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楼》风颇愁

4、第 4 章

　　4.
　　第二天还没醒，陈嘉纪就接到其中一家公司发来的面试通知，挂掉电话，对方又发来一条短信，清楚写明面试时间，地址和要求。
　　到中午又收到两个面试邀请，沟通好时间，不至于和其他面试撞期，陈嘉纪把正装找出来，擦掉皮鞋上的浮灰。
　　夏更也收到一家培训机构的面试通知，时间约在明天下午三点。
　　他们一起到图文店打印简历，下午在家练习，设想面试官会提出什么样的问题，怎样回答才稳妥合理。
　　两个人都不太紧张，稀松平常地面对，晚上看了一部电影，早早睡觉，第二天精神饱满地醒来，起得太晚，已经过了早饭时间，索性早午饭一起吃。陈嘉纪下厨，做的冷面，浇头是夏更做的，刘瑜的独家配方，这世上除了夏更，再没第三个人会，鉴于现在手边酱料不全，味道稍微打了一点折扣，对整体没什么大影响，陈嘉纪吃了两碗，夏更都怕他吃淤住。
　　夏更换好衣服，整理了背包，拿出不需要、只会增加重量的小东西，把简历放进去，找了顶渔夫帽戴上，遮阳。
　　对着穿衣镜整理头发时他突然说：“我想去剪头发？”
　　陈嘉纪不解：“为什么啊？现在这样挺好看的，剪了干嘛？”
　　夏更一脸忧虑，“我怕别人觉得我不正经。”
　　陈嘉纪憋不住笑出来，“以貌取人，那是他瞎，你不知道多正经呢。哎，有时候我都不敢逗你，怕逗过头你恼了，觉得我过分，生我的气。”
　　夏更从镜子里乜他一眼，“你还知道啊。”
　　陈嘉纪笑笑，眼看夏更收拾妥当，就问：“要不要我陪你去面试？”
　　“不用了，离得也不远。天这么热，你就在家待着吧，等我回来。”
　　陈嘉纪看了一眼窗外，也说：“这么热，早知道换个时间了。”
　　“都已经约好了。”
　　夏更背着包出了门，下午两三点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间段，无遮无拦的阳光照在地面上又反射到眼睛里，让人觉得目眩，就尽量走在有树木和建筑物遮挡的阴凉处。
　　这个时间点外面没什么人，远处的空气在阳光下扭曲颤动着，若不是还有被热到声嘶力竭的蝉鸣和偶尔经过身侧逃命似的汽车，他都以为自己是在某部科幻大片的末日废土场景中。
　　比老家还热，这是夏更没有想到的。
　　他出门前已经查好路线，地铁四站，中间不用换乘，从C出口出去直走两百米就到，在商场的三楼。
　　许是天热，又是工作日，商场里有一种没什么人气儿的安静，冷气开得很足，不一会儿就吹凉了身上的汗。夏更乘电梯到三楼，找到那家培训机构，向前台昏昏欲睡的女孩说明来意，女孩带着他到隔壁另一个店面，交代给一个三十出头，微微发福的男人。
　　夏更应付着男人例行的寒暄客套，心里却直打鼓，怎么都觉得这个培训机构不靠谱的样子。
　　果不其然，不仅机构不靠谱，对方的在招岗位也不是书法老师。夏更没有半点不耐，聊完之后礼貌地告别，期间裤兜里的手机贴着大腿震了一下，他走进电梯才掏出来看，是陈嘉纪发来的微信。
　　“面试结束了吗？”
　　他回：“结束了。”
　　陈嘉纪秒回：“怎么样？”
　　“不太靠谱。”
　　“怎么说？”
　　夏更发语音跟陈嘉纪简单说了一下，“再看吧。”
　　“嗯。”
　　等到在地铁上坐下，夏更才想起有件事要跟陈嘉纪分享，“刚才面试官问我为啥会来禹城。”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对象在这儿。”
　　他想起刚才回答这个问题时的情状，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面对陌生人，因为知道没有下次再见的机会，愿意坦诚，吐出一团轻盈的气体，讲一直想说但羞于说出口的话。
　　屏幕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半晌之后消息才发过来，“下次就说你老公在这儿。”
　　夏更又气又笑，“脸真大。”

　　接下来的几天，夏更继续投简历，态度变得谨慎很多。
　　陈嘉纪面试结束后，很快收到了一家广告公司的offer，项目助理的岗位。公司正处于创业初期，没多少员工，老板年纪不大，不到四十岁，长相英朗，是从禹城最有名的广告公司出来的，带着几个伙伴一起创业，有人脉，没架子，也坦诚，聊得不错。
　　新公司，老板有能力，也有做大的野心，陈嘉纪觉得可以试试，因此没多考虑就答应了。
　　陈嘉纪没想到，他第一份工作居然是做广告。
　　为了庆祝陈嘉纪找到工作，夏更请他去吃寿喜锅，他俩人生地不熟，只能打开大众点评，口碑最好的那家在另一个区，乘地铁八站路，出站还要再步行两千米。
　　他们黄昏时分出门，郁热的晚风迎面吹来，天上飘着大团浓郁的云朵，氤氲着淡粉色的毛边，可爱的像一团棉花糖，只是看着就觉得甜。
　　先去图文店复印身份证，毕业证，驾驶证等一系列入职需要的东西，随后才乘地铁赶去吃饭的地方。
　　正是上客的时候，店里生意火爆，一层坐满了人，服务员带他们到二楼，竹帘隔开的小包间，比楼下更安静。
　　夏更要了一个双人套餐，锅底选了两个，招牌寿喜锅和番茄锅，甜品点了冰皮慕斯，饭后一人拿着一个北海道牛乳冰淇淋在附近散步。附近几条街都很繁华，商超林立，小吃摊沿路接成长龙，外层的小店反倒不够惹眼了，店与店之间夹出一条不足两米宽的巷道，深处藏着更多有待发掘的宝藏店铺。
　　夏更低着头认真在大众点评上写评价，陈嘉纪放慢速度等他，走在外侧挡住往来匆忙的人流，空气中各种味道混杂，又能轻易分辨出是属于哪种食物，种类丰富，鼻子轻易就饱了。
　　点击发布，夏更把手机揣进裤兜，夏夜凉风扑面吹来，他忍不住闭上眼，感觉整个人都被风吹透了，心都沉静下来，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迫切亟待有人能够分享。
　　他睁开眼，陈嘉纪就在身旁，温柔地看着他，有些心情也就不必用言语来表达。
　　他牵住他的手，在陌生的城市里，无关的人群中，璀璨的霓虹下，不说我爱你，只有一份难以自控的情动在隐秘地传递。等它退下去，他们自如地松开手。
　　冰淇淋快要融化了。
　　夏季的夜晚，人们愿意牺牲睡眠的时间去做更多快乐的事，或许夏天本身就是快乐的代名词，哪怕是漫无目的的闲逛也是一种乐趣。
　　他们走进巷道，远离喧嚣，其中店铺稀疏，灯光只够照亮门前的一小片地方，中间隔着数米的黑暗，年轻人坐在门口喝酒聊天，音乐声从背后传来，有的炸耳，有的舒缓，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聊，走到尽头就折返，随意拐进有灯光透出的小路。
　　左手边一家书店还在营业，透过一整块落地玻璃能轻易看到店里没有一个人，连老板都不在，一只美短自顾自在柜台上睡得正香，并不打算接待这两位心血来潮的客人，而客人也看到了柜台立牌上的文字：“自助书店，猫是掌柜，禁止喂食，已打疫苗。”
　　陈嘉纪嗤的一笑，“挺有意思啊。”
　　他逗猫，夏更向书柜走去，脚下突然蹿出来两只猫，一只橘猫，一只金渐层，不怕生，黏人，喵喵叫着蹭夏更，尾巴在他小腿上扫过，碰瓷似的往地上一躺，露出柔软的肚皮，不摸不让走。
　　夏更轻笑了声，蹲下去。
　　陈嘉纪转头，顿时乐了，“嚯，这是俩拦路虎啊。”
　　作为撸猫的谢礼，夏更挑了几本书：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爱达或爱欲》、阿梅丽·诺冬的《午后四点》、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八〇年夏》。用柜台上的纸袋装好，扫码付款，跟店里的猫一一道别，推开门离去。
　　此时公交地铁都已经停运，打车未免有些辜负这样一个美妙的夜晚，于是扫了停放在路旁的共享单车，开着导航慢慢骑回家。

　　周一，夏更早早就起床，没有吵醒陈嘉纪，拿上钥匙出门去买早餐。他记得陈嘉纪的口味，看着不挑食，其实还是有偏爱。
　　烧麦，油条，豆浆，搭配稀松平常，以往在家里，刘瑜总会拿出自制的小菜来佐餐，可惜夏更不会做，暂时也没有心力去研究。
　　回到家陈嘉纪已经醒了，刚洗完澡，正在卫生间刮脸，只穿了一条睡裤，裸着上半身，毛巾搭在脖子上，头发湿漉漉的，水珠顺着鬓角流下来，被他抓着毛巾的一头随意擦去，看到夏更回来，从卫生间探出头，问：“早饭吃什么？”
　　“烧麦，油条，豆浆，还有煎蛋。”
　　夏更把早饭放到餐桌上，立刻转身进了厨房，拉开冰箱拿出两颗鸡蛋，在锅底倒上油，油热了之后，一手拿着鸡蛋在料理台上轻磕一下，掰开蛋壳，任由鸡蛋落进锅里，边缘鼓起半透明的泡，香味也随之飘出来。
　　陈嘉纪刮完脸，擦着头发站在夏更身后，看鸡蛋煎得差不多了，就递上盘子，端出去，两个人相对而坐开始吃早餐。
　　头一天上班，大夏天的，陈嘉纪还是将自己装进西装里，夏更坐在床边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不说话，不帮忙，直到陈嘉纪召唤他，才上前接手那条银灰色条纹的领带，熟练地打出美观的结。
　　他原本就瘦，人又白，一双手又细又软，骨节不突出，甲床修长，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握毛笔时让人心动，打领结时也一样。
　　陈嘉纪双手扶着他的腰，跟他额头抵着额头，偎得很近，一个亲昵又不影响他打领带动作的距离，脚下动了动，有种在跳舞的错觉。夏更却无端想起了自助书店的猫，柔软，黏人，陈嘉纪就像一只大猫。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快要到上班的时间，陈嘉纪不敢再耽搁，捯饬好自己，背上包，带走厨房的垃圾打算顺手丢掉，在门口亲了夏更一口，“我上班去了。”
　　像世界上所有伴侣对待另一半那样，夏更说：“去吧，早点回来。”
　　随后他去洗澡，也出门，去参加今天的面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