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56、无人能懂的寂寞

　　从天鹅镇去往钴蓝镇的路途比薇尔预想中的要远，直到日落西沉都没能看到城镇的影子，天色愈来愈昏暗，方向愈来愈模糊，薇尔不得不停下马车。

　　以利醒了，走下马车，睡眼惺忪地看向薇尔，问道：“到了？”

　　“没到……”

　　“没到？”以利惊讶，“不是笔直向南行驶的吗？中途也没有其他魔族的领地，都不用绕路，怎么会半天的时间都没到？”

　　“我也不知道……”薇尔尴尬一笑，“可能……方向偏了。”

　　以利一阵无语。

　　“先生个篝火取暖吧，这大冬天的怪冷的。”

　　“这还不是因为你？”

　　二人忍受着冬夜冰凉刺骨的空气，在马车四周捡了一些树枝柴火堆在一起，可是生了半天也没生起火来。

　　“不行，前两天下了雪，柴火太湿烧不起来。”以利放弃了，“还是躲在车厢里避寒吧。”

　　以利将马车停在一片挡风的树丛后面，和薇尔一起躲进车厢内，彼此挨着彼此。

　　“那你不是又要睡不好了？”薇尔调侃以利。

　　“没事，下午睡过了。”以利将围巾解下围在薇尔的脖子上，“你睡吧。”

　　薇尔其实想趁此机会跟以利再提一下去世界‘心脏’的事情，但是无奈于驾驶了一个下午的马车，身体非常乏累，再加上在这狭小的车厢能够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这让薇尔的身心都逐渐放松，困意不断上涌，没多久就闭眼睡去。

　　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梦。在梦里，他们生活在一个平凡的小镇上，各自的母亲都还健在，生活对于他们而言，就是院子里的花和烤炉里的面包，当然也没有豪华气派的房子，只有一座两层楼的居民房，房间也小，却温暖无比。小镇每年都会举办晚会，那晚，全镇的人都聚集在广场上，一起喝酒，一起吃肉。镇上年年轻的音乐家用他的手风琴演奏优雅的曲子，成对的夫妻牵着彼此的手，随着音乐跳动着舞步。薇尔和以利坐在广场旁的秋千上，虽然已经长大，但仍然像是两个孩子，有说有笑地聊着昨夜在书中读到的冒险故事。

　　一切都是那么的和平，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薇尔忍不住在睡梦中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以利看了眼薇尔的睡颜，又看向车窗外冰冷、黑暗的冬夜，对着玻璃哈了一口热气，白雾消散了，但是寒冷与黑暗仍在继续。

　　以利本应该是睡不着的，但是下半夜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睡着了，一直睡到明亮的阳光从玻璃窗照进车厢，才从睡梦中醒来。

　　“喂，别睡了。”以利摇了摇薇尔。

　　薇尔睁开朦胧的睡眼，望向窗外，话语含糊地问道：“要吃早饭了吗？”

　　“你真是睡糊涂了……”

　　薇尔打开车门走下马车，环顾四周，一脸疑惑地看向以利，“这是哪里啊？”昨天傍晚因为天色昏暗，薇尔没看清四周的环境，现在阳光明媚，放眼望去，这是一处他完全不认识的地方。

　　“我还想问你呢，昨天不是你在驾驶马车吗？”以利也走下车来，看着向远方不断延伸的陌生道路，心里很是无奈，“你不是说交给你没问题的吗？”

　　“啊……”薇尔挠了挠头，看向头顶上方的蓝天白云，大声感叹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

　　“别无视我啊。”

　　正说着，二人的肚子同时传来一阵叫声。

　　“上车吧。”

　　“嗯。”

　　薇尔坐回车厢，以利坐上驾驶座，调转马车的方向，继续赶路。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重新回到正轨，又花了两个小时，二人终于抵达了钴蓝镇。

　　薇尔隔着老远就看到了钴蓝镇特有的蓝色屋顶，忍不住把头伸到车窗外张望，内心激动不已。上一次去钴蓝镇还是在几个月前，他在天鹅镇受了伤，以利把他带回钴蓝镇治疗。没想到第二次来会以这样的方式，不知道此时以利的家和两年后相比是否有所不同。

　　马车驶进城镇，以利将围巾重新围上，来隐藏他的身份。

　　今天虽然寒冷，但是天气格外晴朗，金灿灿的阳光照在人的身上，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很是舒服。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不少，他们相互说笑着走进两侧的商店，或是拎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家中赶去。几位腿脚不便的老人，也趁着这难得的好天气，一同拄着拐杖到街边散步，身后跟着几只矮小的长毛狗，对着路边的花坛嗅来嗅去。

　　“以利少爷回来啦？”路边一位老人向以利打招呼，“这次又去远地方谈生意了吗？”

　　“嗯，因为赶上大雪天，今天才赶回来。”以利拉住缰绳，放慢马车的速度。

　　“车上的是谁啊？”

　　“一位远方的朋友，来我这边做客。”

　　“祝你在我们这个小镇玩得开心。”老人对车厢内的薇尔说道。

　　“谢谢……”薇尔对老人示以微笑。他没想到当地人竟然如此热情，但是最令他没想到的是以利竟然会心平气和地和一位路人说话，这与他平日里冷酷、无情的形象有点自相矛盾。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穿过一幢幢蓝顶建筑，路过碧蓝色的望天湖，向西南方向的郊区驶去，最后来到了一座带有庭院的双层宅邸前。围墙的大门敞开着，两位长相一致的少年站在门的左右两侧，迎接风尘仆仆的宅邸主人。

　　“少爷，欢迎回来。”布莱德与布奈德异口同声地说道。

　　以利没有将马车驶进庭院，而是在院门口处停下，然后走下马车，薇尔跟着以利也走下了马车。

　　“这辆马车不是我们自己的，去处理掉。”以利吩咐布莱德。

　　“知道了。”

　　“少爷，他是谁？之前没见过。”布奈德看向薇尔。

　　“他啊……”以利回过头来，也朝薇尔看去。

　　正当薇尔满怀期待地等待以利介绍自己时，以利却直接将头转回，问布奈德道：“家里有什么吃的吗？我饿了。”

　　“有的，哥哥烤好了饼干。”

　　以利和布奈德走进庭院，向着宅邸走去。

　　“喂……”薇尔卑微地跟上他们。

　　薇尔和以利面对面坐在餐桌前，吃着饼干，喝着牛奶，布奈德在厨房切水果。金色的阳光透进餐厅，落在洁白的桌布上，红玫瑰的干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现出艳丽的色彩，花瓣上的金粉闪耀着点点光芒，像是无数颗星星落在其上，美丽动人。

　　巧克力制作的饼干混合着牛奶，很快填充了饥饿，布奈德端上刚切好的橙子和苹果。

　　“你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以利问薇尔。

　　“等你跟我一起去……”

　　“不去。”以利没等薇尔说完便又一次直接拒绝了，“已经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改变的，薇尔，若是你一直执着于此，就会像利兹一样永远活在痛苦中，你迟早会堕落为魔族的。”

　　“可是……我心中非常愧疚。”

　　“当初我拒绝梅里之后，梅里让利兹带着几个手下去了那里，利兹是个明白人，没有带上他的三位副手，带了三个实力不错的魔族，可是最后回来的只有利兹一个，而且似乎没有达到梅里的预期，利兹后来也没有向其他人说起在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利神色严肃地看向薇尔，“我为什么要去尝试一件极有可能失败的事情呢？”

　　“利兹失败，是因为只有拥有相同愿望的两人一起才能将那扇石门打开，所以，以利，我需要你。”

　　“你觉得我们拥有相同的愿望吗？”

　　薇尔愣住了。

　　以利继续说道：“如你所见，我现在过着安逸平静的生活，我再也不用像当初那样每天过着被压迫、被使唤的童工生活了，我有花不完的钱，我有魔王的身份地位，住在宽敞气派的宅邸内，有人服侍我，我就算两年后死了，我也觉得没有遗憾。所以，回你该回的地方吧，哪怕你一无所有，但是至少还有明天和未来，做好你自己，不要总是想着我。”

　　薇尔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感觉胸口闷得难受。

　　“布奈德。”以利对着厨房唤道，“帮我寄一笔钱去天鹅镇。”

　　以利带着布奈德离开了餐厅，留下薇尔独自一人。

　　一片红色的花瓣悄悄落在桌布上。

　　以利走后，薇尔陷入了孤单寂寞之中。不知道是这两天的舟车劳顿还是以利刚刚那番话的缘故，他突然很想出去走一走，散散心情。

　　薇尔将随身物品留在宅邸后，来到室外，布莱德已经处理完马车回来了，正拿着园艺剪刀修剪庭院里玫瑰花的茎干。

　　布莱德的目光瞥到了薇尔，但是没有理会他，假装没有看见，继续低头忙手中的活。

　　薇尔本想上前和布莱德搭两句话，但当他向布莱德迈出步子时，那日在黄金城教堂墓地上的场景在他的眼前突然闪现，布莱德的人偶身体支离破碎的画面以及布奈德悲伤绝望的神情，薇尔至今仍然没有忘记。

　　他仅仅迈出了一步，就停下了，然后转身往庭院的大门外走去。

　　还是去外面走走吧，薇尔在心中说道。

　　薇尔来到望天湖，巨大的望天湖在明艳阳光的照射下，湖心呈现深邃靓丽的碧蓝色，湖面上水光潋滟、波光粼粼，撩动着人的心弦。

　　正当薇尔沉迷于眼前壮阔的湖景时，一个粗糙、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

　　“真是奇了怪了……”

　　薇尔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湖岸边坐着一个戴着帽子、穿着厚袄的中年男人，手里举着鱼竿正在钓鱼。

　　“真是奇怪啊……”中年男人又感叹了一句。

　　“你好，你这是在钓鱼吗？”薇尔轻手轻脚地来到中年人的身边。

　　中年人抬起头来看向薇尔。

　　“巴特先生？”薇尔惊讶，他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巴特。

　　“你认识我？”巴特倒是没有多惊讶，还自言自语地替薇尔解释，“也是，毕竟我可是远近闻名的人偶制造师。”

　　“巴特先生您在这边钓鱼吗？”薇尔问道。

　　“是啊，都钓一天了，但是连跟水草都没钓到。”巴特一脸愁苦，“真是急死我了。”

　　“钓鱼这种东西需要耐心，巴特先生别着急啊。”薇尔在巴特的旁边坐下，“而且现在是冬天，鱼应该不太愿意吃食。”

　　“你看上去不像是本地人，是从外地来的吗？”

　　“嗯。”

　　“来这里游玩还是做生意？”

　　“都不是。”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找一位朋友，想让他帮我一个忙，但是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那他不配称为‘朋友’，连个忙都不愿意帮，真小气。”

　　薇尔心说要是巴特知道这个“朋友”是以利的话可能就不会这样说了。

　　“但是啊，就算是朋友，他也并非一定要帮助你，你也应该尊重他的决定。”巴特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知道，他作为朋友拒绝你肯定有他的苦衷。”

　　“苦衷吗？”薇尔不明白以利有什么苦衷，他明明想要救以利，但是以利却不管怎样都不愿意。

　　“看你这么可怜，我钓条鱼送给你吧。”

　　“谢谢……但是也得钓得到才行。”

　　就在薇尔和巴特聊得正开心的时候，另一个声音闯入了他们的对话，他们向湖岸上方看去，只见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正看向他们，不停地喘着粗气。

　　“师傅，您怎么在这里？我找您帮天了。”小伙子向巴特狂奔而来。

　　薇尔上次在巴特的店里见过这个小伙子，他是巴特的徒弟。

　　巴特慌忙收起钓鱼竿，都顾不上和薇尔说再见，撒腿就跑。

　　“师傅，快回去工作吧，客人又来催了！”巴特的徒弟紧追不舍。

　　“我今天不想工作！”巴特一边跑一边回头说道，“钓不到鱼我就不工作！”

　　二人一个追一个赶往城镇的方向逐渐远去。

　　薇尔忍不住被他们逗笑了，但笑完想起令他苦恼的事情，情绪又瞬间跌落。巴特说的没有错，以利拒绝他并不是没有理由，不管是以利不想陪他冒险，还是以利不屑被他所救，既然已经明确拒绝了，他就不应该在以利面前反复恳求，他应该尊重以利的决定，而不是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去要求以利。

　　望天湖边空旷无人，薇尔坐了一会儿后，起身离开，回到宅邸。此时以利在庭院里的小木屋内，坐在藤椅上用书盖着脸午睡。阳光斜射入窗内，照在他的身上，留下淡金色的光辉。

　　薇尔站在木屋外看着以利。小时候的他总是不懂得以利所经历的痛苦，还一直被以利保护着，后来以利为了救他还牺牲了自己。如今他还是不懂以利，依旧被以利保护着，只是这次以利不愿意牺牲自己来救赎他内心的罪恶。

　　薇尔很寂寞，以利也很寂寞，他们有着各自的苦衷，薇尔不理解以利，以利也不理解薇尔。

　　“我凭什么让你答应我呢？”

　　薇尔低声呢喃，同时也暗自决，不再回到自己本来的世界，想要留在以利的身边。

　　虽然哈里说过，他的出现并不会改变真正的未来，但是哪怕只是两年的时间，他都想要紧紧把握。

　　就活在当下吧，就活在梦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