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雪》云舒兰

10、第十章

　　方世尧难得有几日清闲，俞素华早早便起了，吩咐厨房精心准备一日三餐的材料。
　　方孝於近来颇为配合，总按时出现在餐桌旁，问一声好，便埋头吃饭。方孝钦对他时时关照，方孝德和方孝茹自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漠视，但因了方世尧的严厉，也不敢有所微词。
　　方世尧虽不解方孝於为何忽然就像拔了牙的小老虎，无端地安静下来。但看他温顺听话的模样，尽管他连爹都不叫，也还是心情大好。这一日吃过早餐，他便带孝於出府去看美国来的马戏团表演。
　　方孝於坐在父亲身侧，倒有些不惯，一直低垂着脑袋。然而他心里却是充满期待和欢愉的。马戏团这三个字对于他而言，诱惑力十足。他从未曾看过马戏，只从镇上财主家的小仆人嘴巴里听过几句。说什么狗会算数，猫会跳舞，老虎会给人挠痒痒。那该是多么新奇的场景啊！
　　方世尧见他有些拘谨，轻柔地将手臂搭上他的肩膀，道：“怎么，不想看马戏？那我们去看电影。去公园打高尔夫也是可以的。”
　　“高尔夫？他是谁？为什么我们要去公园打他？”方孝於懵懂地挠了挠额头。
　　方世尧一愣，不由得朗声笑起来：“高尔夫是一种体育活动，就和足球是一样的。”
　　“也用脚踢吗？”
　　“不，用球杆打。”
　　“哦。”方孝於哦了一声，又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方世尧见他眉头紧蹙，似是在思考什么重大的问题，心下觉得奇怪，问道：“於儿，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情？”
　　方孝於咬了咬嘴唇，半晌才回答：“我能不能提个要求？”
　　“说。”方世尧习惯性地扔出一个字，立刻又觉得不妥，连忙补上三个字，“你说吧。”
　　“我……我想先看马戏，再打高尔夫，然后看电影。要是能看一场现场的足球赛，那便最好了！”方孝於眼巴巴地望着他，说到足球的时候，眼里的神采满了，飞扬出来。
　　方世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说话。
　　方孝於挺直起来的身子委顿下去，仿佛很泄气，叹道：“我好像太贪心了。”
　　“你这样要求我，难道不该有所付出么？”方世尧道。
　　“啊？可我什么也没有啊。你想要什么？”方孝於为难地摊开手。
　　方世尧忍住笑，粗声道：“我想要什么——我，这个我是谁啊？”说完，他倒是有些惊异。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循循善诱了？
　　好在方孝於也不是一块朽木，乌亮的眸子对上他充满期待的眼神，便明白了，脆生生一声爹，叫他微微紧张的心松弛下来，浑身都舒坦了。
　　这一声爹仿佛打开了阻滞许久的阀门，接下来的一整日，方世尧双耳应接不暇，还来不及应第一声，第二声便又来了。
　　“爹，你看那狮子，它怎么不咬那个人呢？都把头伸进它嘴里了！”
　　“爹，爹，那是什么猫，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肥的猫！”
　　“爹，那些美国人的眼睛怎么是蓝的，头发怎么是金色的？”
　　“爹爹爹，快看，那只山羊要把四个蹄子都放在那个小碗盖上了！”
　　“爹，我为什么老打不到球？”
　　……
　　方世尧一路任他吵吵嚷嚷，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欢喜。於儿眼里的神采闪烁如同五彩的烟花，他多想将它们采撷下来，永远保存。於儿的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滚烫的温度，濡湿的汗液，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个父亲的美好。
　　方孝德收好了书包从教室出来，又绕到女子中学门口等妹妹出来。依照往常，妹妹出来片刻之后，家里的车便到了。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司机把车开来了好一会儿，妹妹的身影才出现在主楼前的小花坛。
　　和方孝茹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个身形修长的青年，眼眸很深，斜插入鬓的浓眉令他看起来桀骜不驯，倒颇有几分霸气。
　　方孝茹在哥哥身边停下。男青年却径直朝前走，目不斜视。
　　“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下学后我在西楼花坛等你！”方孝茹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又追了几步，也不见他回头，脸上依旧笑靥如花。末了低头抿嘴浅笑，呆站了好一会儿。
　　方孝德微微噙了坏笑，蓦地自背后拍她一下，吓得她险些跳起来。
　　“二哥，你做什么！”
　　“那人是谁？怎会在女子中学出入？”
　　“华朗，我们校长的儿子，上个月刚从美国回来，是我们的代课老师。”
　　“代课老师？你真把他当代课老师？”方孝德眯起眼睛来看她，直把她看得脸飞红霞，不由得嗔道：
　　“二哥你胡说什么？赶紧回家，我找父亲商量事情呢！”
　　方孝德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上车，道：“父亲大约还没回府。原本说是带方孝於去看马戏。我中午回了一趟家，正看到父亲的司机对母亲说，他们又看了电影，打了高尔夫，晚饭也不在家吃了。”
　　方孝茹只觉得不可思议，声音不由得拔高：“高尔夫？简直笑话！他一个小孩子哪里懂得握球杆？父亲未免也太偏心了，不要说你，就连大哥都不曾有这样的机会！”
　　“妹妹何必生气。你幼时想看马戏，一直未能如愿，这一次也算是小弟弟帮你圆了梦。”方孝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妹妹。
　　“你别跟我说这事，父亲的那一巴掌，到现在还疼在我脸上呢！倒便宜了他！”方孝茹瞪他一眼，扭过脸去看窗外。
　　方孝德也不招惹她，兀自想起和雅清的约定，眼里一贯的世故油滑被温柔的眼波掩了下去。
　　一天的出游接近尾声。方世尧驱车回府，嘴角的笑意还没散去。
　　方孝於在后座待着，腿上堆满了战利品。他都想好了，梅花糕、榛子饼、糖葫芦这些小吃就给盼玉她们分了吃。水枪、陀螺和木偶人留给自己，来日和付明宗、慕容雨霏一起玩。他还给爹挑了一只漂亮的怀表，给大娘挑了一只玉手镯。当然少不了娘亲和七瑜。他给七瑜挑了一双结实耐用的布鞋，娘亲的礼物则是一支缀满白色小花的簪子。
　　不知为何，父亲看到簪子上的小花时，脸色竟莫名黑沉了下来。但到底还是买下了，良久不曾开口说话。
　　“爹。”
　　“嗯？”
　　“咱们今晚就把簪子给娘送过去吧？”
　　方世尧嘴角一滞，一时竟有些失神，双眼没了焦距。
　　“娘看到这簪子，一定会很开心的！”
　　“你娘……你娘前几日同二娘一起去了上海。”
　　方孝於啊了一声，道：“娘怎么也没跟我说一声！她去上海做什么？”
　　“去……”
　　方世尧费力在脑子里检索合适的词句，猛见得车前方冲出一个人来，立时就要撞上，连忙奋力挽救。车子打了个急转弯，差点撞上路边的电线杆。
　　他方从车上下来，被车子带倒的那个人已经站起来了。
　　“年轻人，你没事吧？”方世尧将他上下查看了一番，看到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竟有些怔忡。
　　华朗微微一笑，道：“没事。是我走得急了，抱歉。”
　　方世尧目送他走远，确认他的确无碍，才上车重新启程。
　　方孝於经过方才一阵惊吓，倒忘记了追问娘亲的事情，不一会儿便靠在车座上睡着了。

　　这一章有很多伏笔，很多。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