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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琼州救命刀 ...

  •   春时四月,柳荫渐成,风和日丽。琼州是仙门御下,富庶难言,楼台鳞次栉比,街坊紧紧挨著,熟食店铺各应着号子叫卖,酒香、肉香齐齐迸发,叫人一走进来就食欲大开,也有饿的已经挨不住肚子咕咕叫,就近找家铺子大快朵颐了。

      紧挨着城墙根,赶路的人刚出道口就瞅见了一块测命的小木牌子,上头连墨都不着,只有两个粗放刻出来的字。

      救、命。

      旁边站着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双手抱臂,头上攒着一个小髻,身上着一身青色衣袍,素着一张极其白净秀气的脸,却毫无表情。

      琼州混杂各类行帮门派,势力复杂,纵然是店铺也多是拜过山门才敢开店做营生。不料这个少年却光喇喇地拉出一块牌子,就扬言可以救命。

      更怪的是,他腰间佩着一把小刀,雪芒湛湛,异彩大放,只是竟然无鞘。

      见过救命,言脉问诊,金丝悬线的,可没见过救命带刀,还未有鞘的。

      许是这样子的奇景难得一见,来往的人远远避开之余,也不由得都下意识往此处投望一眼。

      在旁人看来形容古怪的少年仿若无知无觉,竟是泥胎菩萨一般站立不动。

      来往半日,都未见有人敢上前去问一问。少年板起的脸未变,心底却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刀柄,望着自己冷落的木牌子,不由得放空自己,想到今晚估计又要借宿破庙,啃冷馒头了事了。

      酱肘子、炖鸭、红烧鸡,不拘是什么,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荤腥了。不然也不会来这里,求几单买卖。

      他正愣神发呆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双穿金线戴珍珠的鞋履,抬眼一看,来人是个年约四十岁的汉子,身穿锦绸,面上抹了重重的胭脂白粉,四方脸上粗眉牛眼,笑起来倒是阔口海量:

      “你这牌子上写的是救命?”

      少年视线瞧了瞧木牌,把头一点,等人继续开口。

      来人左右打量一番,见往来人稀稀疏疏,便凑的近些,刻意压低声音,却有一股浓浓的香味,直窜进少年的鼻腔。

      “我有一笔买卖,不知道你做不做?”

      少年不动声色,却往后退了一步:

      “你说便是。”

      来人左右打量,想要再进一步,却害怕那少年腰间无鞘的刀。只得压低声音道:

      “咳咳,本人四十有七,家中唯有一个婆娘。生得丑陋非常,又十分凶悍,对我非打即骂,真是苦不堪言。所幸老天庇佑,叫我最近发了点小财,总算能挺直腰板了。”

      说到小财,四方脸把腰杆果然挺直几分,语气都喜悦了起来:“俗话说的话,好马配好鞍,我如今也算是光耀门楣了,小兄弟,你说是不是合该娶一个美娇娘,过过逍遥日子?”

      少年不作声,一双眼睛冷冷淡,如叶尖寒霜,枝头冷雪,扫他一眼,明明是最和畅舒适的季节,竟也有浇头一盆凉水的感觉。

      四方脸不由得讪讪,可是话已经到这里,他咬牙继续讲下去:

      “你把我那婆娘一刀劈了,我便给你百两银钱。你觉得如何?”

      少年垂下眼睛,四方脸看不到他眼底情绪:

      “我不杀人,我只救命。”

      四方脸嘿嘿两声,以为少年的话是搪塞,指着少年的刀,诱惑道:“你拿这把刀救命?好,好,你既然救命,自然可以救我的命。我那婆娘粗悍丑陋,我真是日日瞧她,日日生厌,如此活着真是了无生趣。不如你一刀砍了她,就算救我一命。”

      少年不语。

      四方脸见他不说话,以为是价格不够,又想到自己手里那些个金银,硬下心道:“你若肯,百两不够,我给千两。事后,我保证不告官。你我都是方便,如何?”

      少年把手按在了刀上,却还是不动不出声。

      四方脸见他还是不肯,也生了一股子邪火,他往边上啐了一口:

      “不过是个臭婆娘,你这个破落户都不敢杀。”

      说到此处,四方脸不解恨,又伸手要来推搡少年。

      一片银光轻飘飘飞过。

      无声无息。

      四方脸眼睛一眨,只感觉鬓边有白绢帕似的东西被冷风窜过去,随即左半边头皮都凉麻了,他往左边一抹,发丝硬茬茬的,竟是被活生生削去了半边头发。

      四方脸啊一声惨叫出声。

      众人被这一声惨叫吸引了注意力,只见四方脸脚软腿麻,噗通一下跌坐在地,周围发丝散乱,露出半边光秃秃,隐隐见青白色皮子的脑袋来,不由得都吓了一跳,看向在场握刀的那个人。

      谁也没瞧到他是如何拔刀,可他的刀已经削下了四方脸半边的头发。

      少年把刀一抖,剩余的发丝根根落下,又恢复一把寒光烈烈的好刀模样,盯住四方脸,冷淡又认真地一字一句道:

      “我不杀人,我只救命。”

      四方脸缓过了神,连忙连滚带爬逃开去了。只留下众人又怕又好奇,围着少年指指点点。

      少年这次是真的想叹气了,他把木牌一收,转身欲走,心下想着许是可以绕着酒家多走几圈,肚子不饱但是鼻子一闻好歹也是慰藉。

      他走出去没几步,便有一个细细弱弱的声音在叫住了他:

      “请留步!”

      少年脚步一顿,立刻转身,一个如她声音一样细瘦的小姑娘,怯生生站在他面前。小姑娘年约十三四岁,缩着两肩,穿着的青色襦裙短了半截,露出两根伶仃的脚腕。

      她似乎生性害羞,此刻众人都未离去,她出声便都看她。她揪着裙子眼巴巴看少年,可见他真瞧过来,立刻垂下眼睛,声音结结巴巴:

      “我,我想请你救一个人。”

      少年“哦”了一声,站在原地,却不动作,手搭在刀上,吐出的字清晰又利索:

      “只救凡人,不管仙魔。救命十两,救女子孩童三两。小本生意,谢绝讲价。”

      若是他早开口要这许多钱,围观热闹的众人还要奚落一句异想天开。可是这少年刀一挥,又狠又快地把个好好的人剃了半边头,这价钱自然就显得格外实惠了。

      姑娘听得此话,刷的脸涨红了起来,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雾:“我,我没那多钱。只有这些个铜文。”

      她伸出原本揪着裙子的一双手,头垂得低低的,只把双手往前一送。

      围观的众人伸脖子一瞧,皆是嗤笑出声。

      原来手心里躺着不过一角碎银,几文铜钱。

      可少年视线在她手心凝固了。

      手掌又宽又大,手指粗粗短短,四月时侯,竟然冻疮还未消掉,一瞧就是做粗活为生的手。

      垂头的小姑娘见少年不应声,心下着急,出声道:“求求你,我虽然没有钱,可是浆洗烹食,都会些。我可以帮你做活的!”

      少年眉眼不动,慢吞吞道:“你会做什么菜?”

      小姑娘猛地抬起头,似乎看到希望,脱口便报出自己擅长的菜名:

      “狮子头”

      “腊味合蒸”

      “宋嫂鱼羹”

      她每报一个菜名,少年的眉眼就亮一分。

      终于在她报出“叫花鸡”的时候,眉眼突然灿烂,以至于容光不可逼视的少年伸出了手,细细拈住了她手上的三个铜板道:

      “这笔买卖,我做了。”

      小姑娘在路上千恩万谢,喜不自胜,又觉收了三文铜钱的少年太过心善,慢慢放开了些:

      “多谢您!我叫菱叶,若是能救她,我给您做一辈子饭都行。”

      少年夹着木牌,听得此话,思虑再三不知道怎么回。他行走州府也有一年时间,总是在人情世故上吃亏。

      若不是刀还快,也不知道被人揍过几次,挨过几次闷棍了。

      少年咳嗽一声,把自己打好的腹稿对着满怀感激的小姑娘正色托出:

      “不用一辈子,做三天就好了。”

      菱叶腼腆一笑,笑出两个小酒窝,还是道一句声好。

      菱叶引着他来到一处僻静院落处,门口被涂满了不知名的血色印迹,乱七八糟,更是腐臭难闻。

      庭中窄直,幽径深深,唯有一棵大槐树,树云茂盛,遮住大半个院落。地上是最寻常的沙砾地,可有不少被砸出来的深色洞坑并碎红的爆竹残片。

      还未进去,便听见其中咚咚锵锵一顿乱砸,有年轻女郎低低哭泣的声音,似有似无,如同幽咽水流,不细听就不见了。也有一老妇一边嚎啕出声一边推开门,捶打着自己的胸口,好似哭又好似大叫,仿佛蓄意叫人听见响动:

      “作孽的蹄子!下贱的东西呀!我的脸都叫你败光了呀!”

      菱叶听得此话,顾不得少年还在此处,连忙直愣愣冲了进去,像个小牛犊似的,顶到老妇胸前,只把老妇顶个眼冒金星,险些呕出来。

      不过老妇也不是吃素的,她伸出干枯的手,狠狠拎住了菱叶的耳朵,不知道她从哪儿来的力气,险些要把菱叶给提得悬空了。

      菱叶早就气红了眼睛,手脚各自扑腾,乱挠乱打,下手用了死劲,一下子就挠到了老妇的眼皮子。

      老妇哀嚎一声,捂住眼睛,顺势满地打滚:“不得了啊!没人伦,丧天良了啊!孙女竟敢打祖母了啊!”

      菱叶又恨又有些怕,勉强站了起来,不同老妇纠缠,就往里面奔。

      少年见里门大开,黑洞洞的,只有零星的哭声传来,抬脚便往里头走。

      老妇正在拍天捶地,哩话污言秽语成串地往外头冒。瞧见身边走过一个小少年,不错眼地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角:

      “你是做甚的?到这鬼才来的地方来!”

      少年瞧了一眼里门,听到菱叶也小声地哭了起来,道:

      “我来救人。”

      一阵阴风刮过,槐树沙沙作响。老妇被风吹麻了后颈,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冻着了,她战战兢兢地松开了少年的衣角,忙不迭地站起身小跑了出去。

      她跑出院门,松了一口气,才恶狠狠地撇过头来,盯着少年,苍老的面孔落满了一半树的阴影,眼睛一闭一睁,还有闭着的眼睛上,贯穿整个眼皮子的,红得滴血的一线伤口,咧嘴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显得格外骇人:

      “你来救谁?嘿,那可是鬼王的妾氏,鬼可都听着呢!”

      少年踏进屋里,把木牌放到地上,见到两双哭红的眼睛向自己看过来。

      菱叶抹了一把脸,站起来给少年介绍:“这是我的姐姐,名字叫做莲花。”

      名叫莲花的女子面向外侧卧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汗湿的头发一根一根,黏在瘦得脱相的脸庞上,被子一沿盖到了脖子处,一双原本合该妩媚动人的杏仁眼深深凹陷了下去,整个人仿佛是一朵脱水后即将凋零的花,唯有一双手白玉似的,修长细腻,丰盈可爱,虚虚搭在床外,被绳子绑住动弹不得。

      莲花失神的眸子往少年处看了一眼,便低眉不看了。

      菱叶弯腰把被子掖了掖,几次张口又闭上,头又不敢抬起来了,只微弱如蚊蝇似的挤出一句:“小郎君,这就是我想请您救的人。”

      少年瞧了瞧菱叶,再瞧了瞧莲花,问道:

      “刚刚那个老人说,这里有鬼听得到人声。”

      菱叶脸色大变,回头瞧莲花一动不动,才放下心。

      她眨了眨眼睛,眼睛里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不是泪。她嗫嚅着嘴,回头望着自己的姐姐,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朝着少年就跪了下来,双眼睁得大大的,两行清泪就无声无息落下来:

      “对不住您,他们都说我姐姐是鬼上身,还传出什么鬼纳妾的胡话,我寻遍了名医道士都不敢上门,说是最厉害的煞,得最利的凶器镇三天才能解。才今天恰好拦住了您。实在不敢交代仔细,怕您也走了,我姐姐就真没有指望了。”

      她磕得实诚,头头笃笃捣在地上,两三下就红了额头。本身闭目不语的莲花猛地睁开眼睛,想要拍床,却被绳子牢牢束缚住,只得用沙哑的声音喝道:

      “你给人磕头做什么?你快起来。我死就死了,我这样活着,本来就生不如死!”

      少年没恼,可也没扶起她。他环顾了四周,没有动作,他似思索了片刻,道:“只要利害的凶器就够了吗?”

      这就是接下了应承。

      菱叶大喜过望,顾不得还跪着膝行到他身边道:“您答应了?”

      少年点点头,道:“我救只能救能救的,挥刀就能砍到的,我就能帮忙。别的我不知道,只能尽力而为。”

      菱叶听得此话,连忙爬起来躬身道:“够了够了,只要一把尖锐的利器在阿姐头上悬挂镇着,就可以的!”

      少年嗯了一声,便解下了刀,递与菱叶。菱叶郑重地双手接过,利利索索地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线及布袋等物,将刀牢牢缚住绑牢,只留下一尖锐锋悬在莲花的眉心。

      菱叶做完这些,大为放心。想到什么,她一拍额头,道:“我竟然混忘了做饭,我给您做顿顶好的!”

      菱叶一径直跑进了后厨,只听到叮叮哐哐的声音,一时间,切剁煸炒声不绝于耳。

      少年本想迈进去,被喝叫后又归于沉默的莲花叫住了:

      “小郎君,且住。”

      莲花抬眼看了看悬在自己眉心的刀尖,又试图挣了挣被缚住的手,却纹丝不动。她的眼角还有泪痕未干,脸朝着少年,眼中怨恨,一字一顿:

      “你为何要害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琼州救命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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