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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再见了,亲爱的洛可可 ...


  •   苏拉一如往常地选择了“星晴西点”左手通道间的第三张情侣桌,旁若无人地坐下来。伴随着苏拉不紧不慢的落座,对面的位子旋即很优雅地空了出来,“星晴”窗外呈45º角斜垮垮射入的亮扑扑的阳光不客气地打在温暖的米黄色沙发底色上,泛起一阵阵专属夏日的张狂而又明艳的幻想。

      苏拉并没有在等什么人。在X城,或许,某个值得让苏拉等待的人还没有出现;在这偌大世界的某个角落,某条街道,苏拉知道一定是有这样一个人正在对自己进行着苦苦的寻觅征程。但是,处在臆想与现实边缘的所有这一切迄今为止还未曾在苏拉的人生概念中生成任何轮廓,起码可以说,一切都还没有被苏拉正式纳入自己的人生规划以内。

      在“星晴”,苏拉着实已经算不上是生疏的客人了。“星晴”唯一让苏拉觉得留有余地的遗憾就是她在最初的设计预想上没有专门留出所谓“单身黄金族”的专属座位。苏拉单身,但远远不够黄金。

      在米黄色的软皮沙发上缓缓落座十余秒后,苏拉觉得全身的经络都绵绵软软地幻化在一片洋洋得意的状态之中。“星晴”确是个能让人惬意而又觉舒适的地方。用不着抬眼,桌角崭新的menu上大红色的字体标识已经在迫不及待地昭示着“星晴”的咖啡新品已经熠熠降临。被鲜艳的红色披着盛装重磅出击的咖啡新品名叫“加尔的贵族”。苏拉习惯性地用左手支颐起小小尖尖的下巴,做思考样让手指做着短短的逗留。加尔的贵族。倒是很有一番异域皇室的尊贵气息,苏拉很有兴趣想试试这个新口味。

      “星晴西点”是苏拉三年前来到X城尘埃落定后探到的第一个可以让心情落脚的地方。就像公文律例上一列列清晰规整的图形符号的小心翼翼呈现那般,每个礼拜苏拉都会很规律地在“星晴”出现三到四次,每次都会选择上午9点或是下午3点半光景的时间段,有条不紊,几乎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原则性的差错。但是,这又绝对不会是某种条文上的硬性规定,确切一点说,这是新环境下苏拉给自己的约定俗成。

      距离苏拉的公寓楼“吗啡13号”,“星晴西点”只不远不近隔了一条休闲街的长度。X城的每个街市都有着极富创意性的名字,每条街从名字上叫出来都像是一幅画,一段故事,亦或一卷长诗。在最初的时候,这简直让初来乍到的苏拉“爱不释口”了。8 mile,苏拉在一开始得知自己的公寓街区名字时,曾一遍一遍呢喃着拨弄过这个古怪却又有趣极了的街名。并且根据苏拉的逻辑,她对这个名叫8英里的街是否真正有8英里的长度曾表示过深刻的怀疑。

      在X城,你似乎永远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瞥见一个足以让你浮想联翩许久以至不能自拔的街名。三年前,苏拉搭乘的“梯形2号”列车刚刚抵达X城的时候,张开美目迎接苏拉的是一条名叫洛可可的街段。拖着一大堆袖珍行李的苏拉站在那个外型百分百酷似香蕉冰淇淋的站台前,再加上名字的诱惑,有那么两秒钟,苏拉几乎是下意识地眨巴眨巴了她那两片鲜润宛似刚刚切下的带汁番茄片的嘴唇。其实从外形上看,苏拉并不是那种给人感觉发育良好的女子,她的两片永远有点微微蜷曲着的嘴唇更像刚刚长成的害羞的新鲜草莓,永远一副无与伦比的刚刚睡醒的慵懒姿态,很有看头,却总给人以还可以再长大些的想象空间。

      苏拉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姐姐第一次带她吃“洛可可冰帝”冰淇淋的情景。苏拉很嗜“洛可可冰帝”,那种入嘴即化的甜蜜和清凉,可以从舌尖一直蔓延至全身,洛可可的酥甜哪怕是在苏拉最落寞的时候也一直倔强地驻留在她的心坎儿里,温存着最后剩下的一点坚强,这是任谁也夺不走的。苏拉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洛可可了。是有很久了吧,起码两年。和姐姐,也已经两年没见了。

      苏拉沿着洛可可街一路往西,并没有怎样大费周折就在一条名叫8 mile的休闲街街口的公寓楼“吗啡13号”租得了理想的寓所。苏拉从来都只是简单极了的女子。苏拉赚得的这一间不大的寓所坐落在六楼,不高不低恰合适的高度。苏拉是完全采用了纯人工的方式到达目的地的。大包小包的行李已经乘着电梯率先苏拉一步到了六楼,轻装上阵的苏拉一路爬着六层楼的楼梯竟也并不怎么觉得累,这倒颇给了她很大的欣慰感和信心,仿佛以后的许多爬楼梯的困难在这瞬间就一并解决了似的。

      “吗啡13号”是X城再寻常不过的一栋居民宅。楼梯是绝无新鲜感的旧样式,水白色的梯面,踩在上面,走不过两步,便会有一两星斑斑点点的一元硬币大小的石灰印记时不时调皮地冒出。也不知道这是当时哪位印刷工人的无心作为,还是别的什么人刻意之间留下的某种颇具意义的印象记号。但是对于苏拉,答案无疑是无处可循的了。

      苏拉到达“吗啡13”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正抓着正午最活跃的那股劲头趁势往西拐过了那么一点绝不算小的弧度。是时正是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宽畅的楼道里闻不得半点声响,沿途上楼,一道道墨黑色的防盗门毫不留情地在苏拉面前冷冰冰地隔绝出一块一块的独立空间,自始至终有一股淡漠清冷亦是不容侵犯的气息团团地将苏拉紧裹着,苏拉内心便拔凉拔凉地生出一缕旷世的落寞情绪。

      苏拉一下子就感觉这样不明所以的出走似乎是有些艰难了起来。甚至是不假思索的,一个多月前高中毕业聚会上温情的一幕幕画面爬上了苏拉略显湿润的眼角。图书馆教室里耷拉着淡灰色灰尘的朱红色百叶窗,不间断地散发出檀木香味的楼梯扶手,课桌上足以躲藏得了一个人那样高度的复习资料,就在几个月前尚且触手可及的一切真实又具体的物象,现在无一不自然而又清晰地出现在苏拉的眼前。

      声音嗲嗲的小美,多愁善感的筱雨,大大咧咧的“狮王”木子。想到木子,苏拉像提了一口气又猛然呼出那般无预兆地笑出声来。从原则性的严格角度来看,苏拉与木子之间不存在任何死党或相关性质意义的关系。苏拉和木子,本就该只是两条倔强的互不干扰的平行线,不会有交叉的结合点,亦不会有转弯处的回眸。木子作为转学生,是在苏拉的高三生活无风无浪地平静旋转过两个月后突然闯入苏拉视线的。事情的奇妙性就在于,木子是苏拉所有认识的同学和朋友里面好孩子中最坏的,坏孩子里面偏又是最善良的。若是让苏拉对木子进行一次正经的评价,那苏拉一定是要以语无伦次来收场的。木子是不适合被评价的,她的乖巧或叛逆,只该被感受,用敏感的触觉去舔舐,却绝不能以任何书面或与之相关的形式表达出来。

      木子被老班“古董季”领进教室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大部分正午睡刚醒,处于意识一半是混沌另一半更加混沌的状态。“古董季”是高三1班的同学集体赋予班主任季阑珊的新代号,其存在的意义就像是一瓶刚刚被拧开旋木塞的香槟酒,张扬的味道出类拔萃。

      木子温顺服帖地从高三1班的教室旁掠过,却又是极尽肆无忌惮地,顶着一头被类似是黄色颜料的某种东西染得几乎看不出一丝黑色痕迹的爆炸头发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夸张的服饰,规矩的表情,似乎是在极其不和谐的印象下闪烁着某种极其对称的相关。正午的阳光穿过无色淡花纹的玻璃窗,游梭过木子那宛若是特制的细细的枯枝般的发丝,懒洋洋地披罩在大家的眼睑上。所有人的精神都在那瞬间为之一振,仿佛单调的生活节奏正被准确无误地注入某种新鲜的元素,青春的臂弯下被压抑的某种情愫一发而不可收拾地在所有人心里迅速滋长。苏拉轻揉着午睡时被按压得极不舒服的手臂,确认了自己正是这瞬间清醒的一群人中的一个。

      在事情的起初,苏拉并没有怎么对木子那一头光灿灿的头发产生任何可以被称之为兴趣的意识,而真切地作为某种有意义的形物闪耀过苏拉眼球的倒是木子两耳上附会闪耀的一对不显对称的有银色光圈的大耳环。银圈内的类似海洋生物形状的雕饰得意洋洋地晃动着它并不窈窕的身姿,耀武扬威的姿态在阳光下分外醒目。耳环的面积足有苏拉姐姐的那对水绿色对钻耳环的双倍那么大,苏拉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手势悄悄比划着。两倍,似乎是,还要更大一些。

      已经被强制性圈入更年期一族的“古董季”那天看起来似乎是心情不坏,对木子的入班介绍也只是用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便搪塞了过去。废话是一句也没有的,这倒很符合她的一贯作风。但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古董季”的这一违乎一贯风格的平静反倒引得苏拉生出几分隐约的不安来。

      “古董季”是学校保守派的掌门人,木子以如此明目张胆的新潮装扮出现在她精心培育起的高三1班,她却始终云淡风轻,这一点再怎么说都是有些脱离逻辑的。但至此之外,苏拉也并没有出于某种机敏的职业素养而对“古董季”对待木子的态度做过任何细微的观察。可以料想,如果苏拉看见过“古董季”彼时的眼神,恐怕那里面射出的冷光会令苏拉至今仍觉出一股冷冰冰颤悠悠的心有余悸,这一点不难保证。

      踩过最后一级台阶,6—B12的字样豁然跃于苏拉眼前,甚至不需费得一丝勉强探寻的目光。苏拉掏出从传达室爷爷手中拿过的钥匙,轻轻插进匙孔,以均衡的姿态不紧不慢地旋转匙扣,手法极其轻柔细腻,像触碰一件新近出土的明朝瓷器那般小心翼翼。“咔嗒”一声,匙孔内传出一阵细微的意味深长的声响,短促而又急切,苏拉的眼角忽然被拉开一方崭新的天地。崭新的生活,值得拥有的期待。苏拉轻轻念叨一声不知从哪边复制来的话,随即加大些手上的力道,只一推,门就迅速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向后退去,仿佛等待了这许久的时光就专为苏拉的出现似的。

      这一刻,仿佛是某段被锁住的尘封记忆正被轻拍着其上惨淡遗留下的片片灰尘,被厚棉布窗帘层层阻挡住的阳光,如鸭绒一般正大朵大朵地抢占这一块簇新的,等待着被重新上色的记忆。苏拉眼睛触及到的每一格角落都已经被强势透进来的阳光细心地包裹住,有含着细小灰尘的光束羞涩地滞留在苏拉饱经风尘的涂鸦板鞋上,二者恰如其分地相得益彰。

      像怕打扰到主人的休息似的,苏拉轻轻地踏进,密不透风地静静环视。挂有湖蓝色Mickey图案的窗帘,斟酌着布满了夏日阳光的味道;调皮地缀着三五盏浅紫色落地节能灯的卧室,使得停滞在苏拉内心深处久久不肯释放的满满的爱的心情在这一刻终于不再需要遮掩;悬架有装裱了的王羲之《兰亭序》的会客厅,如果记忆的弦没有被紊乱地组装,那么毋庸置疑,这是苏爸爸最喜欢的一幅书法;从空间的规划上并不显宽敞的厨房配套间,有可以装冰镇啤酒和可口可乐的小冰箱;除此以外,这间可爱的寓所还装点式地带有小型洗漱间,浴缸和抽水马桶也是一应俱全的。还来不及发出任何欢快的声音,苏拉简直要乐得跳起来。就连刚刚在楼梯上黯然生出的一些悖论的消极思想现在也都一丝一毫地不复存在了。

      苏拉侥幸“占有”的这间公寓的原主人是一对年逾古稀的夫妇,就在苏拉搬来的前一个月,他们已经双双旅居到移民加拿大的女儿身边。三年,五年,或者十年,没人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但是把这间暂且空下来的房子租出去却是他们积极要求的。对于加拿大,苏拉几乎是没来由地厌恶这几个并不曾有意与她敌对的字眼。只是没来由吧,苏拉这样安慰自己。

      兴奋够了,也冷静地把琐碎的行李勉强安顿完之后,苏拉意识到必须尽快找到某场所以购置一些必备物品。这是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完成的任务。

      “星晴西点”的发现纯属偶然,因为无论做何种剖析,苏拉都绝不是一个喜欢满世界乱逛的女子。休闲街再热闹,那也只是,并且只能是在苏拉的世界之外的。热闹的一切似乎天生与苏拉绝缘。就在那个有着傲人的晚霞,天色瑰丽到无以复加的美妙黄昏,苏拉驻足X城的第一个黄昏,按照神的旨意,苏拉邂逅了“星晴西点”。那个时候,苏拉正满X城疯狂地寻找曼可顿的全麦面包。

      即使是对身边最亲近的人,苏拉也总觉得她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令常人无法理解的特殊癖好。当苏拉还只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她就已经很精确地认识到这一点了,但彼时的她已经不会因此而生出或大或小的自卑感。在苏拉自成一格的小小世界中,面包从来只吃曼可顿的,还永远只会选择全麦这一种口味;午夜的睡眠必须在完全黑暗的布景下进行,否则就只能落得辗转反侧彻夜失眠的下场;吃水果一直拒绝与果皮同食,而仅仅是为此一点,苏爸爸竟练就了一笔非凡的削苹果绝技,这曾让年幼的苏拉颇为自豪过,原因倒是说不清楚的。

      苏拉在满街寻找曼可顿的时候毫无心机地被“星晴西点”这几个字给欺骗了。光从字面上看,苏拉把她定义为一家西品店,并满怀憧憬地觉得里面一定是有曼可顿零售的。怀着满腔的欣喜走进去,苏拉这才准确无误地最终确认这是一家开业不久的咖啡屋。有点失望,但没过三分钟苏拉就立刻转变到一种罕有的幸运情绪之中。较之失却了心爱的曼可顿而收获一家极品的心情站点,苏拉很为这种突如其来间受到命运女神的眷顾感到欣欣自喜。

      “星晴西点”的老板娘娟子是一个看上去年龄三十上下的女子,大波浪卷的新式发型,没有抹唇彩的薄嘴唇光秃秃地暴露着,每天必定要戴一副硕大的内含心形图案的耳环。耳环是从来没有更换过的,起码在苏拉看来是这样。苏拉完全不知道她真正地姓甚名谁,只是听得店里那些看起来和她颇为熟悉的客人总是“娟子娟子”的这般称呼她。

      从苏拉第一次踏进“星晴西点”,老板娘仿佛就是那么一个人孤单单地凌立于类似是吧台形状的台前。从来不和客人搭讪,不听任何流派任何歌手的音乐,不化妆,哪怕只是很淡很淡的那种妆。偶尔在苏拉正直勾勾盯着她瞧的当口,她也会冷不丁抬起头,不偏不倚地和苏拉对上正眼。然后在苏拉略觉羞愧还来不及欠下脑袋的时候,她又会朝苏拉丢过来一个和善的笑。笑容很温暖,但不知为什么,苏拉总觉得那笑容并不是浑然天成,似乎是徒有形式而缺乏实质性内容的那种笑,笑容的厚度是不可捉摸的,在那里面若隐若现地仿佛隐藏着点似乎是可以被称之为忧伤的元素。但这忧伤具体是怎样,苏拉也说不清楚。不需要凭借直觉,苏拉就可以直言断定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至于这故事是什么,还有待进一步的探究。

      更多一些时候,苏拉只是一个人在“星晴西点”安静地坐着。习惯而具有延展性地选择一模一样的位置,落座之后,将左手臂横空地架在铺有淡蓝印花的桌巾上,右手手肘撑着下巴,微闭着目,似乎总在冥想着什么。可你若调侃着说她仅是在调皮地光顾着睡神,那也是无伤大雅的。也会有这样一些时候,在苏拉到来之前,那个已被“预定”的位置上已经生硬地摆上了两尊陌生的面孔。这时候,苏拉便只能在心里悻悻地低说声“讨厌”,然后对上娟子不明所以的目光,极不情愿地把刚刚踏进“星晴”的一只脚又抽出去。

      苏拉自己也不曾意识到,她这样似乎是毫无意义的循环以往究竟是意味着什么。就好像是在她一直眷恋的那个座位上,距离左肩15公分处的那一盏落地窗一样,每隔一段时间她就要被更换一次,时间或长或短;在每一个日升日落的日子里,她也都会规律而齐整地做着安静的守候,没人能道出这其中合适的缘由。

      现在,此时此刻,苏拉攥着这么一点休闲的时间,自然不自然地又摆起了她独树一帜的“苏拉式”。有所不同的是,原本光洁如纸的右手手腕上赫然多了件淡墨绿色的孔雀鱼玉饰。午后煦暖的阳光穿过格子落地窗的罅隙,成泉地涌落进来,打在那玉饰上,一闪一闪透着幽碧的光。就连娟子都注意到了这么一丁点不足为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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