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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chapter44 ...

  •   天色渐趋昏昧,自落地窗往外望去,柏油路两旁的灯柱清一色亮起了清辉般的光,宛如一条嵌了珠宝的发簪,缠枝状地斜搠入美人密密绿云中。

      车辆如织,鱼贯而入,在沉默的庄园里徐徐行驶。

      宾客们缓缓到来,安静的舞厅变得人声喧阗,乐声渐起,各人携着女伴男伴在人群中寻找目标,借此晚宴不动声色地谈拢生意,或是为自己的后辈物色合适对象。

      晚宴尚未正式开始,气氛已然点燃,觥筹交错,古典乐在人声中淙淙流淌,舒缓悠然。

      贺楮对舞厅里如何了并不怎么感兴趣。

      他听了姜焉的建议,手臂上搭着一条披肩,守在化妆室的门口,等他的女伴从屋内踱步而出。

      门把手“咯吱”一声。

      原本百无聊赖,抵着墙处理完第五份文件的贺楮骤然挺直了腰背,转过来的那一瞬间心中盛满了期待。

      门内先出来的是姜焉御用的化妆师Enid和造型师Irisa。Irisa最后一遍训练完屋内女孩的仪态,叮嘱她不用一直在意胸口的线条,因为它其实很漂亮。

      Enid倒是先一步看见了贺楮,抬眉打了个招呼:“小少爷,你女朋友真甜。”

      贺楮被她夸得熨帖,并不计较她对自己喊“小少爷”,挑了挑眉梢后预备往里头望去,目光迁徙到半路时,还是止住了步伐,等他的女孩自己出来。

      等待的过程其实很短,而他清瘦峥嵘的手止忍不住松了松领口,仿佛这样就能让多余的紧张从喉结溢出过滤。

      他正准备下定决心,目光里却忽地落入了一双小巧的脚,踝骨纤瘦伶仃,被鞋勾出了每一处好看的弧度。

      贺楮冷静地听着心跳失序,欲壑渐深,浑身都开始泛起躁意。

      他的骨骼都在发疼,在絮语,脑中有无数个念头,但他只捕捉到叫嚣声音最大的那个,同时又竭力忍耐。

      青筋在脖颈蜿蜒起伏。

      少女望向他的眼神虽然羞赧,却相当笃定。

      “夏沂尔。”他喊出她名字的时候,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了。

      他们站在走廊的尽头,巨大的落地窗前,Enid和Irisa早已功成身退,翩然而去。

      “贺、贺楮,你觉得,”夏沂尔捻住裙摆,小心地转了一个圈,确定这加紧训练的仪态不出任何差错,“你觉得我今天……好看吗。”

      她从来没有问过任何人她好不好看。

      她一向是羞于提起美的,觉得自己不配得,觉得自己庸人一介,如何都无法和“美”字有太多关联。

      可是经此一遭,她才知道,每个女孩都是美的。

      她不能用自卑来遮盖,不能用傲慢来轻视,她不能忽略所有人都存在美的可能。

      “很美。”贺楮用了她平生很少听到的、能和自己有所关联的那个字眼。

      贺楮觉得手心在发烫。

      他在体验人生前二十二年都没体会过的、如此强烈的感受。

      他在胆怯,他不敢牵住她的手,怕唐突了这一刻的她。

      夏沂尔鼓足了勇气,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掌心,然后柔滑地嵌入,十指严丝合缝。

      雨声越来越大,晚宴即将开始,他们却在静默对视,看到彼此眼中有明明灭灭的冷焰火。

      有什么东西在肆意膨胀,有什么情绪在摇曳勾缠。

      说不清是谁先往前跨了一步,反应过来的时候没有人后退。

      也许某种心意早就在某个刹那注定。

      贺楮的理智一遍遍警告着他不急于一时,不要在现在冲动,不能做出让他后悔的事——

      可是去他的不要冲动。

      吻就是欲.望,就是冲动。

      夏沂尔觉得自己今夜仿佛浸泡于佳酿,一切都美好得浮在云端。她过了最初那个不配得感最强烈的阶段,眼下见到整个会场里最熟悉的人,她下意识就想去依靠,让自己所有深埋于海的心绪得见天光。

      他也没躲开。
      所以是喜欢的吧,是喜欢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们将将要吻上——

      “贺楮。”

      清泠泠一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旖旎与暧昧。

      夏沂尔猝然往后仰头,逃开时往走廊尽头望去。

      只捉到了姜焉的一片裙摆。

      她在委婉提醒。

      冷水倏地泼下,夏沂尔终于意识到现在不是亲昵的时候,妆容正盛,弄花了又要重新上,未免会推迟。

      推迟了大家都是人精,多多少少能猜出来究竟是什么事。

      又或者说猜不猜得出来并不重要,总有流言蜚语在暗处滋生蔓延,这对贺楮的家族来说不利。

      夏沂尔一步步跟着贺楮,款款往宴会大厅走去。

      四米高的巴洛克式沉棕色大门被缓缓推开,一时之间,无数人回眸望来,或尖锐或平和的目光缓缓凝聚在门口的人身上。

      在开门的刹那间,贺楮轻轻地握了握夏沂尔的手,然后把她带到了自己的臂弯间挽着。

      夏沂尔的思绪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空白。有很多念头如雾弥漫,如风散开,皆未留下痕迹。

      她从未如此成为众人的焦点,也从来没有如此正式地和不在一个领域的人见面。

      手背处烫了烫,夏沂尔垂眸,感觉臂弯的主人正微微弯折着手臂,不动声色且细心地安抚着她。

      夏沂尔又把脊背挺了挺,大大方方地接受任何目光的注视。

      贺赢和姜焉在台上发言,贺楮作为晚宴的主角不得不上去一趟,临走之前不怎么放心地看了夏沂尔好几眼。在外人看来就特别黏糊。

      “你上去吧,我就在这里没事。”夏沂尔小声地道。

      因为有太多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锁定在这边,她心中急迫,希望贺楮不要再因为自己而耽搁。

      贺楮抬手在她的耳尖拂过,在耳垂上蹭了蹭:“耳夹带久了会有痛感,痛了就摘下来,不要强行忍耐。”

      夏沂尔点点头。

      贺楮微微弯腰,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太像是一个倾身的吻,实际上贺楮没有碰到,只是说:“我的第一支舞属于你。等一等我就好,别人的搭话都不需要理会。”

      夏沂尔再次颔首,眉眼都是催促。

      贺楮低笑了一声,在众人的目光中不疾不徐地往台上走去,穿得正式无比,西装领带驳头扣,偏偏神色颇为疏离敷衍,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宴会,在座的各位无论什么样的身份都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贺赢和姜焉简要地表明了对在座各位的感谢,在对贺楮进行生日祝福之后,就把话筒递交给贺楮,示意他多说几句话。

      “非常荣幸能邀请到诸位来参加晚宴。”贺楮的语调从容不迫,“希望今日诸位玩得尽兴。”

      贺楮的声音如静水般淙淙流淌开来。舞厅内的音箱装得隐蔽,清冽又沉稳的声线一圈一圈地漾进夏沂尔的耳中。

      听觉盛宴。

      他的声音里有着些许的疏离敷衍,也没打算怎么掩藏,毕竟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少爷的性子如何。他的身份地位决定了他本不需要任何掩饰。

      夏沂尔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的人。天花板上,双层烛状缠枝纹法式水晶灯的熠熠光辉照得他冷白的皮肤愈发白,面庞的线条利落又干净,少年感与成熟感交织。非常吸引人的一种气质。

      “夏小姐。”一个女声自右耳后方徐徐传来,挺柔软的,发音倒是和南方不太一样,有种非常自然的字正腔圆。

      夏沂尔的睫毛在光下微微颤了颤,却佯装什么都没有听到。

      那道声音似乎也没那么坚持不懈,仅仅一声之后就翩然消散,几乎要让夏沂尔以为这是一场错觉。

      在贺楮即将收尾的时候,夏沂尔又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呼唤。

      贺楮从台上走下来,目光瞬间定位在夏沂尔身上,没有挪动半分,唇角上翘,弧度明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迫不及待。

      目光多多少少再次转回夏沂尔的身上。

      夏沂尔也对着他微笑,在他绕过宾客的短暂空隙,她几不可见地转过一点角度,余光捕捉到了一点影子。

      只是模糊一眼而已,夏沂尔能察觉到对方的动人。

      致辞结束,宾客们四散开来,借机邀一场舞,相互寒暄。贺家在勃艮第有大片优渥的庄园,酒窖酿制出的酒基本上不出售,仅在本家筵席上开瓶醒酒,此刻各种口感醇厚的葡萄酒供应源源不断,品尝者无一不由衷夸赞。

      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人声鼎沸,就属贺楮面前的人最多。

      夏沂尔对这样高强度的同人交谈有些无法适应,戴着微笑面具,站在贺楮身边当个漂亮花瓶。

      她几次焦虑到忍不住想走,贺楮右手自她背后一亘,单手扣住她圆润莹白的肩头,往自己怀里摁了摁,又低又慢地贴在她的耳侧:“夏沂尔,都是资源。”

      她明白他的意思是,让她学着点儿怎么洽谈,可她现在实在有点适应不了。

      这跟他之前锻炼培养她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已经有八个她听过的且实力强劲的企业老板携着女伴来了,交谈过程中贺楮不落下风,但夏沂尔的表现远不如对方的女伴。

      压力愈发沉重,夏沂尔在闲暇间隙揉了把脸颊,把发僵的肌肉揉松。

      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

      或许别人看不出来,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也以为她不过是大学生而已,家境摆在那里,是猜不透他们真实的想法的。

      可事实上,她在负面情绪感知方面的天赋拔尖得一骑绝尘。

      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尊重她的。

      他们只会出于贺楮的身份而对她“尊重”。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窒息。
      “夏小姐。”

      这一声太过熟悉的声音,让她从游离发呆的状态中一下子挣脱出来。

      她面前站着一个笑语盈盈的女人,美得夺目,声线好听到跟贺楮非常般配:“你好,我是秦妤熙。”

      夏沂尔连忙也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夏沂尔。”

      她顿了顿,觉得秦妤熙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侧眸望向贺楮的时候,夏沂尔察觉到他的神情更疏冷了些许,不过他始终没说什么。

      秦妤熙身边站着她的父亲,正乐呵呵地同贺楮讨论着新合作的项目的事情。

      这一回的项目似乎是与贺楮工作室有关,而不是和贺家公司相关,因此夏沂尔听懂了一些,知道大概是个大项目。

      ——也有可能是有关的,只不过先从工作室开口,再逐步过渡到本家。

      贺楮没立刻答应,只是沉吟。

      秦妤熙见状,略微亲昵地要拉夏沂尔往旁边走去,大抵是想顺势聊些女孩子感兴趣的话题:“我们去旁边站站?”

      宴会服务员端着特级园的各种葡萄酒在贺楮身边站定,他顺势接过一杯递给秦总,又挑了一杯橙酒递给夏沂尔:“这个味道你应该会喜欢。”

      他没多给秦妤熙一个眼神,平静淡漠到仿佛是陌生人,只是目光滑过服务员一眼,对方就意会地把剩下几支酒递到秦妤熙的面前,任她挑选。

      秦总的面色不变,秦妤熙神情自若,只有夏沂尔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非常微妙。

      秦妤熙捏着高脚杯,夏沂尔不得不跟着走,却被贺楮轻轻地握了一下手腕,没松:“就站这儿吧,听我跟秦总聊聊天,跟着秦总学点。”

      秦妤熙被明晃晃的拒绝,倒也没任何难堪的神色,只是维持着轻轻浅浅的微笑。

      夏沂尔觉得自己应该松一口气的,可实际上自从她坐在这个舞厅里开始,就一直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暖气开得很足,可她觉得自己现在更应该去外头吹冷风。

      她清楚地认知到自己在为这样的场合内耗,又同样痛苦地明白,或许这才是当初她答应贺楮协议恋爱的代价。

      他一直都没有错。

      他甚至在不断地带她结识各种人,对她展示出的在意同样也是告诉别人,一定要敬重她。

      她在这个“贺楮女朋友”的这个位置上,就必须接受一切目光的凝视、嘲讽、审判。

      指针终于指向整点。

      贺楮和秦总的交谈骤然停顿。

      装饰成各样灯盏的音响里徐徐传出乐曲声响,整个舞厅里的人们停下交谈的动作,目光再一次汇拢,集中在了贺楮一人的身上。

      贺楮拢了疏离敷衍的笑,眸中漫开一片认真,望着眼前的人,抬手替她将垂落的发丝挽至耳后跟,伸出一只宽大而干燥的手,骨节峥嵘分明,以此来充作邀请:“夏小姐有没有兴趣同我跳一支舞?”

      万千目光中,夏沂尔还是无药可救听到了自己胸口难以自控的鼓噪轰鸣,血液汩汩流动。

      她忽地生出点希冀来。

      尽管她知道这只是理智的万分之一。

      她的声音如惊鸿垂落的一片翎羽,轻轻地坠落在他的心湖,拓开了圈圈涟漪。

      她说:“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chapter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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