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乱舞]枕春樱》栎山眠

48、骑士（上）

　　我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疯子。

　　这么说可能还不够清楚，但她确实是亲手把自己的丈夫，送进了科学部的培养液中，一脸无所谓地看着他从令人尊敬的政府官员，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只要身体基因正确，就不会存在错误。”她一直这么和我说，是个不折不扣的科学疯子。

　　我出生的时候，父亲还活着。

　　虽然我的母亲因为工作很少回家，但回家之后，每次都免不了和父亲动手打架。拿着菜刀动手也是非常平常的事，我就躲在柜子里，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将对方打得鲜血直流。

　　没有人关心我的死活，就算去上学，也不会有人和我说话——尽管伪装出最讨好的表情，那些坏事，也会全部算在我的身上。

　　即便是这样，那个时候我也没想过要自己结束这一切的想法。

　　因为我想要画画。

　　那些在脑海里勾勒出的画面，当我用笔将它们记录下来，心情非常舒畅。

　　我们家糟透了，但在我六岁那年，总会有一个青年经常来拜访我们。那人自称是政府的检察官，长着一张温和文雅的脸，让人没办法生气起来。

　　他对我很好，但我知道，他不过是想从我口中得到关于我父母的信息，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信任他。

　　所有的笑容和“信任”，只不过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庇佑的工具，不过是为了生存的必要。

　　随后，我从这个青年口中，得到了关于审神者的事情——

　　那是能够完全离开我的父母身边的办法。

　　「那，是不是成了审神者，我就可以随意画画了？」

　　我是如此以天真的口吻，去询问那个青年。

　　那青年最好利用的地方就是，只要摆出了天真模样，他就会毫无顾忌地相信我。

　　「这是当然。」青年笑着说。

　　我不知道我母亲那个疯子在做什么研究，但自从我父亲死了之后，我也会被带到了实验室，注入各种药物。

　　冰冷的实验室，刺鼻的消毒水，还有恶心至极的粘稠血液。实验对象又不止我一个，但和我同时进去的人，都因为承受不住体内的药物，而真正的爆体身亡。

　　血肉四处炸飞，哭声和尖叫声，充斥在我所在的实验室。我第一次觉得人类可以那么吵闹。

　　那些药物没有对我产生任何影响，我的母亲也许以为从我身上，也许能得到一点启示，但最后，我在四年后，重新被丢在了家里，承受着那个女人/我的母亲因为怀孕而带来的暴躁虐打。

　　那个疯子再次怀孕了。

　　虽然不知道是她和研究所里哪个男人的，但我很清楚一点，那个疯子不过是想要另一个实验对象。

　　在被带去注射药物时，我有幸看到了关于我的实验报告，上面详细阐述了我对药物的免疫。然而，这种免疫究竟是来自她自己，还是来自我父亲，无法判断。

　　那个疯子虽然疯狂，但绝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她需要一个健康的、完美的实验对象。

　　既然这样，我也不得不插手这件事了。

　　在我从病房中抱出我的弟弟，亲手交给那个青年检察官的时候，我也被带到了政府任职审神者。

　　至于我的疯子母亲，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管了。

　　更何况，我的目的也只有离开那个家，并且再也不要和那个家扯上一点关系。

　　我那幸福的未来马上就要来临了。

　　——那是不可能的。

　　我这个人，注定是不可能幸福。

　　在实验室待着的四年，我大概搞懂了那个疯子在做什么。八年前出现的美丽怪物，在科学部和自然部的博弈中，悄然现身。

　　自然部拥有这只据说可以预言的怪物，所以那场“风暴”，也被预言为“自然部掌权的开端”。这蛊惑了许多审神者拼命加入自然部。

　　人们会为利益狂热，也会因为不知名的古老力量而忘却科学。

　　不过，只要稍微在意一点这样的消息，就可以知道八年前那场预言，不过是场骗局。

　　因为我的母亲，那个疯子就是连接这一切的关键。

　　毕竟那个青年检察官就是来探听这样的消息。他从我的父亲嘴里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便想找出证据推翻那个疯子，让自己的人上去顶替。

　　可惜的是，关于自然部和科学部的疯子母亲之间的交易资料，我已经处理得一干二净。我给那个检察官的，不过是被我修改过后的电子数据。

　　根本不存在什么预言，我翻找到的纸质资料上，显示是巨量数字分析——并不是由AI计算，而是由那个美丽怪物计算而出。

　　巨量数据由科学部提供，而自然部，必须提供怪物的血液以及其他研究材料。

　　当时的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等我到了本丸，在某天作画时，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才意识到，那个怪物是在计算未来。

　　未来有那么多可能，AI也能计算出结果，但选择其中一个，并且还是百分之百正确——这才是最难的。

　　自然部有怪物召来审神者的支持，科学部也不会甘心落后。就是在六年前，科学部制作出了比之前还要人性化的狐之助，几乎能和管狐屋里的那些真正的狐狸媲美。重点却还是现在还放在政府本部的人形AI。

　　……以人类之智，比肩科学之神，这种事也只有自然部那群崇尚自然的人才做得到。

　　这场博弈由自然部的胜利落幕，科学部则意识到了怪物的力量，开始研究血液，制作出了注入给我的药物。

　　……但这些和已经到了本丸去的我都没有什么关系了。在本丸里，我可以做一个普通孩子，听着狐之助说给我关于其他审神者的有意思故事，在日记里写下自己的心情。

　　那两年，平静得让我觉得心慌。

　　这种平静持续到了我的十二岁。在某天下午，因为无法构图而大发脾气的我，在撕了几张画作之后，才发现异常。

　　一开始是十分容易动怒，到后来则是像疯了一样，又哭又笑。本丸里的刀剑都被我这个样子吓到了，和我比较熟的保持了距离，和我不太熟的则照常生活。

　　不过，小龙景光是个例外。

　　我的情绪不受我的控制，但他从没有觉得不妥。我高兴的时候，就和我说高兴的事。我悲伤的时候，就静静地坐在不远处陪着我。我动怒的时候，则会劝阻安慰我。

　　他讲的东西是我从来没听过的，说的话也是外文。为此，我自学了好几门语言，就是为了能够和小龙景光流利地用外文说话。

　　虽然已经习惯了把笑容挂在脸上，也习惯了伪装自己，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说，不用勉强自己。

　　那是我情绪不稳定，但怀春的心思三年。

　　只不过，这也只是慰藉。

　　我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严重到看到了我的母亲/那个疯子拿着刀来捅我。

　　十五岁那年，我再也忍受不了想要结束自己的冲动，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本丸，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家中。

　　我那个时候已经决定了，如果她回来，我当面就会杀了她。

　　但……那个家，似乎很久没有人回来了，但依旧空着。这么多年，我也没有打听过那个疯子的事情。在等待了几天后，发现等待无望，我便在那个家中，再次下定决心要解决自己的痛苦根源。

　　我以那个交易资料，威胁了那个疯子让我进入科学部。

　　也就是在那里，我认识了那两个刀剑男子监察官。

　　一文字则宗和山姥切长义。

　　他们是作为政府那边的独立力量来协助自然部和科学部。

　　一文字则宗在自然部，山姥切长义在科学部。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看不惯山姥切长义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即便只是偶尔分在同组工作，我也会想方设法阻碍他。

　　是为数不多的乐趣，但他也隐约察觉到了——

　　我也知道，他同样讨厌我。

　　在科学部中，我逐渐了解了这种药物的作用，也决定戒断这种药物。我的恐惧和担忧的根源就在我身边，所以在科学部的五年，想的不过是如何杀死那个疯子。

　　然后，时机终于成熟，我也终于亲手结束了我的痛苦根源。

　　可就在那个疯子瞪大眼睛看着我离世时，心里并没有那种快意，反而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疯子。

　　我开始怀疑究竟谁才是疯子。

　　从前的所有如一张张画一样从我脑海中浮现，却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

　　……已经没有目的了，所以也无所谓要埋藏我杀了人这个秘密。

　　虽然是这么决定，但生理上的恐惧，催促着我找个地方躲起来。

　　躲起来。躲起来。躲起来。躲起来……哪里都好，哪里都无所谓，总之不要被他们发现……

　　等到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后，发现自己自己到了本丸。那个在我离开一年后就已经被政府废弃的本丸，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那些古物化形的男子并没有察觉异样，只是用五年前我熟知的语气和我说话。他们没有离开，甚至关心我回来后是否有不适。

　　同时，我也见到了那个纯白无垢的孩子。

　　有话就直说，没话就沉默，会笑，但不会吵闹，出去了会在家里等着，不懂得我的伪装，但会将我说的话记在心里。

　　有时候我不太能分清这孩子和小狗的区别。可她确实是把她自己全部交给了我，我从他人身上，竭尽全力都想要得到的、那未能感受到的信任和温暖，却从她那里轻而易举得到了。

　　原本只是空虚麻木的心，现在却在和这个孩子的相处中，逐渐疼痛起来。那样的疼痛，来得气势汹汹，疼到让我感到自己还活着。

　　那样鲜活的气息，名为生命的东西在那个孩子身体中成长，呈现在我阴暗伪装的人生里。

　　不过，一切都来不及了。

　　我拼命想要为这孩子留下一点什么，拼命想要告诫她一些什么，但也在和自己内心那自私到可怕的真实想法中煎熬。

　　——与其让她可能去面对那些我经历的事情，不如就这么一起带她离开这个世界吧。

　　我是这么想的……

　　但最终还是在自己结束自己之前，让小龙景光给山姥切长义带去了信。

　　为她画了画本，也意识到了正是因为她不懂何为情感，所以才保持着那份纯净。离开我之后，想必此后的人生会更加艰难吧。

　　即便如此……

　　也来不及了。

　　被无数情绪折磨的我，已经没办法再陪那个孩子一起走下去了。她和山姥切长义的关系不错，想来山姥切也会照料她。

　　【人生短短二十载，活过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