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佛予蝶

5、五，痛定思痛

　　翌日清晨，常清驿打开房门，却见早江已穿戴整齐地跪于门前，虽然双眼红肿，面色青白，但神色已经恢复以往的平淡自持，与昨夜判若两人。
　　不等他发话，早江就俯头道：“早江自知昨夜唐突，冒犯了公子，做出这等下作之事，也无颜再侍奉公子左右。但此地离兴都尚远，旅途辛劳，公子与小公子身边怎能无人照应？求公子暂且留着早江，早江一到兴都就立即离开，绝不多做纠缠。”
　　常清驿抬手扔给他一小袋银两，淡淡道：“难得你还惦念着我，看在你我主仆一场，这些银子你拿去做点干净的营生，我的事就不必再操心了，你以后好自为之。”
　　“公子……”早江情难自禁，禁不住又潸然泪下。
　　“起来罢，被人看见了不好。”
　　常清驿正要将身后的门合上，不料为时已晚，小岄墨已经自己起了床，穿着薄薄的内衫径自走出来，蹲下身对跪在地上啜泣的早江说：“早江哥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常先生生气了？莫哭莫哭，常先生是好人，肯定不会怪你的……”
　　早江却哭得更厉害了，清瘦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公子是个好人……只是，只是早江哪有小公子那么好命……”
　　“你赶紧走罢，我们得准备动身了。”常清驿的语气微微加重，又俯身拉起岄墨的手对岄墨说：“快回去将外衣穿上。”
　　岄墨却仰起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水润而又黯然，“早江哥哥要走了吗？就不能再多留一会儿？我还等着他用昨天新买的木梳帮我梳头……”
　　常清驿移开视线看向一边：“他走了以后，自会有新人帮你梳头。”
　　岄墨见他不为所动，就撇撇嘴，眨眨眼，泪水夺眶而出，干脆挣开他的手又蹲下去跟早江一起哭了起来。
　　以前每次阿篱调皮捣蛋犯了错，玉蝶姨娘总会抄起笤帚给他几下，打得他又哭又跑，玉蝶姨娘就不依不饶地在后面追赶，但只要岄墨跑过去跟他一起哭，玉蝶姨娘就会作罢，不仅不打阿篱了，还会拿好吃的点心出来哄他们。
　　不知道这一招，对常先生会不会有效？
　　一时间，一大一小在回廊上哭作了一团，还越哭越伤怀，惹得驿馆的人纷纷侧目。
　　主要是那些老者们，看见是个清秀瘦弱的少年和一个衣衫不整的“小女娃”，尤其是那个女娃，哭得那叫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人看得好不心软，于是都于心不忍地摇头低叹，还用各种猜测的目光瞟向伫立于一旁的衣冠楚楚的年轻人，不知他到底干了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害两个孩子在他跟前哭得如此凄惨。
　　看他眼底发青，定是一宿没睡……
　　据说那女娃还是刚从他房里出来的……
　　方才他还想再把她拖回去，她就哭了……
　　听说他还是个执行皇命的翰林，唉，这年头的读书人哪……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常清驿的眉头抽搐了几下，俯身不由分说地抱起哭得正欢的岄墨，又一手拉起泪流满面的早江，进屋。关门。（放狗！）
　　门前一阵清风扫过，吹散了最后一句流言蜚语——啧，作孽哟，连男的也不放过……

　　☆≈※≈☆

　　结果不用说，虽然常清驿百般不情愿，还是只能答应暂且留下早江，不然就堵不住岄墨那两眼泪泉。
　　这小家伙，以前从不当着人哭，想爹娘不哭，怕孤单不哭，偏偏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当众哭成这样，至于吗？
　　而眼前这娇滴滴滴滴娇，哭得他心烦意乱的小娃儿，以后当真会与他同朝为官，又当真能成为威风凛凛的驸马爷吗？玄帝的如意算盘，是不是打错了？
　　常清驿痛定思痛，待终于平息下来，就将岄墨叫到身边说：“小公子你听着，皇上钦定你为皇子伴读，是要栽培你将来成为能委以大任的朝廷重臣。你如今年纪虽小，但也算个少年男儿，倘若为了一点小事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将来又如何指点江山，威立朝堂？所以今日之事，下不为例，但从今以后，我不能再娇惯着你，不然就会误了你的前程……”
　　对于这番冠冕堂皇的说教，岄墨只能眨眨哭红的双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他很快就发现，常先生的反应跟玉蝶姨娘完全不一样，玉蝶姨娘是在他哭过以后主动拿点心来哄他吃，而常先生是只准他吃饭菜，不准他吃点心，还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小公子正在长身体，吃多了点心就会吃不下饭菜，长此以往，只怕今后会变得体弱多病，身量也不齐全。”
　　然后当着他的面，吩咐早江把点心都撤下去，将各色时令蔬菜与一些肉都夹到他碗里，不管他喜不喜欢，都勒令他要全部吃完。
　　岄墨只能咬着唇，万分不舍地目送那些点心离去，然后无比痛苦地将碗中的饭菜统统咽进肚里。
　　幸而在将要上马车时，早江要偷偷塞给他一包点心，可惜没能逃过常清驿的法眼，一个眼风扫过来，早江手一抖，点心就掉地上，暴殄天物了。
　　没想到马车尚未驶出驿馆，就遭到了当地官员的“围追堵截”，诚惶诚恐地恳请翰林大人光临寒舍小叙。
　　翰林院学士虽然只是无品级的虚衔，但能天天在皇上太子跟前打转，往往都是皇上最看中的人才，因此历代的丞相太傅几乎都出自于翰林院，趁现在拉拢巴结，就是放长线钓大鱼，为长远做打算。
　　原本常清驿此行一路轻车从简，每次投宿驿馆也是晚投早起，不愿惊动各地官府，但今日为了早江的去留问题耽误了不少时间，还让翰林大人“声名远播”，于是乎，就招来了一堆“闻香而来”的苍蝇。
　　为了摆脱这些苍蝇，又费了常清驿不少心力，于是翰林大人再次痛定思痛，从此就对岄墨越发的严格了——
　　不能吃点心，不准挑食，要时刻注意端正自己的仪态与言行，每夜睡前得跟他一起夜读，还得背书练字，刚开始只是同房分床睡，以后就得渐渐习惯一个人独睡。不能总是试图用眼神打动他，他会装作看不见的，更不准再跟早江串通一气，不然早江立马收拾东西走人，到时就算是哭倒了长城，也别指望他会再次心软饶了他们。
　　有时行至人烟稀少的官道上，还会让岄墨下车与他共乘一骑，以免他的筋骨太闲，久了就变得愈加娇气。
　　好在岄墨还算听话懂事，只要是常先生要求的，不管情不情愿，都会一一照做。
　　他虽没有大哥那般过目不忘的天资，也没有二哥能轻易参透佛理的悟性，但他生性聪慧，又肯踏实认真，别的不说，背书和写字是肯定没问题的，就连常清驿，也免不了要夸赞他几句。
　　尤其是他那手跟爹爹练了三年的好字，波磔分明，刚柔并济，倘若假以时日，定能练成一番颜柳风骨。这恰恰与他过于娇柔的外貌完全不同，令常清驿意外之余，又多少感到有些欣慰。
　　只可惜，岄墨无论如何也改不了对独睡的恐惧，每次常清驿决心与他分房睡，再半夜起身去打开门，准能看见那个在回廊伶仃徘徊的身影，与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久而久之，屡教不改，常清驿也只得作罢，想来等岄墨进了宫，身边都是太监宫女，到时可能想独睡都不行了。况且再这样每夜折腾下去，就连他也快扛不住……
　　由此，每日策马同行，每夜同床共眠，竟成了两人自然而然的习惯。
　　朝夕相处的时光在偶然相触的指尖悄然流转，一个多月也抵不过四目交汇的那一瞬间，他们一路穿山越水，转眼就来到了云暝山下的银葭江畔。
　　云山银水，巍峨浩渺，望之如凤翔龙蟠。
　　而皇城兴都，就到了眼前。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会多发几章~亲们有意见要多多指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