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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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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上那稀里糊涂的上辈子,秦艽是真的很久没有出门走走了,在家里放空了一整天后,她终于放下心来,打算去迎接自己的新生。
年关将近,父母的工作都很忙,她也总是一个人在家里,算起来他们学校其实还没有放假,只不过他们专业课考试安排得靠前,早了别人一个多星期放寒假回了家,而三个室友是打算旅行之后就直接各回各家的,大学生的寒暑假轻松得很,不用带书因为谁都知道自己不会看,只用带些必要的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就可以拖着箱子走人。
秦艽一个人走在小区里,身边走过的要么是买菜的阿姨,要么是闲逛的爷爷,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要做什么,她抬头望着远处的高楼,今天的天气也很好,玻璃将微弱阳光的影响放大好几倍,就像她死去的那天一样。
突然间,她想去那栋烂尾楼看看。
烂尾楼原本是开发商打算用来弄成高级酒店的,结果后来听说老板跑了,转手了好几次,每个老板在动工后都像是抛烫手山芋一样把这栋楼重新甩了出去,结果到最后还是一个空荡荡的楼架子,也不知道是烂在了谁的手里。
秦艽也是偶尔一次发现楼顶的视野很好,不管是看夕阳还是欣赏夜景都不错,最重要的就是安静、没有人打扰,好长一段时间秦艽都把这里作为自己的秘密基地,没事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放松一下心情或者画会画,她觉得这样的放松方式怎么说都要比爸爸说的爬山经济实惠很多,只是没想到这地方最后竟会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秦艽在路过花店的时候特地选了一支白色的玫瑰花,没有让店员包装,连根丝带都没有要,只在花瓣上喷了些水汽,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其实故地重游她并没有什么过于强烈的感受,也许是死得太过稀里糊涂,她还没来得及产生强烈的情感就被重新带回了一年前的身体里。
因为是在施工半途中停下的,这边的地上到处都是泥土灰尘,角落里堆的都是石子砖块,秦艽不记得自己具体是从哪个方向掉下来的,也不清楚自己最后降落在了哪一块土地,只觉得脚下踩的每一寸松软的泥土都可能吸食过她的鲜血。
她将玫瑰花放在地上,心想自己来祭拜自己,多新鲜。
说是没有下笔的动力和灵感,但实际上秦艽还是把画板给背过来了,她沿着没有扶手的水泥楼梯一点一点向上爬,沿路看到了很多她以前不曾注意的东西,又或是没有在意过,比如角落里堆着的一些生活垃圾,再比如麻绳上挂着的变了形的空衣架,尽管她几乎从未在这里看过有别的什么人,这栋烂尾楼在这里矗立了好多年,不只是秦艽的临时观景台,也不只是孩子们的秘密基地,还是一些流浪者的临时栖身地。
那会不会是哪个不认识的流浪汉把她推下楼的呢?
秦艽一边走一边思考,不小心踢到了脚边的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积满灰尘的塑料瓶在滚远的同时还落了灰在她雪白的鞋面上,塑料拍击水泥地的声音在空旷的场地里尤为明显,秦艽随意地抖抖腿,继续上楼,顺便将自己刚才的想法否定了大半,她和人无冤无仇,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流浪者没什么理由和动机杀她,但如果碰巧有人心情不好想杀人泄愤也不是不可能,但人再怎么倒霉也不至如此吧。
虽然秦艽带来了画板,但也只拿了一张纸和一支铅笔,在她的小马扎上坐下之后,秦艽就开始撑着脸望着远处的风景发呆,看天边的云在风中随意变化,又看对面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肩膀擦着肩膀,注意力很自然地就飘到了那家咖啡店上去,这回坐在窗边的人不是她期待的唐霖,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小妹妹,现在不过是下午三四点而已,正是学校上课的时间,也不知道这个学妹是不是逃课出来玩的。
哎,年轻又放荡不羁的高中生啊。
秦艽就这么坐在顶楼想东想西的,硬是从下午坐到了傍晚又熬到了天黑,天黑了也不走,就坐在那里看城市夜晚的霓虹灯,她一直觉得城市的夜晚比白昼动人,秦艽远远地望着街上不再行色匆匆的人们,觉得大概只有晚上才是他们真正生活的开始。
她还没有挪动的意思,也并不着急着回家,出门之前秦艽就给楼听雨发了微信说自己今晚住学校宿舍,让他们不用等她吃饭也不用给她留门,她就这么安静地坐着,一不注意就坐到了十一点半。
秦艽也没有带手电之类的照明设备,也懒得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揉着发麻的腿就这么低头看着自己一下午在画纸上留下的杰作,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到一个人的轮廓,卷曲的长发,上挑的眼角和饱满的嘴唇,不知道下午是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是想画风景,到最后却发现画成了唐霖的样子。
对于唐霖这个人,秦艽怎么看都合心意,觉得哪哪儿都是她喜欢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从什么开始的,只要她落笔没有目的,最后无意识画出来的图像都有唐霖的影子,不止是这一张,她还有整整一个速写本,上面全都记录着她无意识留下来的关于唐霖的“随笔”。
夜里看不分明,秦艽摸着黑凭感觉把画纸卷起来收进画筒里,准备再坐一会就回去,突然她听见微弱的风声中夹杂了细微的脚步声,是塑胶鞋底踩着水泥楼梯上的灰尘砂砾的声音,距离顶楼不远,并且一直在靠近,秦艽几乎是瞬间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自从坠楼之后她就一直很在意身后的动静,她想着如果当时能注意一点,也许就不会被人从背后下黑手了,但是现在?现在怎么也不应该有人想要推她吧?!难道真的是某个心情不好的流浪汉?
不,并不像,秦艽凝神去听发现脚步声很轻,却又显得很沉重,它的主人应该是个小姑娘。
脚步声近了,终于走上了通往楼顶的最后一个台阶,只要那个人往前稍微走几步,转头就能看见背对着她坐着的秦艽。
秦艽手里紧紧地攥着美工刀,屏住呼吸。
苏棠觉得今天不算一个好日子,但她肯定明天一定是个好日子,因为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她将迎来她十八岁的生日。
A城的冬天虽不比北方但也足够寒冷,在这么一个日子里她没有坐在温暖的家里吃外婆每年生日都会给她做的长寿面,而是选择了这么一个地方——四面漏风又昏暗无比的一栋烂尾楼。
她提着一颗心顺着楼梯往上走,大楼里没有灯,那些在黑暗里窜动的影子她分不清是老鼠还是别的什么动物亦或是什么人,每发出一点声响,苏棠耸着的肩膀就跳动一下,她也知道自己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不该半夜来这里,但她确实觉得自己有些熬不住了。
她是来跳楼的。
虽然大部分人都会觉得,年纪轻轻风华正茂的小姑娘为什么非要想不开去死呢,但苏棠认为,人活着或许需要很多的理由,但是想死的时候,唯一的理由就是不想活了。她一直以来承受的东西太多了,来自老师的无缘无故的鄙夷和怀疑,来自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责骂和拳打脚踢,以及来自朋友的不明不白的疏远和冷眼。
她的成绩算不得有多好,但也绝不算差,只是有些偏科,每次考试总归是能保持在班里中上流的位置,而对于那一门明显拖了后腿的科目她自己也很吃力地在努力着,成效不算显著但也存在。
幸运的是在这次考试中她的努力收获了不小的成果,不幸的是她的任课老师并不相信她的付出。
下午在老师当着全班六十多号人的面对她好一番一顿冷嘲热讽之后,苏棠火上心头,气得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逃课翻墙一气呵成,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再回去过,她就坐在街边的一家咖啡店里,身上穿着高中制服,来来往往路过的人的眼神总要在她的身上停留几秒。
仿佛她就是一个不学无术以逃课为乐的坏学生。苏棠捧着拿铁面无表情地想,后面的结论未必对,但至少她逃课是事实。
冷静了一下午,苏棠心头的火扑灭了,人也泄气了,明天她还要回学校面对没能控制好情绪一时冲动的严重后果,一想到这里,她就焦虑得开始啃手指甲,十个指头的指甲都被她啃得看不见顶端的一点白色。
苏棠回了家,可惜运气不好,她忘记外婆今天出门走亲戚了,开门迎接她的不是慈祥的老人和温柔的问候,而是怒气冲冲的父亲和扑面而来的酒气,在那个走路跌跌撞撞的酒鬼的大手伸过来之前,苏棠猛地关上家门逃也似的离开了,也不管沉重的木板门是否压到了那人的手指头。
最后她来到了这里。
苏棠磨磨蹭蹭小心翼翼地走着,到顶楼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了,顶楼开阔,光线比下面的楼层相对好些,但也就是能看清人的地步,不至于让人伸手不见五指,她想选一个风景好的地方跳下去,结果一侧头却看见一个黑影背对着她坐在不远处。
那人一动不动仿佛沉溺于眼前斑驳的光影,一头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背后,夜色在上面留下暗淡的光泽,她的正前方就是整个顶楼视野最好的地方,没有高耸的大楼遮挡视线,很轻松就能看见由灯光组成的长河,跳动的光斑就像水面的粼粼波光。
苏棠开口轻声说道:“那个……”
眼前的女生转过头来,因为距离比较近,苏棠能看清女孩那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面还倒映着远处暖黄的灯光。
秦艽在回过头的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因为用力过度导致攥着美工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她一见到苏棠就认出她来了。原来是苏棠,眼前的姑娘身上穿着一中的高中制服,大概就是秦艽下午看到的坐在咖啡店里的那个人,哪怕光线昏暗,她也不会认错这张与母亲相似的脸庞。
楼听雨和秦泽其实是有一个女儿的,只是在太小的时候就走丢了,一直没能找回来,为了弥补心中的缺憾,夫妇二人才决定领养秦艽。上辈子一直到秦艽出事的前一周,楼听雨才终于探查到亲生女儿的消息,原来女儿从三年前起就一直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秦艽匆匆地见过苏棠一两面,没说上几句话,更没有什么机会和她相处,虽然早在这之前她就在其他人口中知道苏棠这个人了,只是没想到会是自己的妹妹。
秦艽见过相簿里母亲年轻时的模样,苏棠和她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既然是苏棠,那就没什么事了。危机解除,秦艽暗自松了一口气。就是不知道她深更半夜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察觉到眼前人突然的松懈,苏棠的视线游离在秦艽紧紧抿着的嘴唇和颤抖的手之间,以及那柄刀面反着光的美工刀,这几个元素在苏棠的脑子里自由拼凑,随机产生了一个结果,然后她显然把之前秦艽的紧张想成了别的什么情绪。
“就是说……现在自杀也要排队了吗?”
“什么?”
“姐姐你要割腕的话能不能给我让个地?”
秦艽看上去比苏棠本人还要惊讶:“你要跳楼?!”
一时惊讶让秦艽不小心没能收住声音,虽然不算大声,但在这么个静谧的环境中显得很洪亮。
“对呀。”苏棠轻描淡写地说着,缓缓地绕过秦艽,站在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