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36、审问

　　薇尔睁开朦胧的睡眼，发现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他努力回想昨天晚上的场景。晚餐时，班纳特依旧没有回来，薇尔便自己煮了些面条，伴着肉酱简单地吃了一顿，然后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阅读，等待班纳特回来，但是等了许久门外一直没有动静，至于后来自己怎么睡着了，又怎么从客厅来到了卧室，这些他完全没有记忆。

　　抬头一看墙壁上的挂钟，刚过早晨八点，时间还早，薇尔重新闭上眼睛，准备再睡一会儿。还没等他再次入睡，卧室外传来班纳特的声音。

　　“薇尔，你醒了吗？”

　　“师傅？”薇尔瞬间清醒，他以为班纳特会和昨天一样很早出门，没想到今天这个点竟然还在家中。

　　“早点起床，今天我要带你去个地方。”

　　“好的，我现在就起床。”

　　薇尔赶紧下床换好衣服，开门来到客厅。

　　班纳特正坐在沙发上等他。

　　“桌上有两片面包，带着路上吃吧。”班纳特站起身，从立式衣架上取下外套，然后向门口走去。

　　薇尔拿起两片面包跟了上去。

　　“师傅，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见神首大人。” 班纳特直截了当地回答。

　　薇尔突然愣住了，神首是神之境权位最高的存在，也是神族的统领。神首要见他，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审问这次在人间发生的事情。

　　“你害怕吗？”

　　“有点……”

　　“切记不要说谎。”班纳特提醒薇尔，“神首大人能够‘看’透一切，不管他问你什么，你听的懂还是听不懂，都要如实回答，一旦撒谎……”

　　“一旦撒谎会怎么样？”

　　“你可能就回不来了。”

　　班纳特说得轻描淡写，薇尔听后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他们沿着宽阔的大路，一直向神之境最中心的区域走去。一路上，薇尔发现有无数双眼睛从四面八方看向他，闲言碎语在他的耳畔边嗡嗡作响，吵得他头疼。就在他忍受不了时，班纳特伸手将他一把揽到身边。

　　“薇尔，要成为命运之神就不能畏惧命运。”班纳特轻拍薇尔的肩膀。

　　“嗯。”薇尔低垂着眼，用力地点了点头。

　　没走多久，一堵高耸的白色围墙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气势夺人的金色大门镶嵌于白墙之间，大门之内，便是传闻中的光之境——神首大人和目居住的地方。薇尔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光之境，会是以审问对象的身份，而不是以神位继任人的身份。真是可悲、可气又可笑。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班纳特停下脚步，“你自己进去吧。”

　　“嗯。”薇尔告别了班纳特，独自走向金色大门。

　　大门的左右各有三只眼睛，它们的目光都注视着正下方。薇尔走进目光之下，六只眼睛逐渐合上，大门缓缓打开。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班纳特，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片金光璀璨的沙地，每一颗沙都是一粒黄金。踩在上面的每一步都非常绵软，但是深陷其中之后，每一次抬脚都格外沉重。

　　一个皮肤黝黑、面无五官的少年正站在沙地上等待着他。他凹陷的眼窝处用金粉绘有一双眼睛。

　　这是二目。

　　薇尔回想起在罗伊沙记忆中二目的模样，也就是十四年前的二目，还是个高大的成年男性，不知为何现在却变成了少年的身形。

　　二目向薇尔招了招手，意思是让薇尔跟着他走。

　　薇尔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他们踩着沙地，一直向前走。在他们的正前方，是三个巨大无比的金色立方，参差不齐地堆叠在了一起。

　　二目停下脚步，指了指前面的这座建筑。

　　薇尔明白他的意思，向他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独自向建筑走去。在建筑的最底部，有一扇狭小的门，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薇尔原以为里面会是正常的室内房间，但是出乎了他的意料，里面是一片无限延长的空间，没有限制的墙壁、屋顶，也没有家具摆设，有的是广阔无垠的黑白方格地面，以及一条望不到尽头、直伸向天空的旋转式楼梯。地上有一堆散落的千纸鹤，它们看到薇尔，扑打着翅膀飞向天空。这里的天空没有蓝天白云，是一片无尽的苍白，在半空中，漂浮着几个巨大的画框，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坐在画框之上。

　　那个身影注意到了薇尔，画框靠近楼梯，他从画框上跳下，然后顺着楼梯来到地面。

　　薇尔的眼睛始终盯着这个一身皆白的人，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头发，白色的眼睛，以及近乎于白色的皮肤，唯一违背这一身白色的是他眼睛下方黑色的眼袋。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问。

　　“神首大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你叫过来吗？”他又问。

　　“是为了审问我。”

　　“不错，你自己应该也清楚，一直以来，其他神族对你有颇多的意见，这次又闹出这样的丑闻，所以我不得不亲自处理这件事情。”神首一边围绕着薇尔缓缓踱步，一边不紧不慢地述说道，“候选人的资格自然是没有了，如果这次审问你能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在神之境安排一份轻松的工作，至少这辈子也算是无忧无愁了。”

　　薇尔的内心逐渐攥紧，他本来必然会成为命运之神，可就因为自己一时糊涂犯的错误，从此与神位再无缘分。

　　神首拍了拍手掌，一个黑皮肤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除了眼窝上绘有两个眼睛之外，额头上还有第三只眼睛，这是三目。三目一手拿着鹅毛钢笔，一手端着本子，走到薇尔的身旁。

　　“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

　　神首向天空招手，一个巨大的画框降落在薇尔的面前，千纸鹤向画框飞来，为画框填充上白色的纸面。

　　“它会反映出你潜意识中联想到的画面，所以不要说谎，好吗，薇尔？”神首站到薇尔的身后，看向画框，“一直以来魔族和神族都是势不两立的敌对关系，为什么在人间的时候，魔族没有杀你？”

　　“我刚到人间的时候也遭到了魔族的袭击……”画框内出现薇尔和克雷尔在天鹅镇中心广场相遇的画面。

　　“请不要说多余的废话浪费彼此的时间，回答我的问题。”神首提醒薇尔。

　　“因为……因为以利想利用我的能力寻找一个人。”此时画框中出现的是薇尔跟在以利身后走在花园中的场景。

　　“什么人？”

　　“魔王利兹十四年前丢失的孩子。”

　　“利兹啊，当年他和罗伊沙的事情也是让我相当头疼，虽然当初没能处理掉利兹，但是至少把罗伊沙处理掉了，她的孩子虽然逃走了，但是在找人这方面，班纳特的效率可比你高很多。”

　　薇尔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神首这句话背后的含义。贝蒂说过，罗伊沙的孩子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原来是有神族在背后操作。

　　神首走到画框前，看着画框内的罗伊沙，语气冰冷地说道：“神族是神圣的，绝对不能跟魔族同流合污，你明白吗，薇尔？”他说完看向薇尔。

　　薇尔点了点头。

　　“下一个问题，你跟着以利，接触了哪几位魔王？”

　　薇尔努力回忆他跟以利的经历，“第一夜利兹、第二夜克林、第三夜尔文、第四夜里奇、第十夜维恩多这五位，第六夜洛伊斯和第十六夜安娜可可是和贝鲁特在一起的时候遇见的。”

　　“等等，这是在哪里？”神首指着画框中的画面问道。

　　“利兹的温室花园。”

　　“你去了利兹的家？为什么利兹会让你进他的家里？”

　　“不知道，当时他的手下说利兹想见我，就把我强行带去了，但是简单地见了一面之后他就离开了。”

　　神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不是利兹想见你，利兹对于魔族和神族的事情从来不放在心上，都是交给他的手下去处理。这些年，他之所以一直占据着第一夜的位置，一是魔族中没有可以赢他的对手，二是他利用魔王的身份一直在寻找复活洛伊斯的方法，第三，当然这一点是我的猜测，‘牧羊人’可能在他的身边。”

　　“‘牧羊人’？”

　　“‘牧羊人’只是个称呼，每一个魔族在变成魔族的时候都会见到‘牧羊人’，是‘牧羊人’赐给他们能力。‘牧羊人’的存在就相当于我对于神族的存在一样，你们的神力都是我赐予的，你们使用的神器都是我创造的。”神首神色严肃地看着薇尔，“你在利兹家里，除了见了利兹他们几位魔王，还见了谁？”

　　“没有了。”

　　“真的没有？他家中没有仆人吗？”

　　“没有。”

　　“那就奇怪了。”神首低着头陷入了沉思，“三百多年了，还是找不到‘牧羊人’的线索。”

　　神首没有继续提问，薇尔也不敢擅自说话，气氛陷入了沉默。

　　“哦，对了，还有件事要通知你，明天上午要对以利行刑，到时就由你来处死以利吧。”神首向画框轻轻一挥手，纸面碎裂为无数的千纸鹤飞向天空，他坐上画框，逐渐漂浮到空中，“没其他事了，你可以走了。”

　　三目收起本子和鹅毛钢笔，对薇尔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她手势所指的方向，立着一扇门，正是薇尔进来时的门。

　　“三目，去看看班纳特在不在外面，在的话让他进来见我。”

　　天空中传来神首的声音，三目点了点头。

　　薇尔跟着三目沿着原路走出光之境。班纳特正一脸愁容地站在门外，看到薇尔出来才露出了非常勉强的笑颜。

　　“神首大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薇尔摇了摇头。

　　三目拍了拍班纳特，指了指金色大门。

　　班纳特明白了她的意思，嘱咐薇尔道：“薇尔你先回去。”

　　“嗯。”

　　班纳特跟着三目进去后，金色大门缓缓关闭。

　　薇尔对着星罗棋布的夜空叹了口气，他突然很怀念人间的蓝天白云，为什么只有神之境不管白天还是夜晚都是一片深色的星空呢？星光是如此的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薇尔刚出光之境，他被剥夺候选人资格的消息便传遍了所有神族的耳朵，回家的路上听到不少来自路人的纷纷议论。从他们的语气中能够听出他们幸灾乐祸的心情，他们常年以来嫉妒的对象终于身败名裂了，他们高兴，他们庆贺，虽然这跟他们没有一丝半毫的关系。

　　如果是昨天，薇尔可能还会暴怒，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所谓了。就算再怎么挣扎，他也无法成为命运之神，他这十年的努力算是白费了。但这又怪得着谁呢？是他自己妥协了魔族，是他自己犯了糊涂，只能怪他自己，还有那个将自己的计划打乱的以利。他现在一想起以利就莫名生气，如果不是以利强迫他、威胁他，他就不会跟魔族扯上这么多关系，但是……当初从克雷尔手中救下他的也是以利，这究竟该怎么算？薇尔不知道，他现在觉得脑子很混乱，胸口很烦闷。

　　薇尔突然觉得很累，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非常的疲惫。他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不在乎来来往往路人的目光，只想休息一下。

　　“你们听说那个消息了吗？”

　　一群路人有说有笑地沿路走来，薇尔不猜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讨论他的事情。

　　“战争之神的一位候选人，好像是叫贝鲁特。”

　　薇尔有点出乎意料，路人的话题竟然不是自己，他偷偷竖起耳朵听他们的对话。

　　“贝鲁特？就是前两天从人间回来的那个？他怎么了吗？”

　　“听说卡兰大人已经决定让贝鲁特成为战争之神的继位人，神首大人那边也已经批准了，等贝鲁特伤好了就举行继位仪式和上任典礼。”

　　“就因为他跟魔王干了一架？但是贝鲁特不是输了吗？”

　　“你要知道，贝鲁特当时只是一个候选人，但是对方可是魔王第九夜以利，光是敢去挑战魔王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要不是他的搭档，那个薇尔是个废物，贝鲁特早就把以利给拿下了。”

　　薇尔听到此处忍不住笑了，作为一个当事人听一群局外人讲述他们道听途说的故事，忍不住攥紧了拳头。他们不知道当时以利没有使用魔族的能力，仅是凭借自身的实力赢了贝鲁特，他们也不知道他当时想要帮助贝鲁特的急迫心情。对于局外人，他们只在乎故事的剧情，从来不会关心故事的真相。

　　“贝鲁特……贝鲁特……”薇尔低声反复念着贝鲁特的名字，“我真是太大意了。”他突然明白，这背后最大的赢家是贝鲁特，不管是他自己，还是以利，都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