店铺而已。
有什么可狂妄的！
良田颇有几分不屑地想。
月亮慢慢升到头顶，银色的月光将林间的空地照得清清楚楚。
四下里静悄悄的，只听到忽长忽短的虫鸣，并不见半个人影。
良田灵机一动，拣了棵大树噌噌爬了上去。
等那家伙来了，他就从树上跳下去，吓他一个大跟头！
等了片刻，忽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良田顿时来了精神。
然而出现在眼前的这个人，瘦小畏缩，一路小心张望，一看就不是粗壮勇武的北条藏。
难道那个家伙了解他的决心，因此害怕得不敢出现了？
那个人很快摸索着走到良田藏身的树下。
良田吸足气，大喝一声“嘿哟”——一跃而下！
“啊！”树下的人惊恐地抬头，看见一个黑影冲自己扑来，果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两个人一照面，良田心里一惊，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是个女的？
女孩看见是他，倒是定下心来，自己拍拍裙子站起身来，叫他：“宫城良田。”
良田却后退一步，警觉地看着她：“北条藏怎么不来？”
这时他已看清，这个梳着童花头，刘海下一双明亮大眼睛的女孩，正是北条藏的姐姐。
之所以认得她，是因为往往在他与北条打架打得正热闹的时候，她总是立刻闻风出现，然后一副快要晕倒的表情，以向父母告状相威胁，吓得北条藏只得罢手，赶紧回家去。
“宫城良田，你吓坏我了。”
女孩搓着手上的泥巴，笑眯眯地说。
良田却只把眉毛一拧，冷冷地看着她。
女孩微微有些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请不要再和阿藏打架了！”
“他害怕了？”
“不是。”女孩咬着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你们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打架呢，大家不能做朋友吗？”
良田心里有些厌烦，最后的决战被这个女孩子破坏了，真是扫兴！
他转身想要离开。
衣服后身的下摆忽然被人拽住。
他回过头，对上一双晶莹含泪的眼睛。
“宫城……”
如果那时候的宫城再成熟一些，对感情的事再明白一些，也许他会了解，那个温柔喊着他名字的女孩子，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然而此时的他，只是和大多数晚熟的男孩子一样，感到莫名其妙之外，更多的还是不耐烦而已。
于是他毫不怜惜地用力扯回自己的衣服。
女孩没有料到他会这样粗鲁，脚下一个趔趄，迎面倒在地上。
“喂，你没事吧！”
女孩很久没有站起来，良田不由有点紧张，他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蹲下身去询问。
半晌，好像是从齿缝中飘出一声呻吟似的回答：“我……我没事。”
“没事？”那为什么还不起来？良田皱眉，可还是说：“那我走了。”
他站起来，转身走出几步，忽然又顿住。
女孩听到他停住的脚步，心中涌起一丝希望。
然而他说：“替我告诉北条，如果还想决战，就到横滨来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走掉了。
几年之后，当宫城良田追求彩子无果，又连续被十个女生拒绝，那时的他不知有没有想过，当年在他预备与人决战的小树林，一个满怀对他纯情爱慕的女孩，也一样因为他的无情而绝望心碎。
如果他能明白过来，也许会歪歪脑袋，咧咧嘴，然后自嘲一句：“原来感情的事情也有报应呢！”
然而终究他也没有记住那个女孩的名字，她留在他心中的印象也只是面目模糊的“北条姐姐”的角色罢了。
再就是，在他离开小田原到横滨去之后，这个“北条姐姐”仍给他带来了一连串意想不到的麻烦。
麻烦之深，几乎影响了他整个中学时代。
随着全家搬到横滨，宫城良田也正式开始了国中生活。
刚一开始，良田倒也循规蹈矩，老师同学对这个说话带着小田原口音的男孩所留下的印象，也只是寡言少语和些微的难以亲近而已。这倒没有什么，很多初来乍到大城市的孩子都有这样一个过程，因此大家都不以为意。
然而平静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宫城良田这个名字赫然在光之初学园流传开来，连他自己都不由感叹，低调二字从来都不能用来形容宫城良田的人生。
事情是这样的。
这天放学，良田拎着书包，正慢腾腾地往学校门口溜达，忽然听到风吹进耳朵里有人在议论什么，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那些人好像在找一个一年级的学生……”
“好像是宫城良田，你们谁认得宫城良田？”
“不知道诶……”
“那些人看起来好可怕……”
乖乖，虽说不怕有人找麻烦，可是到了横滨还有麻烦上门，倒也出乎意料。
良田在心里嘀咕，同时精神没来由的一振，脚下却还是慢悠悠地向校门口走去。
“你们谁知道宫城良田？”
“告诉宫城良田，赶紧出来，今天他休想逃掉！”
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带着年纪相仿的一帮子人，正堵在光之初学园青灰色的大门前叫嚷着。
男孩身材粗壮高大，双手掐在腰间，横眉立目，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脑袋上还扎了根白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武”字，令他看起来既特别，又可笑，简称特别可笑。
良田一眼就认出，他正是此前决战未成的北条藏。
而北条藏也一眼就看到了他。
“你果然在这个学校啊，宫城！”
这句话一说出口，围观的人们纷纷把目光投向良田。
日本校园暴力事件频发，打架滋事的状况几乎每天都有。人们看着看似瘦弱可欺的良田，目光中不禁流露出惊讶和同情。
这个一年级的，一定会被揍得很惨吧。几乎所有人都这么想。
在一片窃窃私语声中，良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你终于送上门来了，北条！”
看到仇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北条顿时脑血爆满，掐着腰的手攥成拳头举了起来，指骨咔咔作响。
“宫城良田，你以为躲到横滨我就会放过你吗？你竟敢欺负我姐姐，我今天一定要报仇，我要揍得你满地找牙！”
说着，他冲着良田狠狠地一拳砸过来。
“喂喂，你在说什么啊？”
不就是和武士团的恩怨吗，怎么又扯上他姐姐？
良田很利索地一闪身，北条的拳头落了空。
“自己做的事竟然没胆子承认吗？”
北条左一拳右一拳，连续向良田的脸面招呼过来，边打边咬牙大叫。
“就在杉木林里，你欺负我姐姐……”
“她回家的时候，身上都是血……”
“牙齿……嘴唇都破了……”
观众顿时一片哗然，几个女孩子捂着嘴巴尖叫起来。
良田越听越糊涂，身体不断闪避，耳朵里却自动飘进观众的议论声。
“竟然欺负女孩子，好可怕啊！”
“和这样的坏人在同一所学校，我不要啦！”
“活该被揍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
良田气的血气翻涌，一个分神，被北条狠狠打在肚子上。
好痛！
他抱着肚子蹲下身来，抬头却看到北条得意洋洋的嘴脸。
不管了，先打回来再说！
他握紧拳头，以疾风般的速度冲上去。
这一场冲突以被学校的老师和警卫强制阻拦而告终。
在那之前，北条的脸已经被揍得肥肿难分，青红一片。
而良田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被北条带来的帮手架住了胳膊，让北条在胸口和肚子上痛打了一顿，肋骨险些被打断。
上门寻衅的北条一伙被光学扣了下来，当着匆匆赶来的宫城和北条两家父母，事情的始末终于真相大白。
北条被迫认错，并发誓再也不向良田寻仇。
而良田虽幸免因暴力事件被学校开除，但严厉的校长仍勒令他在家反省三天。
这三天里，良田又遭受了父亲的体罚，与母亲眼泪和唠叨的攻势，让他从此得出两条教训：打架一定不能在学校，招惹一定不能是女生。
这次风波算是告一段落，可宫城良田却声名鹊起。
只可惜，是不良的名声。
直到升入高中，在他追求过的十个女生当中，还有人因为他的示爱而害怕得当场大哭起来。
嘴里口口声声说，永远不会接受欺负女生的残暴下流的宫城良田……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城下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