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雁南飞番外人物-花好，花好》北风三百里

8、第八章

　　高岳给了我很多东西。譬如一个叫做“花好”的新名字，譬如一个生日。我本来是不记得我的生日的，因此我也不过。高岳死后，我便将他的祭日改为我的生日，因为在我心里，“玉蝶”已经随他一同死去了。

　　爱上高岳的时候，我曾想象我去战场捡拾他的尸骸。可他战死那天，我连他的遗体都没有见到。据说青鸿姐因此和长官吵了一架，最后是她在战场上偶遇的丈夫叶延淮劝住了她。
　　他说：“青鸿，有的时候，没见到要比见到好。”
　　那天在战场上他去冲撞别人的战机，机身直插地面，田野上燃起熊熊烈火。我听过旁人的描述，因此我想这叶大夫说得或许有道理。时至今日我想起高岳，脑海中浮现出的仍是那个在夜色中低下头的年轻军官，或是他用枪顶着别人同我求婚的姿态，而不是一具焦黑的尸体。我胆子太小，高岳如果知道他会吓到我，走得也不会太安宁。
　　大的战争还没结束，我心里的仗却已结束了。青鸿姐每天都来看我，我知道，她是怕我像那些丈夫战死的太太一样寻了短见。我不寻短见，我答应高岳要好好活，可我又不知道没了他，如何才算好好活。家里的花枯萎了，门前再也没有他乱扔的军靴了。青鸿姐给了我好多钱，说是阵亡战士的抚恤金，我问她：“这钱是高岳的命换的。我不要钱，能把高岳的命换回来吗？”
　　她咬了咬嘴唇，闭上了眼。
　　我想我这样问太残忍了，她归根到底也是个女人。我牵过她的手，温声细语地说：“青鸿姐，你也累了。你和叶大夫好不容易重逢，就同他待着吧，不用总来看我。”
　　她应该是哭了，因此我又抱住了她。女人间的哭泣实在是太挠心，我听见她反反复复地说：“玉蝶，对不起，我答应要替你照顾他，对不起……”
　　我说：“青鸿姐，这怎么能怪你呢？他是注定要死的人，能与他过这样三年好日子，我已经很满足了。”
　　奇怪，怎么到头来，我成了最坚强那个人呢？
　　死了丈夫的女人，眷村是不给住的。青鸿姐帮我收拾好行李，又送我去了车站。汹涌的人潮里，她与我互道珍重，目送我踏上火车。我想与她挥挥手，可人太多了，我第二次回头的时候，就找不到她了。人流随着列车启动往前涌，我忽然看见高岳站在人群里。他像我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年轻，身上有一道洁净的光，眼神更是清澈。我发了疯似的喊他，他却只是摆摆手，静静目送我离开。
　　同行的还有个太太，丈夫也在这场仗里阵亡。我拽着她说姐姐，我看见高岳在站台，你快去叫车长停车，我要下车去找他。她冷冷地看着我，说玉蝶，你的丈夫死了，我的丈夫也死了，白纸黑字的文书，你那是幻觉啊。
　　是幻觉啊，是幻觉啊！
　　是幻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