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云舒兰

12、第十二章

　　天气渐渐暖和。梅音将大太太的床铺收拾了，搬了床褥出去晒，又换上薄衾，才上前接了舒茼手中的梳子，给大太太绾髻。
　　“我又起晚了。司令呢？”俞素华挑了一抹胭脂在脸颊抹匀，好遮掩些许病恹恹的苍白。
　　“司令一早就带三少爷出去了，说是送三少爷上学去。”梅音将最后一缕发丝缠好，又问道，“太太，今儿用那支簪子？”
　　“就前几日戴的那只翡翠簪子吧，瞧着清爽。”
　　梅音依言去首饰盒里翻寻，仔细看了几遍，都没瞧见。
　　俞素华也是疑惑，看着她又找了一遍。
　　“怕是掉在什么地方了？”梅音道。她回忆了一下，丝丝缕缕地分析起来：“太太是去百货商厦那天带的这簪子，上午我亲手帮您插上的，出了院子都还在。一路出了府门，坐了车道百货商厦，我忙着帮您看货提货，倒没有在意。傍晚时分回府，亦是坐车，您一路被我搀着，没磕没碰的。晚上我伺候您安歇的时候，您是自己解开的发髻，我帮您梳理的时候，头上没有一件发饰。我找老杨到车上看看去。”
　　俞素华道：“算了，一支簪子而已，掉就掉了吧。倘若被穷人拣了去，还可以换点钱过日子。”
　　“太太这是说哪里话。”赵妈妈不知何时进的屋，一双眼睛犀利地亮。
　　“太太，您这屋里的首饰，哪一样不是司令送的？即便那翡翠簪子再普通不过，丢了也够叫您难受的。再说了，您怎么就知道是掉了，不是被人偷了去？这司令府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心里可都打着小算盘。我刚从老杨那来，他正洗车呢，里外都整理了一遍，若那簪子在车上，他岂会不说？”
　　梅音看她一眼，揶揄道：“您刚才还说，这府里上上下下几十双眼睛盯着，那老杨难道是瞎子？”
　　赵妈妈哼一声，道：“老杨是跟着太太过来的，几十年的老仆人，有什么信不过的！倒是你，你可要好好想一想，簪子只经过你和太太的手。如今不见了，不论是掉了还是被盗了，你都脱不了干系！”
　　梅音脸上一白。赵妈妈刀子似的眼神叫她心里密密地打起鼓来。
　　俞素华笑笑，柔声道：“罢了罢了，我只当是破财免灾。”
　　“不行！”赵妈妈尖声喝道，“各房太太掉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敢情是姨太太爱计较不好欺负，倒欺负起大太太来了！太太，您就是心太善。我正愁想不出法子治理这帮小丫头片子，恰好趁这次机会，杀一儆百！”
　　“赵妈……”
　　“太太，您就别管了。这管教下人是我分内的事情。对了，二姨太她们约您打麻将，三缺一，就等着您了。”赵妈妈笑眯眯地打断她，转头吩咐道，“舒茼，扶太太去偏厅花园。”
　　待俞素华出了门，赵妈妈又对梅音说道：“梅音丫头，你好好想想，太太那一趟出门，就真没什么磕绊？”
　　梅音蹙眉想了想，忽然眉头一展，道：“经过石亭的时候，太太被新来的丫头刘七瑜撞了一下，差点跌倒。”
　　下人屋里，小丫头们三五聚成群，玩游戏的，聊天的，斗嘴的，好不热闹。七瑜正倚窗缝补衣裳。李姑姑推门进来，屋里顿时安静了些。丫头们各自都叫了声姑姑，便散开做自己的活计去了。
　　李姑姑径直走到七瑜面前，看一眼她缝补的针脚，便是赞许地一笑，道：“丫头好手艺，做什么都利落干净。”
　　七瑜微微欠身，道：“姑姑别这么说，我比起屋里的姐妹还差得远呢。”
　　“二少爷屋里一个丫头病了，找我借个人代替几日。我想来想去，还是你这丫头最让我放心。我已经和二少爷房里说了，明天你就过去。七瑜，你可要争气，倘若二少爷对你满意，你就不用再回这打杂房了。”
　　七瑜有些惊讶，下意识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银月。银月的脸色很不好看，咬着嘴唇，恨恨地扭过脸去。
　　“姑姑，前天您不是说，要银月过去么？她都已经做好准备了。”七瑜声音放得很低，生怕响一点便会戳破银月的自尊。
　　李姑姑笑笑，道：“银月比你来得早，对府中上下都熟悉。我这打杂房统管各房琐碎事务，少了她可不行。”
　　七瑜便不能再说什么，送李姑姑出去。她从门边转身，银月正走上前，狠狠瞪她一眼，撞了她的肩膀冲出屋去。
　　七瑜差点跌倒，好在同床的卉茗扶住她。
　　“银月真过分。你没来之前，姑姑最喜欢她，因为她聪明，又会说话。你来了之后，姑姑就有些冷落她了。谁让她没你能干呢？嫉妒心也太重了，处处和你过不去！”卉茗忿然说道。
　　七瑜揉了揉肩膀，淡淡道：“她是不习惯吧。以前大家都围着她转，一下子被我分去许多，心里肯定是会难受的。”
　　“什么你分她的，是我们自己要同你好。”
　　七瑜仍是笑，眼睛盈盈地亮。
　　“受不了你，你就活该被欺负吧！”卉茗恨铁不成钢地推她一把，端起一盆脏衣服走了出去。
　　片刻，银月突然从屋外进来，似有些慌张。然而见了七瑜，忽然笑成一朵花的样子，热情地拉住她的手，道：“七瑜，恭喜你！刚刚我心里有些难受，你别往心里去。”
　　七瑜倒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明天你就要走了，我也没时间为你庆祝。”银月走到自己床边，从枕头套里取出一样东西来交到七瑜手里，“这只簪子送给你，就当是礼物了！”
　　七瑜将翡翠簪子托在手里，赶忙往回推：“不用了。这也没什么可庆祝的，说不定我还会回来的。这簪子这么漂亮，一定挺贵的吧？我们做丫头的攒钱不容易，银月姐姐，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银月却有些失神，视线漂移在门口，听到七瑜叫她，才回过神来，挡住她的手，道：“你是不是还在怪我？这半个多月我对你很不好，我小气，我嫉妒心重，这簪子不仅是为你庆祝，也是我的赔罪之礼。”
　　“可是……”
　　“别可是了，这簪子看着名贵，实则值不了几个钱。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七瑜被她一句话堵死，愣住。
　　银月冲她笑笑，将簪子塞回她手里，坐回自己床上，拿出未完成的鞋底来纳。
　　七瑜将簪子放在一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前往信园。
　　卉茗晾好衣裳回来，见了这簪子，亮声嚷道：“好漂亮的簪子啊，是不是玉的？七瑜，哪来的？”
　　“银月姐姐送给我的。”
　　“她？”卉茗狐疑地看了银月一眼，“她有这么好心？”
　　“她说是给我赔礼道歉的。”
　　卉茗想了想，轻轻呸道：“肯定是看到你时来运转，巴结来了。真是墙头草。那你也别客气。这簪子真不错，我给你戴上，肯定很好看！”
　　七瑜一番推脱，卉茗却不依，两人笑闹成一团。忽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脚步声凌乱，仿佛有一队人朝这边走过来。
　　“赵妈妈，打杂房的丫头绝不会做出偷窃之事的。”是李姑姑的声音。
　　“李萍，赵妈妈只是按规矩调查调查，咱们配合着就是了。”黄管事的声音透着浓浓的谄媚。
　　七瑜和卉茗刚刚整理好仪容，赵妈妈便推门走进来，往屋里扫视一圈，刀子似的眼神落在七瑜头上——卉茗刚把簪子插在七瑜的发髻。

　　于是下一章再悲惨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