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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怡殇茗离禛 相思穿肠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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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到达目的地,紫茗就感受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有些压抑,又有些急迫。马车里的她坐立不安,不断地吩咐小顺子快马加鞭。待其行至怡亲王府,府里肃静的氛围透过门缝向她袭来,紫茗一下子有些发愣,停在了门口不再前行。
小顺子见状,犹豫着上前叩响了大门。特有的古代开门声音响起,把紫茗的思绪拉了回来。开门的小厮忙上前请安,无声地引着紫茗进府,来到一个屋子前面便站到了门边,垂下头,肃立。
紫茗看了看他,回头示意小顺子在屋外等候,扯下面纱便迈步进去。榻边几个太医的身影让她大惊失色。
“臣等给皇贵妃请安。”紫茗不理,连忙向里屋跑去,穿过木雕拱门,惊呆在了当场。
床榻上的胤祥面黄肌瘦,眼睛有些凹陷,疲倦无力地躺着,唯一不变的是看紫茗的眼神,还是那么温和、亲切。
“你来了……”给他喂完药的桑雪亦是满脸的疲惫,起身把药碗递给丫鬟。“你们先聊着,我出去……”出去问问太医。
紫茗会意地点点头,坐到了胤祥的床边,“你怎么病得那么重啊,他都不告诉我……”紫茗哽咽道。
“你别怪皇兄,是我不让他告诉你的,怕你担心。放心,我只是小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用安慰我,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清楚,桑雪也清楚。紫茗这样想着,含泪将脸贴在胤祥的额头上。“哥……”
“倒是你,好好的一张清秀的面孔,怎么被你弄成这样?”胤祥试着想要伸手去抚摸她的脸,紫茗见状忙握住他的手,吸了吸鼻子,“还说我呢,你自个儿的身子怎么被你弄成这样了?”
胤祥低低地笑了两声,闭上双眼,“我能多活这8年,已然是上天的恩赐,我……知足了……”
紫茗无言以对,眼泪不断地滴落在他的脸上。“茗茗……不哭……咳咳咳……”紫茗惊慌着挪开自己的脸,用手缓缓抚着他的胸口。胤祥一个猛咳,她慌张着伸手,大大的一口鲜血从其口中而出,打在她手上。太医和桑雪闻声匆匆而入,紫茗紧握血手,颤抖得藏到背后,离开床边,顿时鼻子酸楚至极,泪水不禁涌出。
把过脉的太医纷纷摇头,又出去围在一起商议。紫茗木木地站在一边,除了无声地落泪,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桑雪紧咬牙关,不让自己流一滴眼泪。替胤祥擦汗、喂水、盖被,压抑着给他讲有趣的故事。胤祥抿着苍白的嘴笑看着她,静静地躺在她的怀里。期间胤祥的孩子陆续进来探视,但待的时间都不长,均被桑雪责令回去。这是胤祥的意思,他不希望孩子们看到如此虚弱的自己。
直到一声“皇上驾到。”紫茗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环境。胤禛快步走进拱门,见她也在,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原样,来到榻前。桑雪起身,想去拉紫茗,紫茗双手紧紧放在背后,愣是站在原地不动。
“茗茗,他们俩一定有很重要的话要说,我们先出去。”桑雪低声道。紫茗心里踌躇着,迅速把手挪到胸前,跑向院子。待来到院中树下时,紫茗又把手背到身后,紧贴树干。
“把手给我。”桑雪严肃道。见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桑雪撇嘴苦笑,“他又吐了,对不对?”
紫茗闻言瞪大了眼睛,慢慢地把身后颤抖的双手拿了出来。一看到满手鲜血,紫茗再次泪眼朦胧。桑雪走近她,上前握住那血淋淋的手,“他……已经吐了好多回……了……”桑雪的声音随着紫茗的手一同颤动。“茗茗……我……”
看着她哽咽地连不成句,紫茗亦压抑着低声抽泣起来。两个女人最后紧紧地抱在一起,无声落泪。
“我……想留下……”胤禛在屋内良久后才出来,正想拉着紫茗一块儿回去。“那好吧。”说完轻拍了拍她的头,哀痛地叹了口气,快步而去。
五月初四日晌午
“你回来了,”紫茗撑起疲惫的身体,“你好生歇歇,我去守着。”自从紫茗住到这儿后,都是她们俩轮流不间断地守着胤祥。
“不用了,他现在正熟睡着,你也好好放松一下吧。”桑雪这样说着坐到了梳妆台前。
“你……这是要做什么?”
“没看出来吗?我要好好装扮自己。这几天熬得脸都蜡黄了,我可不能给他留下坏印象。”
紫茗无意识地点点头,看了看不停忙活的桑雪,又看了看桌上的脂粉,最终目光落在了镜子上。“这镜子……我没记错的话是很久以前,哥送你的生日礼物吧?”
桑雪继续手上的活不看她,“是啊,就是那面来头不小的古镜。”
“你还留着?”看起来,有些旧了。
“岂会丢掉,”桑雪停下手,抬眼看着她,“岂能丢掉。”紫茗有些不解她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于是把目光转移开去,坐回到了床边。
“福晋!王爷他……”门外响起了管家刺耳的通报声,桑雪一个踉跄起身冲了出去。紫茗依旧坐在床边,害怕与无措让她动弹不得。
病榻上的胤祥重重地喘着粗气,紧闭双眼,桑雪一步一步缓缓走近,隐忍着用双臂环住瘦削的他。
胤祥闻得熟识的气息,艰难地睁开双目,强撑笑容,“怎么又回来了?不去歇着吗?”
“已经歇过了,你怎么醒了呢?不多睡会儿吗?”桑雪也拉扯着脸笑着。胤祥摇了摇头,伸出手,紧握她的手。“雪儿,我胤祥,终归是有福之人。有你这样的妻子,我此生无憾了。让皇阿玛放弃如何?那么多年的身心煎熬又如何?有你在,那些都不算什么……咳咳咳……”
“你别说了,好好歇着……”
“不,你让我说完,我怕我再没机会说了,”深深地喘了几口气,胤祥续道:“此生,我最后悔的,就是康熙47年那次塞外之行中,我没有听你的话,非去找二哥,非去求皇阿玛原谅二哥,还做出了忤逆皇阿玛的事情……如果我当时听你的话,也就不会连累你跟着我受那么多罪……”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是夫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雪儿,若有来生,我还娶你……雪儿……胤祥……爱……你……”
突然传来的一片哭泣声把呆坐的紫茗惊醒,恍恍惚惚地撞进胤祥的屋子,奴仆们跪了一地,哭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紫茗跌跌撞撞地走进里屋,只见胤祥安详平稳地躺在那里,身边的桑雪倚床跪着,表情呆滞。
紫茗来到床前,伸出颤抖冰冷的手抚上胤祥的脸,“哥……哥……”那人,已经不会再应着叫她一声“茗茗”了。“哥……你不管我了吗?你这是要去哪儿?”紫茗木木地瘫坐到地上,微颤的双唇一遍又一遍被泪水划过。
良久后才意识到,一边的桑雪保持着一个姿势已经很长时间。抹了抹眼泪,紫茗上前摇晃起她的肩膀,“小雪,你怎么了,小雪?”
谁知桑雪反应过来,竟恭敬地跪向紫茗,“给皇贵妃请安。”
紫茗原本搭在她肩上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一时瞠目结舌,“你干什么呀?小雪?”
“奴婢不知皇贵妃驾到,有失远迎,奴婢该死。”
“你别……吓我……”紫茗忙起身猛晃她的双肩,“小雪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奴婢该死,奴婢吓着皇贵妃了,奴婢该死。”桑雪不断地冲她磕着头。
不对,你不是小雪!怎么回事?紫茗的的心跳漏了一拍,眼前的事物一下子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哥哥走了,小雪不见了……对了,镜子!那面古镜!
紫茗踉跄着跑回桑雪的屋,眼前的景象让她顿时手足无措。那镜子,消失了……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难以承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雍正八年庚戌五月初四日午刻,和硕怡亲王爱新觉罗胤祥卒,享年四十五岁。雍正亲临丧所,诏复其名上字为胤,配享太庙,谥曰“贤”。以三阿哥胤祉并不哀痛为由,削爵圈禁景山。
六月,赐怡贤亲王“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加于谥上。
八月,命怡亲王子弘晓袭封亲王,弘皎别封郡王,均世袭。建贤良祠,以怡亲王允祥功勋卓著而奉为首位。
永寿宫寝宫内,紫茗默然地坐在床上,纱帐放落,身边一圈摆满了各色各样的木马。手握那块银表,静静地听着秒针走动的声音。太医随胤禛而入,见此情景有些踌躇。
“茗茗,我让太医来看看你。”徐太医已然在几年前过世,胤禛派来了其他的太医。
“不要!让他回去,你也回去,不要掀帘子!”紫茗惊恐地说道。胤禛见她这般激动,回头示意太医先出去。“你不是最怕热的吗?怎么还……”边说边想掀开,立刻被紫茗制止。
“不要!我求你,别打开……”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吗?”说完猛地一拉罗帐,紫茗惊呼一声,慌忙背过身去,捂住脸。“茗茗,以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还怕我看不成?”说着捞过她,想要去掰她的手。
“我求你,不要看了……”
“茗茗,听话。”一看到她手臂上的红疹子,胤禛就能想象得到她脸上的病症会有多严重。
遮着脸的手被硬生生地打开,豆大的一颗颗泪水打落在他的手上。“我吓着你了……”说着又转过身去。
胤禛用力掰回她的身子,眼中饱含心疼,“咱们让太医来瞧瞧,嗯?这个太医是太医院最好的。”紫茗缓缓抬眼,看到的是他紧皱的眉头和关切的眼神,遂点头答应。
“皇上,请借一步说话。”太医把完脉起身。
“不要,不要背着我说,当着我面说。”宁可直面地接受打击。
胤禛思量了一会儿便冲太医点点头。“皇上,依老臣愚见,皇贵妃的病多与水土有关。”
“怎么说?”胤禛焦急地问道。
“敢问皇贵妃,是否曾经在江南久居过?”
“不曾有过,只是随先帝下过一次江南而已。”胤禛干脆地回答他。
“不,我有……”紫茗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引来胤禛不解的目光。
太医闻言点点头,“依老臣看,皇贵妃是无法适应京城的水土,才会得此疾症,而这病只有到江南才可治愈。”
“你说什么?”胤禛惊讶。
“江南水土温润,气候宜人,适合皇贵妃养病。”
“朕怎么可能将自己的爱妃送到江南去?你给朕另想法子。”
太医垂目沉思了会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老臣愚钝,想不出别的法子。皇贵妃若再留在京城,百害而无一益,恐有……性命之忧。”
“滚……给朕滚出去!”
“喳。”太医坦然自若地躬身而退,永寿宫又恢复了平静。
“你何时,在江南久居过?”许久才响起胤禛的问话。
“我……你不记得了吗?我随父亲离开过京城,我们去过关外,还去了……江南……”紫茗撒了谎。
“你随父出京不过短短三年,怎么能算久居?”胤禛看出了她不自然的表情。
“你别问了……”紫茗撇过头,不再看他,心乱如麻。
胤禛长长地叹了口气,起身向门边走去。“你打算怎么做?”听到紫茗的问话,他停住了脚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胤禛沉默良久,咬了咬牙,“过几日,我就送你去……”说完泪水滑落眼角。
“我不!”紫茗哭喊出口,“我不要去!”
胤禛回身,走到床边坐下,“茗茗,听话。”话音满含无奈与不舍。
“我不想去,我要待在你身边。哥哥走了,你也不要我了吗?”胤祥和桑雪相继离开给紫茗不小的打击。
“茗茗,待在京城,你是会……死的……”胤禛低声道,双眼通红。
“死就死,反正我就是不要走。”
“茗茗!”胤禛低喝道。
紫茗抽泣地望着他,“你答应过我的,永远不丢下我一个人,你答应过我的……”胤禛努力试图憋回眼泪却无济于事,用力把她拥入怀中,“我会……常去看你……”
紫茗奋力摇头,“不要把我丢到那里,一个人……我……不能没有你……”泪水将他的胸口浸湿大片。
胤禛低头捧起她的脸,温和地吻了上去。唇齿交融,泪水交融。胤禛恨不得就此把她揉碎在怀里,也不希望她离开。可是……
第二日的清晨养心殿
芷菡轻声走到站在窗边的胤禛面前,福了福身。
“她睡了吗?”胤禛吩咐芷菡对紫茗下了迷药,他希望她离开时,他听不到有关她的一切动静,任何她的一点声音都让他难以割舍。
芷菡点点头,“皇上,为何那么匆忙送主子走呢?”
胤禛无奈地闭上眼睛,“在这儿多留一日,就多一份危险。”
“皇阿玛。”桐歆的声音在门边响起。“歆儿陪额娘去,望皇阿玛恩准。”胤禛疲惫地看了看她,也好,有歆儿照顾,我也放心。“朕准了……你去吧……”说完示意芷菡动身出发。
“臣,叩见皇上。”几个时辰后,张廷玉来到养心殿。“你来了……”胤禛挪了挪有些发麻的双腿,坐到了榻上。“廷玉……”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开了口,“把佟皇贵妃和荣惠郡主的所有记载全部清除,一字不留。”说她被废吗?废妃总有理由,怎么忍心那样写?说她早逝吗?那更难以启齿了。还是抹去吧,让她在江南自由自在地生活吧……
“臣谨遵圣谕。”
雍正八年十月三十日,苏州
在一座园林设计的院落中,有一大片湖。湖中央是一块巨大的假山,假山上,一个眉清目秀的中龄女子端坐在上面,眼望夜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雍正八年十月三十日,圆明园
来到她曾经住过的院落,抚摸着那颗曾经茂盛的桂花树,胤禛来到屋中,感受着她留下的气息。打开与她齐寿的那坛女儿红,一口一口细细品味。
夜寒漏永千门静,破梦钟声度花影。
梦想回思忆最真,那堪梦短难常亲。
兀坐谁教梦更添,起步修廊风动帘。
可怜两地隔吴越,此情惟付天边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