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露相思》缺席琵琶手

3、未见的光明

　　御天宫香火极旺，来往行人摩肩接踵。但顾嘉年不似来人那般匆匆，她站在稍僻静的地方踯躅了好半天。她不是在怀疑观音灵验与否，她是在想，烦事那么多，她究竟该向神仙祈求些什么比较合适？想先在心里盘算好再进去和神仙讨价还价去。

　　“这里的观音大士可灵了，我妈当年结婚五年都没怀孕，就是来这拜了，才生下了我。我舅舅当年生意失败，也是拜了这里的观音，才出现了转机东山再起。”
　　“这菩萨是你家亲戚吧，这么给力。”
　　“少废话！赶紧走！”
　　“好好好……”

　　“这位福主……”

　　顾嘉年回过神来，看见一道人模样的人穿着个灰布褂子，背着个灰色褡裢，一头银发绾成了个工工整整的发髻，白胡及胸，双颧耸立，仙风道骨的样子。

　　“您……是在叫我吗？”

　　道人行了个礼，道：“贫道见福主在此停留甚久，眉间有道郁气纠结，想是有烦心之事。”
　　“没有，我只是路过。”这是在拍戏，还是什么新型骗局？顾嘉年正想走开，那僧人又说话了。

　　“遇上便是有缘，福主若信得过贫僧，这有一道符赠与你。”
　　“呃，谢谢了，但我并不需要。”

　　“其实这道符并非给福主，而是给你最亲近在意的那个人，我料他近期会有一场凶险……”

　　“对不起，我真的不信这个。”没等他说完，顾嘉年便快步走开，只听那道人那一声声“无量天尊”极不真切的虚化在了一片嘈杂声中。心里冒出一个声音：你若是不信，来这里干嘛？

　　她很快随着人流跨进山门，进了慈航殿，迎面是一尊通体庄严的慈航真人手捧着玉净瓶。上大学的时候顾嘉年勤工俭学，考了个导游证，课余时间经常接些散团，这里是必到的景点之一，所以对这里，她可是熟悉极了。可是即便来了那么多次，其实一次也没进过大殿烧过香，她从不认为满天神灵有那闲功夫理会她的苦处。

　　她花了60块钱买了三根香，插在殿前的香炉里，然后排在队伍后头缓慢的朝前走。有人很虔诚，三起三拜三叩，有人跪倒就叩，跟小鸡啄米似的，有人连跪都不跪，双掌合十就拜三下……终于轮到她了，可前面那个女人迟迟不肯起身，贪恋的倒伏在垫子上。

　　大殿里烟雾缭绕，顾嘉年看得有些恍惚，突然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回过神来，前面已经没人了。她笨拙的跪了下来，学着人家的样子，俯下腰身，摊开双手，手背触地，深深埋下了头，直到额头触着幽凉的地面，她才心慌意乱起来，求什么呢？要知道她需要祈求的事太多，一股脑都丢给了菩萨，纵是神仙也为难。

　　她四岁被现在的父母抱养回来，父亲顾国庆是个好人，母亲厉华却是童话故事里的后妈。好在她对自己的境遇要求也不高，能吃饱穿暖，能接受教育就好了，看点脸色、厚此薄彼，她早就不放心上了。但父亲对她的偏爱，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的，现在她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每月发了工资很自觉的回家交家用，对厉华没有超过原则的要求予取予求。只是前段时间摔了一跤后爸爸的身体一直没恢复好，不知会不会和刚刚那位僧人说的那场凶险有关联，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便一求家人平安吧。

　　她直起腰身，再次伏下身子。这一低头让她想起这五年间要说有快乐，大抵都是工作带她给的满足和成就感，在家庭和情感上无所依靠的时候，它便成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如果连它都失去了，她又该何处漂泊？平静的日子已经过习惯了，她恐惧再次陷入生活的泥沼。二便求公司能突破瓶颈，安然度过难关，大家也不必各散东西，要知道现在要找一份工作有多困难。

　　她第三次俯身下去，脑子里闪过的是那天晚上的片段，乱糟糟的，理也理不清情绪。好吧，就这样吧，菩萨喜欢不贪心的子民，她站起来掸了掸裤上沾染的香灰，仰头又看了看宝相庄严的观音，便匆匆走了出去。

　　顾嘉年推开公司的门，和以往周末热火朝天的喧闹不同，项目都停了，已经不再需要加班了，屋里十分安静，她走到程昱办公室门口，门虚掩着，还没进去，已经闻到呛鼻的烟味。

　　她轻轻叩了叩门，正仰面深靠在转椅上的程昱微微支起了脑袋，看到是她，又疲惫的靠了回去。
　　“你昨晚又没回去？”

　　他似有似无的唔了一声，顾嘉年皱眉，走上前去帮他把窗户敞开，拉开了厚厚的窗帘。强光让他“嘶”一声举手挡住了眼。
　　“你脸色好糟糕，不会是病了吧？”她探了探他的额，惊呼了一声，“这么烫！”
　　“哎，没事。”

　　顾嘉年架着他胳膊试图把他拉起来，“你跟我去医院吧。”

　　“我说了没事！”他烦躁的拂开了她。

　　顾嘉年有些生气，“公司还没倒，你就先倒了，你让我们指望谁去啊？”

　　“倒了，已经倒了！没希望了，你明白吗？”

　　顾嘉年愣了一下，“不是还有希望吗？那个红鹤，那位游总……”

　　程昱微微晃了晃头，没有说话。

　　顾嘉年心头一恸，怔怔的看着面如死灰的程昱。就这么过了半晌，她缓缓说道：“就算公司不能继续，人也得活着不是？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烧不动了，我太累了，这些年……”

　　“我知道，这些年你除了工作没别的……也好，也该抛开工作放松一下了。”

　　“还有别的选择吗？”程昱苦笑一声，撑着桌面企图站起来，但双脚发软，他又重重的摔坐了回去，喘着粗气，顾嘉年急忙上前掺他，“车钥匙给我，送你去医院打一针吧。”

　　程昱站起来斜倚着嘉年，喃喃的说：“嘉年，那你怎么办呢？”
　　“你就别管我了，野草栽哪儿不能活。”
　　“你呀……”
　　“快走吧。”

　　因为驾驶技术不熟练，顾嘉年开得格外慢，握着方向盘不断的左顾右盼，程昱揣着手靠在副驾驶座上看她。察觉到视线灼热，顾嘉年有些不好意思，蜻蜓点水般扭了扭头对他说：“你一夜没睡，现在先闭会儿眼吧。”

　　程昱忽然伸出手，在她的发丝间捻下了点什么，用手指搓了搓，又嗅了嗅，“香灰？”
　　“噢，“顾嘉年慌忙掸了掸头发，“最近霉运缠身，又丢钱包又丢手机还面临失业，就去御天宫烧了柱香去去晦气。”
　　“呵，你还信这个。”
　　“病急乱投医呗。”

　　“其实你可以去韦博那，磐石发展得还不错……现在工作也不好找。”
　　顾嘉年默了一阵，说：“我再想想吧。”

　　韦博也是橘子的创始人之一，和程昱是大学同班兼死党，因理念发生了严重分歧，他在公司刚有起色的时候带着几个最核心的技术人员出逃另立了门户，橘子险些夭折在那一次。这些年韦博也曾“策反”过顾嘉年，许诺会给她比橘子更优渥的待遇和前途，可那时的顾嘉年坚定的站在程昱这边的，她非但没跟着他去，还将他狠狠痛骂了一顿，但韦博还是说出了只要你想来，我这边的大门随时为你而开的活话。其实这些天她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一想到程昱那份为了橘子肝脑涂地的坚持，她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大不了是被淹没，就跟着一块儿沉了吧。

　　进了医院，验血，交钱，输液，都是顾嘉年在跑，程昱坐在椅子上等护士把针头扎进了手背，他紧蹙的眉头才稍稍舒开。

　　“估计得4小时才能输完。”顾嘉年看了看表。
　　“你有事就先走吧。”
　　“你一个人坐着也无聊，我回家也是待着，我陪你说会儿话吧。”

　　程昱咧了咧嘴，突然察觉自己对这个动作是那么的陌生。他是有多久没笑过了？这些年来这样忙碌，到头来一场空，都是为了什么啊？他轻轻叹了口气。

　　顾嘉年拍了拍他的手，“别郁闷了，做到这个地步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强了，人生至少圆满了一大半，就差找个老婆生个孩子，你也该别无他求了。”

　　“想得好简单。可我是个男人，没有理想和事业，怎么会有女人喜欢？”
　　“怎么会没有？我觉得你很好啊。”

　　程昱怔了一怔，抬头看见顾嘉年亮晶晶的眼。这些年脑子里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竟没有好好的看看这个长久跟在自己身边的人。

　　其实细看她五官是好看的，眼眉清秀，可能是因为不太修边幅，看上去实在算不得漂亮女生，面色总是苍白里泛出一层淡青，弱柳不禁风的模样，但和她单薄身材相反，她的眼里总有一种笃定踏实的神情，仿佛无论怎样被世界无情对待，她总能温和吞咽，哪怕是一口毒药。

　　想当初，公司在刚有构想的阶段，他们几个人满怀着创业的激情满世界扑腾，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他们只能尽可能的压缩生活成本，有余钱下下馆子，没余钱就吃泡面啃馒头，个个面有菜色。

　　有一回，顾嘉年来他们的出租屋参观了一圈，离开时问他要了把备用钥匙，第二次上来她带来了几斤排骨，她帮他们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把排骨也炖上了。第一个回来的人是韦博，他一推开门就愣住了，惶恐的说了声不好意思，走错门了，又匆匆退了出去。顾嘉年急忙将他喊住。陆续进门的几个人都有类似的情形，围着屋子转了半天都不敢相信，直夸她是田螺姑娘。再看到那一锅香气四溢的土豆胡萝卜炖排骨，他们更是炸了锅，当时他还揽着嘉年的肩说，这妞咱内部消化了吧，猜拳看谁娶回家得了。顾嘉年一脸嫌弃的说，你们消化不了我。

　　夜幕降临了，仄逼的屋内香气弥漫，他们围着桌子一边吃一边热火朝天的交流着一天的收获和遭遇，丈量着距离终极目标又近了几寸，时而因意见不同高声辩论，时而因所见略同击掌欢呼，一个小黑板上画满了他们对梦想轮廓天马行空的勾勒，而顾嘉年呢？她总是坐在一边极有兴趣的听着，偶尔也插一句她的想法。那时候虽是一穷二白，但生活却是那么充实……

　　可是转眼数年，亲密战友一个个远走，眼下竟就剩了一个顾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