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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河倾月落 ...

  •   我醒来。
      又睡去。
      再次清醒,眼睛还没睁开,听觉已经先一步恢复了功能。
      我听到了飞蛾煽动翅膀的声音。
      我半睁开眼,见到那带着翅膀的小家伙向窗外飞去。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见不到人,倒是见了一地碎了的夕阳,拖着颀长的鱼尾在发光。
      他还没有回家,我心底没由来得失落,望着静静的窗廊,等待河倾月落。
      我和他两周前吵了一架,就是在我现在躺着的沙发旁吵的,我一般都会在沙发上等他回来,再一起去床上睡。
      那夜,我骂他,骂得很凶,骂到最后我先忍不住哭了。我记得他曾上前一步,应该是想先服软的,他微抬了右手,想牵住我,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知道那是要来吻我的动作,我能想象他继而会扣住我的后颈,在我耳边喃喃一声,唤我宝贝或者一声小白。
      可那天晚上,我的半片灵魂化成了客厅的一盏高悬的吊灯。这半片灵魂安静,木然地看着我剩下的那半片灵魂,独自在咆哮,怒嚎,发疯似的将他插在花瓶里的玫瑰扔到地上——满地水渍,一点点蚕食着地上的两双新买的毛绒拖鞋。
      玫瑰是新买的,感情却很旧了。
      玫瑰的花期一般是五月到六月,现在是春天吗?是夏天吗?
      我看到他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是冬天,我在他眼睛里,看到了冬天。
      他终于不耐烦我了,终于觉得我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了。我没有妄自菲薄,因为他早已是“弯弓辞汉月,插羽破天骄”的战士了,锐不可当,称得上英雄二字,而且,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我看他每日披荆斩棘,凯旋而归,既是欣喜又是恐慌。我与他,相距甚远,实在算得上是天壤、云泥之别。
      他心里装着大义,我不一样。我天生胸怀不大,肚量也小,也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人,所以我只能容下他。所有的善意、耐心、细致,全都留给他,无暇顾及别人。
      我看着他穿着那床浸泡着水的拖鞋,拖着一地的水渍,往门口走去。我觉得视线像一盏熔了丝的灯,光亮渐渐减弱,明明暗暗,冷不丁闪了几下,接着便无意外地沉得更暗了。
      我看着那双重重的拖鞋带着它的主人走远了,就要在我目光所不能触及的距离了。一个想法捏着我的心脏,蹦了出来:白温时,你还要拖累他到什么地步!如果没有你,他早就扶摇直上了,他现在冲风冒雨,起早贪黑,针尖大小的空闲时间里还要顾及你这样的累赘,早晚把他累死……
      还有好多,我耽误他的事业,欺骗他的感情,最后还要一直死死拖累他的生活……
      我龌龊不堪、满心算计,他本就不该和我纠缠不清。
      针在我心尖上刺得紧,此时如果把我的心脏挖出来,估计也就像是一把从旧棉被里扯出了破烂棉絮,我缝缝补补了无数次。
      我大拇指一直扣着自己的食指的倒刺,始终没把他扯下来,最后我放在嘴边一咬,顺利将其拔出,连同我的心脏。我感觉倒刺被咬下的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好像尘埃落定了。
      于是在他换鞋的那一刻,我收回了面上所有的情绪,对他说:“书尘,我们分手吧。”
      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发现自己的心跳停止了,空气也变得稀薄,我开始喘不上气了。
      我看到他的背影停了一瞬,动作僵硬着,回过头盯着我。那眼神阴鸷,一帧帧定格在我视线的取景框中,一遍遍在我脑海里回放,又如利刃般刺向我。
      我上前了半步,他却把头扭过去,他这一举动让我忍住了要去抱一抱他的冲动。我放手,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尽管我会痛苦,但他绝对会更轻松些。
      也难怪他会生气,毕竟妄想开始的是我,最先要结束的还是我。况且这段感情是我骗来的,得到手了,我又贪得无厌,要他全身心属于我。他一定觉得我是个狠心又麻烦的人,故而懒得和我废话。我看他如往常一样,举止熟练地换好了鞋,轻轻关上门。唯一不一样的是,没有那一声我听过无数次的“我走了”,只留下一屋子死寂,一句话也没同我说。
      我视线停留在他刚才握住的门把手上,因为我看见他开门的时候手有点颤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抖,太累了,还是对我太失望?
      我们隔着一扇门,我能想象出门的那一边,他按着电梯按钮的那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能想象出他在走廊上高大的身影。以前就算吵架我也会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刻,把门打开,踮起脚在他侧脸上吻上一吻,那是我向他求和的意思,他也会回吻我。这一次,我只是愣在原地,想象着,今晚他的背影一定无比落寞。
      我们不仅隔着眼前的这一扇门,我们隔着无数扇门,堆积成山,就算我长了鲲鹏的羽翼也逾越不了的阻碍。他傲慢,我偏激,我们缺乏沟通,很少交流,很多时候都是闷着头做事,冷战远比温情来得多。所以到了一方脱口而出的“分手”二字时,另一方采取不了任何举动。
      事实上,我在心里排演了无数次分手的场景,在那些分手彩排中,无一例外地都是他提出的,我会设想各种场景下他提出的分手,比如商场里,餐桌上,浴室里,床上等等,平静地把早已熟练于心的台词说出口,给彼此的爱情画上一个自以为还算不错的句点,体面些分开。
      结果在这一场分手大戏真的上演的时候,不是他提的,是我犯规,完全脱离了自己规划已久的剧本,先申请退出。
      我安慰自己,谁提出都一样,我没日没夜的患得患失,早把他熬得筋疲力尽。
      可我从来没想过,这两年多来他为什么没有提出过这两个字。他应该猜得到,第一夜是我精心谋划。我那天半真半假的谎言,竟然糊弄了他两年,他明明那么聪明。
      约莫着足有半小时过去了,我才听到了电梯“叮”的一声,我疑惑着——他怎么才走?
      他一走,我的偏头痛就犯了。我的偏头痛会影响视觉神经,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只能隐约感受到一点光亮——他在房间里留着的一盏灯。胃里翻腾着,我凭着记忆,摸索着去了卫生间,趴在马桶上一阵作呕。
      头痛欲裂间,我就抱着马桶睡着了。等我再次清醒,视线已经恢复,我走到客厅,拿出了药箱里阿司匹林,就着桌上的凉白开吞了进去。
      在我的吞咽声中,我听到了窗外不远处传来的钟鸣声。
      “——叮咚——咚——叮咚——”
      十二点到了,世界上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地迎来了新的一天。
      他这一走就没回来过,中途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没敢去接。我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确定他会说什么,如果他真的有话要说,我想当面交谈,而不是隔着冰冷的屏幕。
      我又暗自想着,我不接电话的话,他会不会担心我,这样一来,他就会回来看我。以往都是我先求和,这一次换他来应该也不算过分,虽然这次情况特殊,难度有些超标。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能见上一面总是好的,现在疫情太过严重,就算我们在一个城市,相隔不远,也是很难见面的,更何况他那么忙,我们还刚分完手。
      在他没回来的这段日子里,我中午饿极了会煮点囤着的挂面和白菜,吃完午饭会照顾一下自己快要濒临破产的网店,处理一下店里的事物。累了就看会儿新闻和书,困了就躺在沙发上睡。日复一日,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显得一切都很压抑。J城最近的天气很不好,阴雾浓浓。
      我总趴在窗边,数对面街道上种了多少树,在每喊出一个数字后,就去寻找一下有没有他的身影,数完就爬回沙发上睡觉。
      不知不觉,夜,叫嚣了一声。这一声,暴躁,凶猛,迅速变身为一碟黑墨,泼在了我的脸上,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帘子后面是实实在在的漫天大雾,在我的视线里渐渐清晰,越来越大。我感觉到的是乏力,汹涌的乏力,犹如长风席卷山野掀起的无边草浪。
      然而在这一团雾笼罩我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见到了满月当空。
      有点想给他打一通电话,告诉他,今晚我特别想同他一起看月亮。
      我不知道是,今晚没有月亮。
      我侧身翻了一个面,从沙发上滚下来,在地上摸到了手机,捏在手心里,犹豫不决。
      我几番纠结,打开了手机,通讯录里的第一个联系人就是他——“爱,于博士”。我记得他问过我为什么要在于博士前加一个“爱”字,我回答他,他原先的首字母太靠后了,这样可以让他的名字在最面了,我打开通讯录一眼就能看见。我问他给我的备注是什么,于博士死活不给我看。
      于博士,我的爱人,是名医生,我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这个点给他打电话他应该也在忙。他在是名医生之前,应先是我的爱人。我老喊他于博士,因为我们重逢的时候,他刚好考上了博士。现在,于博士正奔走抗疫一线上,接到我的电话他会分心。
      我难得懂事又体贴地关上了手机,等他有空,告诉他,我不想分手了。反正,他也没答应我的分手,我还想继续赖着他,只要他不嫌累,我没关系。
      我把手机壳拆下来,里面放着一张我和他的第一张合照。合照上,我俩穿着校服,在同一个颁奖台上。那是一个市级的数学竞赛,他拿了一等奖,我拼尽全力,勉勉强强拿到了三等奖。颁奖的时候,他站在中间,我站在他的右边,他左边本来还有一个人,被我撕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河倾月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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