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云舒兰

14、第十四章

　　方孝於在富国学堂上了几日学，如鱼得水，颇为快活。到底是孩子，还是玩心重。比起司令府的严整压抑，富国学堂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天堂。
　　付明宗和慕容雨霏也在富国学堂读书。付明宗大他两个年级，慕容雨霏恰好与他同班。三个孩子除了平日跟随大人走动，又多了这层机会在一起玩耍，几乎每日都黏在一起，下学了也要磨蹭一会儿才各自上车回府。
　　方世尧军务繁忙，特意关照俞素华对方孝於的学业加以督促。俞素华一向慈爱宽厚，再加上身体抱恙，每每点到即止，从不强加训斥，唯恐伤了他的自尊，令他对司令府生出恨意。方世尧问起的时候，也都说好，叫他放心。
　　一日，方世尧难得清闲，心血来潮检查方孝於的功课。先是叫他写几个字，一看之下脸色便沉了。又出了几个典故考他，皆是吞吞吐吐，更有甚者一问三不知。不由得大怒，取了三尺软马鞭就要抽。幸得俞素华阻拦，将他牢牢护在身后。
　　这件事过后，方世尧更确信了慈母多败儿的古训。然而他实在抽不出时间亲自督导。正为难之际，四姨太米娴主动请缨。
　　米娴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她自小受父亲的文化气息熏染，虽不至于才华横溢，却也颇有才气。更重要的是她性格颇冷，说话做事都很干脆，制人也很有一套，分寸拿捏正好，不会遭人恨。
　　方孝於每日吃过晚饭，必须到米娴房中温习功课。米娴不仅检查他学堂布置的作业，还要额外添加考题。倘若他有一样完成不了，便要惩罚。米娴从不会打骂他，只跟他打赌。他赌赢了，当天便可以尽情玩耍，不做功课。他若赌输了，便要在原先学习的基础上，再学一样。
　　方孝於通常都是输。不过米娴丝毫不担心他会耍赖。谁让他是个男孩子呢，只消她一个略带轻蔑的眼神，便乖乖投降了。
　　这一晚前脚刚送走方孝於，三姨太后脚就来了。
　　米娴命人奉茶，道：“三姐今儿怎么有空到我屋来，有事儿吗？”
　　三姨太秋湖笑盈盈地拧眉，眼角满是嗔怪，像是生气了：“没事儿我就不能来了？”
　　米娴淡淡一笑，道：“当然能来，不过一般不来。”
　　秋湖嘴边笑意闪烁了一下，道：“妹妹是怪姐姐冷落你了。这不，我在欧洲的朋友托人给我捎了两瓶法国香水，我一个人也用不了那么多。反正你生日也快到了，我寻思着给你送一瓶过来。”
　　“我的生日还有阵子呢，你和二姐这么早就开始给我送礼物，我怎么好意思呢？”
　　“二姐——”秋湖下意识喃喃了一声，眼珠转了转，笑道，“咱三个都是姐妹，自然是彼此想着念着的。”说着，她将手覆上米娴的手，声音压低了，语重心长道：“咱姐妹和别人家的可不同。别人都是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巴不得把家弄散了。为了什么？讨男人欢心，讨钱花。可咱们呢，咱们不缺钱。世尧什么也不会少了咱们的。可是我们到底算什么呢？我们之间的风平浪静才最悲哀，就像是寄居在这司令府的客人，互不相干似的。”
　　“不错。在世尧心里，大姐才是他的家人。哦，我忘了，还有厉沛苓。”米娴眼神黯淡，语气还是冷的，波澜不起。
　　“所以说妹妹冰雪聪明，心里跟明镜似的！咱们姐妹三个再不能这么糊里糊涂过一天算一天了。我知道妹妹性子冷，从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就是这样我才替妹妹着急，我不能眼看着你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米娴浅笑：“多谢三姐的关心。”
　　“互相关心，互相关心。”秋湖轻轻拍拍她的手背。
　　方孝於泡完脚钻到床上躺着，一连哀叹了好几声。
　　盼玉一面往手上抹冻疮药，一面扑哧笑道：“三少爷又怎么啦？”
　　“累呀！在四娘面前，我就像老鼠见了猫，被她吃得死死的！那么多功课，累死我了！”
　　“四姨太也是为你好。”
　　“盼玉姐，你帮我打听到七瑜在哪房当差没？”
　　“在打杂房，她还没到分配的资格呢。我不是同你一起去过一回？不过没见到人。她是新丫头，一刻也闲不下来的。”
　　“她倒是忙。我也忙，忙着上学堂，忙着见这个见那个，忙着一大堆我从来没做过的事情。我真想回到桐花镇，在那里，我睁开眼睛就能找到七瑜。”方孝於闭上眼睛，桐花镇的青石巷子便浮现在眼前。七瑜走在前面，挎着篮子，头上戴一朵小花。花是他采的。
　　“还有一个月就该往各房分配丫头了，三少爷到时候把七瑜要过来不就成了。”盼玉道。
　　方孝於霍地睁开眼睛，亮声道：“真的？我要了她就能过来吗？”
　　“一个丫头而已，谁会跟你抢。”盼玉笑笑，“我们丫头就跟货物没什么两样，分到谁手上，领走便是，谁也不会特意看一眼。”
　　方孝於定定的看着她，认真道：“盼玉姐，你是我姐，不是丫头。我永远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盼玉帮他把帐子放好，退出房去。
　　她没有把七瑜受刑的事情告诉他，一来是怕他担心，二来他渐渐融入了司令之子的角色和生活，一切按部就班，这个时候不能出乱子。他若是得知七瑜的遭遇，肯定是要闹上一闹的。原本不过后院女人之间的事，惹怒了司令，岂不得不偿失？
　　走下台阶的时候，盼玉不小心绊了一下，华朗送的小药膏罐子从袖口掉出来。她弯腰捡起，摩挲着看了一会儿，才甜甜笑着收好。
　　画完最后一笔绿叶，方孝钦将画板收好，转身往书房走。经过荆歌儿房间的时候，忽然想起七瑜来，便停下了。
　　荆歌儿端着托盘走出来，托盘里是刚换下的旧纱布，和一只空了的药碗。
　　“她可醒了？”方孝钦问道。
　　“醒了醒了，不然这药碗可空不了。”
　　方孝钦点点头。
　　“不过今儿一早李姑姑过来要人，说是未分配的下人在主子屋里养病，不合规矩。”
　　“定是那赵妈妈又去寻了麻烦。”方孝钦哼一声，道，“你去跟李姑姑说，七瑜这丫头我定下了，迟早是要到礼园来的。如今既然已经身在礼园，就不要再搬来搬去了。”
　　荆歌儿依言去了。
　　方孝钦回书房看了一会书，心中的愤懑渐渐平息。窗外的风夹着暖意和新草的清香拂过他鼻尖，他不由得心中一动，起身走到窗边。
　　换一个角度，园子还是那个园子，却已经大不相同了。
　　他兴致勃勃地重新取出画板架好，调好颜料，一笔一划的勾勒起礼园的春天来。
　　笔尖忽然有些震动，然后停滞。
　　紫藤花架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小小的一抹水紫。紫藤花还没有开，叶子也是寥寥。有常春藤和爬山虎交错纠结，倒添了一层翠绿，在阳光下通透如玉。那小小的人儿仿佛是绿叶中垂下的花穗似的，眼神清亮。她忽然将眼睛闭起来，微微仰起头，张开双臂，仿佛扑进风和阳光的怀抱，如同一只紫色的蝶儿。
　　方孝钦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正绽开一抹俏皮的笑容，那笑容挂在嘴角，叫她周围的世界都黯然失色。
　　他不由得一阵激动，一瞬间灵感如泉涌，连忙换了画纸，捻笔、勾勒、涂抹、润色，一气呵成。
　　风儿风儿，把我的思念带回桐花镇，再把桐花镇的味道带到这里来吧！
　　七瑜默默地和微风对话。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么自由了。没有永远做不完的活，没有管事的训斥，没有寒冷，没有饥饿，只有温暖的阳光，美丽的大自然。原来受点伤也挺不错的。
　　“七瑜！”背后有人叫她。刚睁开眼，卉茗的脸就无限放大在面前。
　　“七瑜你的手没事了吧！”卉茗轻轻捧起她的手来看。
　　“包得跟馒头一样，能有什么事啊。”七瑜笑呵呵地回答，“见到你真开心！”
　　“李姑姑说，大少爷把你留在这里了。你就好了，听说大少爷对丫头们特别好，你就等着享福吧！我今天就是把你的东西给送过来的。”
　　七瑜愣了愣，道：“真的吗？我不知道呢。”
　　“你也是因祸得福了。不过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银月扛祸？她现在在二少爷房中做事，又神气活现起来，瞧着就恶心！不就是个贼么！”
　　七瑜盈盈笑道：“我想她并没有偷大太太的簪子。像我们这样的新丫头，是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太太们的，她大约也是捡到了。后来赵妈妈找上门，她慌了，才把簪子赶紧给了我。她若是一早就故意陷害我，绝不会挑大家都在场的时候把簪子给我。况且，银月姐姐家里还有两个弟弟等着她的月钱过日子，她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吧。”
　　“你就是只会替别人想。”卉茗埋怨地瞪了她一眼。
　　七瑜讨好地挽着她往屋里走，道：“我也想着你啊！走，荆歌儿姐姐送了我几样东西，我挑了最好的要分给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身体不适，发烧39°8，要点都不肯卖药给我，逼我去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