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白》素月皎皎

1、第 1 章 她唱不了

　　“小月亮，别看。”
　　少年清润的声音透着温柔和隐忍，可她只看见一片猩红和母亲冷漠的侧脸，哭喊声好像离她越来越远，最后坠落回黑暗。
　　柳絮猛地惊醒，午后拉着窗帘的房间沉默又昏暗，她发觉出了身薄汗，疲惫地抬手盖住眼睛，半晌才睁眼看了眼时间。
　　啊，六点了。
　　又梦到了。
　　她起身洗了个澡，裹着一条浴巾来到衣帽间随意地挑了条黑裙穿上，后背的珠链设计微微露出脊沟，于腰间收紧，不堪一握。
　　梁慕言喜欢她穿黑裙，虽然他从来不说，可她总能感觉到梁慕言那一点微妙的愉悦。
　　柳絮和她的名字一样，长相也是典型的南方人，气质温婉随和，一双杏眼眼波流转，骨相完美，偏偏又带了丝清冷，让人过目难忘。
　　梁慕言晚上有个酒宴，要她一起去。
　　其实梁慕言很少带她出去，偶尔几次也是露个面就走，至于他的朋友她也知之甚少。
　　她从来不问。
　　梁家是北城第一世家，梁氏集团更是实力雄厚，几乎所有产业都有所涉及，梁慕言身为梁家继承人身边自然少不了莺莺燕燕，她性格柔顺，又不要名分，于是梁慕言把她放在身边放了五年，
　　她清楚自己的身份。
　　司机林叔早已等在门口，待她上车后递给她一个红丝绒盒子：“小姐，这是先生给你的。”
　　柳絮接过盒子温和道：“谢谢林叔。”
　　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对红宝石耳环，成色极好，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梁慕言知道自己不喜欢带饰品，所以每次带她出席宴会都会提前准备些贵重的首饰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素净。
　　柳絮顺从的带上耳环，清冷的气质被热烈的红色中和些许，显得缱绻动人。
　　林叔从后视镜看了眼安静的柳絮，心下感叹，明明和他女儿一般大还是个小姑娘却养成了这样内敛沉默的性子，温和柔软得像一汪水。
　　车开得很稳，到了庄园门口有侍者引路，一路的雕梁画栋，庄园主人似乎偏爱古典园林，她看到了不少有意思的布景。
　　她来得有些迟，不少人已经开始谈笑风生，推杯换盏。
　　梁慕言在这些人中尤为显眼。
　　他眉眼淡漠，鼻梁高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可偏生有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人时让人无端生出一种眼神温柔的错觉。
　　老人说薄唇的男人薄情，柳絮觉得很有道理。就算是做那种事的时候，他也很少亲吻她。
　　亲吻是爱人间的亲昵。
　　“您是…柳絮小姐？”近旁的男人认出柳絮，略有些惊讶和欣喜。
　　柳絮抬眸看他，露出清浅的笑意：“您好。”
　　林亦有些激动起来，他是忠实的昆曲爱好者，而柳絮正是一代昆曲大师虞弦音的女儿，虞派昆曲闺门旦的继承人，早年几次亮相无一不是惊艳四座引得满堂喝彩，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竟销声匿迹，成了他的一大憾事。
　　“柳小姐，我听过你早年唱的长生殿，如今依然念念不忘，不知何时才能有幸再听一曲？”
　　柳絮眉眼微敛，清雅坦然：“抱歉…我唱不了了。”
　　林亦愣了愣，刚想开口再问，却见梁慕言走来，神色冷凝，不由得闭了嘴。
　　柳絮望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终于多了分真心实意的欢喜：“阿言。”
　　梁慕言神色淡淡：“带你去见几个人。”
　　柳絮自然没有意见，对着林亦礼貌颔首算是别过，林亦愣愣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禁回想她刚才的话。
　　唱不了了…是什么意思？
　　梁慕言一路无话，柳絮却从他的沉默里敏锐地察觉出他有点不高兴，却不知道为什么。
　　柳絮跟在梁慕言身后，亦步亦趋，乖巧柔顺。梁慕言却莫名心烦。
　　她总是这个样子。
　　没点主见。
　　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结束了这沉默的氛围。
　　梁慕言推开房间门，房间里两男两女停止交谈，同时望向他们，神色各异。
　　梁慕言闻到烟味皱了眉：“把烟掐了。”
　　宴寒顺从地按灭了那一点猩红，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越过他，落在柳絮身上：“去接人了？”
　　梁慕言不理他，在他对面沙发坐下，柳絮跟过去坐在他身边，隔着不远不近一段距离。
　　林星月一身白裙，看上去温婉优雅，她是林家长女，林家书香世家，和梁家是世交，近两代才开始从商，林家有意让她和梁慕言联姻来巩固林家在商圈的地位。
　　而她自然不会拒绝梁慕言这样的男人，只不过从前他心里有人，后来那个人离开，柳絮顶着和那个人相似的脸出现在他身边时，她就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如果林星月的温婉是迎风而放的莲，纯白而隐含高傲，那柳絮就是轻柔的风，抚泽万物，细而无声。
　　“柳小姐，久闻不如一见。”
　　林星月并没有向她自我介绍，只是轻飘飘地问候了一句，在她看来，柳絮不过是个替代品，根本没有认识的必要。
　　他们这些人表面谦和有礼，高傲都藏在骨子里。梁慕言则是从不掩饰。
　　“五年了才把人带出来让我们见见，藏得够深啊？”坐在林星月对面的女人张扬又明媚，懒懒地开口，似是在调笑，可眼里全是漫不经心。
　　五年了才把人带出来，可见他有多不放在心上。
　　“好了蒋雯，第一次见别吓着人家，你要喝点什么吗？”
　　宴寒旁边的男人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言笑晏晏地询问柳絮，似是在打圆场，却清楚的表达出他们和柳絮的距离。
　　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江墨，商圈仅次于梁慕言的人，一己之力撑起江氏集团，长相清秀，气质温和，只有接触过的人才知道他是只笑面虎。
　　柳絮笑笑：“不用，谢谢。”
　　“听说柳小姐是学昆曲的？”林星月温和道。
　　柳絮神色不变：“早年学过，并无所成。”
　　“我对昆曲也挺感兴趣的，不知道有没有荣幸听柳小姐唱一曲呢？”
　　林星月含着淡淡笑意说完，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似乎都在等着她的回答，他们姿态随意，眼中带着戏谑。
　　梁慕言看着手中牌面，并无言语。
　　他们是高高在上的看客，漫不经心地摆弄笼中雀。
　　柳絮微叹，好像今天遇见的人，都很想让她开口再唱啊。
　　可惜。
　　“抱歉，我唱不了。”
　　不是不想唱，而是唱不了。
　　她关于戏曲的一切，都葬送在十六岁那年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