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痕》御主·瑭

13、流露（二）

　　第二天

　　试想一下，习惯了一个人醒来的你，某天睁开眼的时候对上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脸庞，你会怎样？宁雨棠看着面前沐寻近到只有几公分的脸，基本是弹坐起来。他一身白色的丝绸睡衣让她不得不下意识地看看自己。当发现自己衣衫完整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对于昨天的记忆，她能记住的最后部分，就是他的拥抱，还有越来越疲惫的她……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环视了着周围，这不是蓝澈的别墅。淡蓝色的风格倒是和这座城市很相称，只是现在酒店的布置也太居家了些。雨棠走下床，在看到落地窗外风景的时候，差点要尖叫出来。外面是一座巨大的花园，还有园丁在修剪草坪。

　　这不会是他家吧？雨棠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昨晚他把自己带过来的时候也家人看到了？那样的话她现在出去岂不是很尴尬？想到这里，雨棠压抑不住想掐死床上那个人的冲动，她的手直接冲着沐寻的脖子伸过去。只是这king size的床实在太宽，她不得不一直腿跪倒床上，在两手刚碰到沐寻脖子的一刹那，他忽然睁眼。俩人四目相对大概有十秒……

　　“你做什么？”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看动作似乎是想要压在自己身上。

　　这姿势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我只是想掐死你而已。”雨棠实话实说，尴尬地站了起来。刚刚他睁开眼的时候，她的姿势确实很像在占便宜。

　　“……”

　　“……”

　　几秒的沉默，沐寻坐了起来，洋洋得意地问，“你不是想偷亲我吧？”

　　雨棠的表情有些扭曲，羡慕他的那份自信和说话不经过大脑。“我真的只是想掐死你而已。”现在雨棠可不想搞笑，她只想认真地解释，二十二年来她从未被人当做花痴，她不想这次“晚节不保。”

　　“我没招惹你掐死我干吗？再说，掐人要压倒对方身上？”让他相信有些困难。

　　“我可没有压倒你身上，这床太大了，你以为站在床边我可以完成掐到你脖子的动作么？”雨棠一脸的嫌恶渐渐变成了无奈的诚恳，“相信我老板！我对你就像你对我一样，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雨棠举起一只手做着发誓的样子。

　　他不爽地瞟了她一眼，敢在他面前不止一次地表示他没魅力的人只有宁雨棠。（沐寻认为“对你没兴趣”就等于“你很没有魅力”）

　　雨棠提醒自己不能被轻易转开话题，眼前的情况比较重要。

　　“安沐寻！”已经很久了，雨棠没有那么大声地直呼他的姓名。

　　“干吗？”沐寻懒懒散散地应声。直呼他的全名，比叫他老板来的更让他开心些。

　　“这是你家？”

　　“不是啊……”沐寻打了个哈欠，昨天宁雨棠太折腾了，这个时间他依然感觉没有睡饱。

　　雨棠松了口气。

　　“这是瑾杨家。”说话大喘气的沐寻说出让雨棠更掉下巴的话，“不过也跟我家没什么区别。订婚宴这几天，我和爸妈，还有海寻他们都暂时住这里。”

　　雨棠嘴巴张成O型固定的状态，说不出话。沐寻忍不住笑，硬是把她的嘴合上，“你这表情太有意思了。”

　　昨天从瑾杨嘴里听到他们是兄妹的时候确实惊讶了很久。同时也必须感叹基因的不可思议。瑾杨那种高大又外形出众的人，在哪里都是人类目光的焦点。宁雨棠就像是人海里随便抓都能抓出很多的类型。而且性格也一点也不像。瑾杨大男子主义，做事固执任性。宁雨棠完全就是现代受气包。

　　昨晚他实在没地方去，想起瑾杨干脆灵机一动把她带了过来。给兄妹制造一点冰释前嫌的机会。

　　“我要回去！”就算雨棠做出再狰狞的表情，此刻沐寻依旧是觉得好笑。

　　“回去吧，我也没绑着你的手脚。”料定她那种鸵鸟性格自己不敢走出去，沐寻一副欠扁笑容。

　　“好，我自己走。”雨棠禁不住激将法，不能丢了面子。

　　“园丁要是把你扣下送你到公安局的话，你记得给我打电话，我给你作证。”

　　“你！”雨棠回过头咬牙切齿得瞪着他。

　　“你瞪我也没用，我跟他也不熟。要不，我一会儿出去的时候，我把你脸一盖，省的让你丢人？”她生气的样子让他心情还不错。

　　雨棠的表情越来越为难，“昨天你带我过来的时候有没有人看到？”

　　“当然没有，要是看到了你还能站在这里？”沐寻伸了个懒腰，“我妈要是看到我带女人回家，还不把你放到香炉上供起来。”

　　沐寻的话让她越来越像从窗户上跳下去，好躲避他家里的人。“你到底有什么阴谋，你有病吧！*&*&*&…………%￥&”噼里啪啦的乱骂。

　　她骂得正血液沸腾的时候，门忽然开了。雨棠多想再补一句，“你睡觉的时候为什么不关门？”不过为时已晚。

　　“你怎么在这里？”门外的人是瑾杨。他此刻圆睁着眼睛，随时要爆发的样子。

　　即使跟瑾杨有再多的恩怨，这个时候雨棠始终像做错事的孩子。

　　“你一大早的闹什么？”对于瑾杨，安沐寻可是吃的死死的。俩人四年的大学同学不是白当的。

　　“你问我？”瑾杨横眉怒目走到他面前。“这是什么情况你是不是该跟我说说清楚？”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我昨天晚上把她带过来的，在同一张床上睡了一晚而已。”

　　“你！”瑾杨抓起沐寻的衣领，“你知道她是我妹妹你还敢对她出手？”

　　“当初你也知道沁寻是我妹妹，你不也出手了么？咱们打平了。”沐寻认定了他不会打自己，面不改色。

　　“咱们两个的情况不一样！”瑾杨咬牙切齿，沐寻的话确实让他没办法反驳。

　　“有什么不一样？”沐寻把瑾杨的手扔到一边，“我去隔壁洗澡，你们慢慢聊。”

　　明白了沐寻的用意，瑾杨不再刁难。等到他出去之后，恢复了往日的态度，“我那天看到了苏听航。”

　　这一早晨的事让她有些混乱。但和瑾杨的独处让她很快情感又恢复到了理性。“我的事现在和你无关。尽管在血缘上我们是兄妹，但法律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你的父母，我有我父母。”

　　“血缘就是血缘，我不是你的亲人，难道沐寻是？”

　　这假设显然有些不合情理，不过……“比起你，他对我来说更亲近些。”

　　瑾杨叹了口气，“你把心扔到什么地方去了？连听航的那份……”

　　“闭嘴！”雨棠的表情变得狰狞，“轮不到你过问我的感情生活。你们这种为了钱可以出卖自己灵魂的人，我不屑和你们同流合污。为了钱可以和比自己大30岁的男人结婚的母亲，只会让我觉得羞耻而已。”

　　“他究竟是怎么在你面前诋毁妈妈的？”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他们的父亲“宁冲”。

　　“你觉得爸爸会好意思开口谈起这些么？这些年越长大就越了解那女人，也就越鄙视她。”

　　啪——瑾杨的巴掌落在雨棠的脸上，用力虽然不大，却足够让她感到羞辱。

　　“不了解的人没权利去批评别人。你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妈妈上身，你的立场全部都是站在你爸那边。”

　　“你又何尝不是站在你妈那边！”雨棠没有流泪，只是觉得气愤，失去理智的愤怒。她从不知道自己对爸爸还有这样的爱。爱到不允许任何人怀疑他。

　　“我们现在没必要谈什么亲情，面对着一个十几年不曾见过面的亲戚，你会有亲情么？反正我不会。”雨棠平静了许多，“你结婚也好，生子也好，照着你的生活模式过下去吧。我们不见面更好。起码没见到你的时候记忆里都是些美好的片段，见到你让我太失望了。”

　　当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填满，她努力地忍住眨眼，生怕眼泪掉出来，“让我活在记忆里吧。”

　　“我回来是接你。”瑾杨的喉咙酸涩，她的话一句又一句地刺痛着他。曾经他最宠爱的妹妹，如今却只做他的陌路人。

　　眼泪终究是掉了出来，为了不再说出让彼此伤心的话，她打开了门。门外站着沐寻。他已经换好了衣服，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只是雨棠的眼泪让他不得不皱起眉头。

　　“这是你目的吧？现在达到了。”语气不带半点怨恨，背影也是如此决绝。

　　刚刚沐寻的话只是骗她，客厅有那么多人，园丁自然不会蠢到去拦她。外面的蓝天让白云点点。曾经最喜欢抬头望天的她，满是梦想。只是如今，再看到这片天的时候，为什么失去了曾经的感觉？或许她的心真的迷失了吧。是丢在什么时候？

　　“我送你出去吧。”仰着头的她，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还是那熟悉的声音。只是没有了戏弄的语气。

　　“我自己走。”也许能把她的心找回来。她的嘴角出现了笑容，和此刻心情不匹配的笑容。

　　“想哭的时候就该哭出来，就像昨天那样。”看到她现在的笑容，居然比看到昨晚她的眼泪会更让人难过。

　　“我不想哭。”雨棠转过头的时候，果然脸上不再有泪水。笑得有些勉强地说，“你回去吧。自己走走挺好的。”

　　秋天真的不是一个人行走的好季节。凛风虽然不刺骨，却刺痛人的心。不过她今天可以不在乎方向尽情地走。她不在乎是不是会迷路，也不再在乎陌生的环境会让自己心慌。她本就是一个人，这么长时间依赖着朋友们，如今她该坚强了。

　　人潮汹涌的购物街，情侣们手牵着手一对一对的，真让雨棠怀疑这是不是该改名叫“情侣街”。她手举奶茶坐在长椅上，人来人往，让他想起过去的时候不至于感到寂寞和窒息。

　　她跑到街的尽头，她记得这里曾经有一家游戏厅。果然……

　　游戏厅里面几乎都是男生，寥寥无几的几个女孩。雨棠刚进去，就被店老板拦住，“小姑娘，身份证呢？”

　　“我五年前来的时候不需要证件。”雨棠郁闷地看着老板。很久不来这种场所的她，已经忘记了还要出示证件这种事。

　　“五年前你几岁？”老板认定她未成年，觉得她在撒谎。

　　“老板，我还记得你哦，五年前我来的时候，差点夹走了你这里所有的娃娃，最后你还用一个大的跟我换。我现在还留着哦。”

　　“你？”虽然雨棠的脸让老板记不起来，但事件他还记得。“你现在多大了？”

　　“我二十二了哦。上次来的时候我和一个男孩一起的，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那个小帅哥。夹公仔很厉害的！”

　　雨棠额头冒出三条粗粗的黑线，长相好就是吃香，老板忘记了她，却记得听航，谁说同性相斥来着？

　　“你要买多少钱的？”

　　“50块。”对她这个游戏王来说，打发一天绰绰有余。

　　“给。”

　　拿着老板给的游戏币，她随便找了一个目标坐下。对于她来说，每个游戏都是她擅长的，除了夹公仔的机器。她并不是不擅长，只是每次听航给她夹出她指定的娃娃时都会感到自己被疼惜着。

　　全神贯注在游戏的时候，旁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你好厉害！”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雨棠的屏幕，赞叹，“哪个学校的？”

　　雨棠看了他一眼，“姐姐可比你大多了。”要说她虽然不怎么招成年男人喜欢，但却很吸引中学生。都是童颜惹的祸。

　　显然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少年啧了一声。打量了一下她，“你顶多十六，我都高三了。”

　　“高三还玩？赶紧回家做作业去！”雨棠懒得瞟他一眼。

　　“我的学校早就被我爸买好了，还担心什么。”少年不以为然，“怎么样，我带你去玩？你陪我玩，我给你钱，怎么样？”

　　“趁姐姐没生气之前你自己溜。”雨棠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你生气能把我怎么样？”少年把手搭在她的肩膀挑衅地说。

　　雨棠气沉丹田，准备吼非礼两个字。

　　“能把你费了！”沐寻先一步抓起少年的手，把他的手肘向后弯。表情木然。

　　“哎呦！”面对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少年只是喊疼，不敢出手。

　　“你怎么……”沐寻的突然出现让雨棠有些惊讶，“放开他吧。”

　　沐寻松了手，少年不服气地背上书包逃掉了。

　　“你来买东西的么？”雨棠不解。

　　“对，路过看到你了。”沐寻生气，为她的迟钝。怕她会迷路所以一路跟着她，本不想露面，但刚刚那个少年的举动实在让他忍无可忍。

　　“那你继续吧。”雨棠不再理他。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一直赶自己走。自己也是好心怕她迷路。他真想赌气一走了之，但却没有那个骨气。再碰到刚刚的事，她一点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雨棠不再看他，余光瞥见他离开了。松了口气，也有些失落。她不想他在这里，他每次出现都会让自己脆弱。但他真离开的时候，自己又会无助。她习惯了依赖。听航也好，蓝澈也好，沐寻也好。

　　“我今天没事做。”再回来的时候，沐寻手上抱着一个小盒子，里面堆满了游戏币。

　　“你买了多少钱的？”雨棠完成了不可思议到怒发冲冠的全部过程。

　　“我只要了1000的。”

　　“1000？”雨棠的声音调高了几度。“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的钱，你随便吧。”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直在骂：真是个败家子。

　　沐寻环视了一周，“喜欢公仔么？”

　　“还可以吧。”游戏中的雨棠随口搭腔。

　　他本对这里的游戏并不是很感兴趣的，既然她想玩就陪着她。只是看了半天就觉得唯一能为她做点什么的，就是这个夹公仔的机器。

　　有些累的雨棠看了看停下来的时候，发现不远处围了一群人。

　　她走了过去，沐寻正在中间，小心翼翼地操作着。随着周围的“哎呀”的感叹，他再一次失手。

　　“你在干吗？”拨开人群，雨棠朝他走过去。夹个娃娃都能夹出这么大动静。周围还能惹来这么多人围观。不过刚刚明明她只看见寥寥无几的几个女孩，怎么现在聚集了那么多？还穿着统一的校服：白色的花边衬衣，白色毛线的外衣，领口和袖口都是紫色边边。下身是深红色的格子短裙，还有泡泡袜。校服的徽章上两个大字：寰亚。

　　“没看到？”沐寻专心致志，嫌她明知故问。

　　“学长加油！”女生们围成一圈，一副兴奋的模样，偶尔传来三两声为沐寻加油的声音。

　　“OK！”沐寻倒是心情不错，还记得跟她们互动。

　　雨棠不爽地瞪这个爱招蜂引蝶的家伙，雨棠退后了两步，双手环保胸前，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得失败，但周围女生的兴奋度不减。她们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学长累了吧？我这里有饮料哦！”小女生主动献上饮料和毛巾，好像这是一件体力活一样。

　　雨棠怀疑自己此刻是不是身在篮球场上。

　　在学校的时候，听航他们打球，总有女孩子递水，递毛巾。当时的感觉只觉得那些人花痴。但现在看看，倒觉得这举动很贴心。如果她是男生，也会喜欢这类型的女生吧？而不是她这种，只会在心里喊加油的人。

　　“我来试试吧。”有些看不下去的雨棠走了过去，他这样太浪费钱了。

　　沐寻很配合地让开，想必她也不会比自己强到什么地方去。只是他错了……

　　“哇……”女生们的尖叫……

　　“哇哇……”女生们再尖叫……

　　“哇哇哇……”女生们接二连三的尖叫。

　　“你太强了吧？”沐寻目瞪口呆地看着几乎没有失手的宁雨棠。

　　雨棠倒也没有飘飘然，因为她看中的，和实际夹上来的都有差。她把那些小公仔都放到沐寻手上，“给这些女生吧，他们为你加了那么半天的油。”

　　她抱起沐寻那只放游戏币的箱子，“我帮你把这些退掉。”知道他这种人爱面子，不会做这种事。雨棠干脆亲力亲为。想到刚刚自己的夹娃娃的表现，她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果然，这种游戏还是听航比较厉害。”

　　沐寻本来高兴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了。把手上的公仔随便分了，跟着她走了出去。她此刻的心理觉得自己比那小子要差！他奋斗了一下午就为了送她一个公仔，到头来她却轻松拿下，搞得自己拿着她的东西去做顺水人情。越想就越不舒服。

　　“饿了么，安少爷，刚刚的体力活很累吧？”

　　雨棠的调侃在他耳朵里听来更像是奚落。沐寻没有回话，板着一张扑克牌脸。

　　“怎么了？”看得出他生气了，雨棠倒是莫名其妙。

　　“没什么，吃饭吧！”

　　沐寻一个人走在前面，他手长脚长，就算雨棠尽量地快走，两个人还是隔了很长的距离。

　　好累！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她想干脆转头不要再跟。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懦弱“老板，等等我。”

　　沐寻停下脚步，看着已经差了好长一段距离的雨棠，撇撇嘴，走了过去。“累了？”尽管表情有些不耐烦，还是能感觉到他的关心。

　　“嗯。”在她面前，她总是坚强不起来。从第一次见面那天就已经注定了。干脆，还是释怀地微笑吧。

　　她笑起来的样子很乖巧，让沐寻那一瞬间有种想捏她脸颊的冲动。他手伸出去的一刹那后悔了，索性把手放到她的头上。

　　他很奇怪，这点他从昨天晚上就已经发觉。她会因为她的流泪而心痛，他会因为他们的暧昧而窃喜，他会因为担心而跟踪她，她会因为她的一句自言自语而去自卑，更会因为她的一个小动作而情不自禁。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