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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八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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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的日子到了,不同于谭婉秋大哭大闹,抱着爸爸妈妈撒泼打滚,谭四月只是紧紧的握着书包肩带,眼里充斥着面对未知的仓皇,但他仍是笔直乖巧地站着,听着爸爸妈妈对谭婉秋关切的唠叨。
在谭钱青的安排下,他们俩分到了一个班,在老师的带领下,他们来到了新班级。
“大家好!我叫谭婉秋,“香万里,看菊绒,婉秋不逊夏日红,天高放远舒云展,好把年思入画中。”我的名字就是出自这里面。”谭婉秋站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背着诗,得意洋洋地扬起脑袋,用鼻孔看台下的同学,享受着台下雷鸣般的掌声。
“大家好,我……我叫谭四月。”轮到谭四月自我介绍,谭四月十分怕生,因此他格外紧张,腿一直打颤,声音也在抖,他的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台下的同学。
“四月?三月份后面的那个四月份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啊?”一个圆滚滚的小孩举起胖乎乎的小手问道。
“因为……因为……”谭四月声音微如蚊呐。
“因为他是四月出生的啊!”谭婉秋抢着答道。
台下又引起了一阵轰动,不过不是掌声,而是笑声。
“怎么叫这个名字啊哈哈哈哈哈哈……”
“我是六月生的,我叫陈六月哈哈哈哈哈,你是徐九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九月哈哈哈哈哈小胖你怎么这么会玩!”
小孩子的无心之举可能会影响另一个小孩子的一生,这不是虚言,他小他不懂事,那另一个小孩子年龄就大了吗?为什么他就要被迫变得懂事,学会谅解?
谭四月在嘲笑声中死死低着头,含着泪咬着下唇,怯懦地走下台,与谭婉秋的讲台边上的座位隔的远远的,去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垃圾桶的旁边,缓缓坐下。
只是这一坐就是六年。
六年里……
谭四月沉默寡言,不苟言笑,成绩又差,又笨又呆,没有小孩子愿意跟他玩,老师点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也不吭声,因此老师都觉得他性格古怪,也不怎么喜欢他,对他带有偏见。
相反,谭婉秋人缘极好,但她讨厌谭四月,所以她时常造他的谣,他也从不辩解,他知道辩解于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他知道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很多人讨厌着。
他还小,他不懂,他也不想去懂。
只是人生从来都没有想不想,人总是在被迫地去成长。
“谭四月我要喝牛奶,去给我买!”
“可是快要上课了啊,要不这节课下课我给你买。”
“我不管,你不给我买我就跟爸爸妈妈说你欺负我,看他们不打死你!”
“别!我现在就去买。”
迟到,罚站,挨骂。
“谭四月爸爸给你的零花钱呢?”
“这呢,怎么了吗?”
“拿来,我要买新出来的芭比幻彩贴纸。”
“可是,这是爸爸给我买文具的钱。再说了,你自己……不是有吗?”
“我自己的?那可是我要留下来买文具的钱,你成绩又不好,买文具也是浪费,还不如给我呢。”
“我……”
“拿来吧你!”
老师规定买本子,没钱,没买,罚站,挨骂。
“我妈说了,“四”这个字可不吉利了,他还叫这个名字,啧,离他远点儿,走近了要倒大霉呢!”
体贴懂事的班长对他是嫌恶的。
“四月一日出生的?那可是愚人节诶,你是愚人节出生的啊哈哈哈哈哈哈,你出生刚好是个笑话啊。”
博学多识的学习委员对他是蔑视的。
“听说他一出生他亲妈妈就死了,他害死了他妈妈,真是恶心。”
乖巧温柔的生活委员对他是憎恶的。
“他长的那么漂亮,跟小女孩一样,一点都不像男孩子,娘娘腔,真恶心。”
漂亮温和的班花对他是嫉妒的。
“他成绩真差,我妈不让我跟成绩差的人玩,跟这种人玩了会变坏的,他就是个差生,长的好看有什么用。”
成绩最好的尖子生对他是抵触的。
“听婉秋说他老是欺负她,这个人真是烂透了,婉秋性格好,成绩也好,他一定是嫉妒,才欺负婉秋,真恶心!”
谭婉秋最好的朋友对他是怨恨的。
孤立,侮辱,诋毁,造谣,谩骂,不屑。
学校里的学生是这么对他的。
谭四月在学校里就这么过了六年。
回到家里也并没有什么差别。
“这就是你考出来的分数?你摸摸自己的心,你对得起我吗?你看看婉秋的成绩,再看看你的,都是我的孩子,你是不是智力有问题啊!”
谭钱青的巴掌打到脸颊上是麻麻的疼。
“我听老师说你经常迟到,在学校里性格孤僻,不理同学,你还挺拽啊,你拽什么啊你,你才多大啊,就把社会上那套带学校去的,都是跟谁学的啊你!”
谭钱青的脚踢到肚子上是闷闷的疼。
“谭四月你个狗杂种,你把婉秋怎么了?!她练习册掉了你就把你的给她啊,不给就算了,你为什么还欺负婉秋,要不是婉秋跟我说我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大能耐呢?!”
孙蕾的手掐在胳膊上是刺刺的疼。
“谭四月!把爸爸给你的零花钱给我!不给?不给我就跟妈妈说你欺负我,你个小三生的杂种,那钱本来就全部是属于我的,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打死你!”
谭婉秋的拳头打在背上是沉沉的疼。
打骂,污蔑,偏心,厌恶,争吵,怨恨。
家里谭四月所谓的亲人是这么对他的。
谭四月在家里就这么过了六年。
家和学校是最美好的两个地方。
谭四月却并不这么认为。
于他而言,家不过是一个吃饭睡觉的牢笼,学校不过是一个人多书本多的闭塞空间。
他早已不知道什么是爱,也忘记了怎么笑,他被平淡乏味的生活磨成了一副行尸走肉。
他不过是在这两个人间炼狱里来回往复罢了。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很快,谭四月和谭婉秋已经初二了。
初中时二人就不在一个班了,谭婉秋成绩优异,在重点班(1)班,谭四月成绩不好,在普通班里最差的(22)班。
到了初中,谭四月以为大家都相对成熟,不会再有幼稚的想法和无理的玩笑,然而,到了初中,大家的恶意似乎变得更加明显,欺负也变本加厉。
他长的好看,有人嫉妒;他成绩不好,有人鄙视;他不苟言笑,有人不满。
谭婉秋在外人面前是个十分完美的学生,她的人缘一直都很好,也正是因为她的朋友多,谭四月干过的或者没干过的丑事,都人尽皆知,讨厌他的人越来越多,欺负他的人也越来越多。
有人传他克死生母,有人传他偷窃东西,有人传他打骂同学,甚至违法乱纪的事也有人传。
谣言总是经过加工修饰,以此达到人们满意的效果。
传播的速度极快,当事人却从来都没有解释,准确来说,是没有人愿意听他解释。
听众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听着刺激就完了。
习惯了黑暗,慢慢就变得淡然。
比深夜,比生活更黑暗的,是人心。
谭四月谭婉秋隔着两栋教学楼,每到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谭四月要飞奔到学校商店买牛奶,再横跨两栋楼将牛奶送到谭婉秋手里,这套流程他早已烂熟于心,从小学一个班到初中两栋楼,八年如一日,不论刮风还是下雪,晴天还是雨天。
“迟了一分多钟,我不喝了。”谭婉秋在一堆小姐妹中间捏着手表,神情高傲,享受着小姐妹对她崇拜的目光,不去接谭四月送来的牛奶,甚至连眼也没抬。
“那这牛奶怎么办?”谭四月淡淡地问道,他早已习惯了这位大小姐的脾气,连句“为什么”也懒得问。
“赏你了。”谭婉秋高傲地撩起眼皮,嘴角带着嘲讽的笑。
谭四月的眉毛不由自主皱了起来,仍然将牛奶举着,静静地看着谭婉秋,没有动作。
谭婉秋看见谭四月皱眉头,一下子生出了一股气愤。
“不要?这可比过期的牛奶好喝。”
谭四月猛地一震,“你什么意思?”
“哟,明知故问呢,上个星期家里那丢到垃圾桶里过期的牛奶,是你喝了吧?”谭婉秋带着笑意说着。
那盒牛奶是谭婉秋用来羞辱谭四月的,那天在家她把牛奶给谭四月,说是给他喝,谭四月还没来得及接过,谭婉秋就直接丢进了垃圾桶,又命令谭四月捡起来喝光。
这盒过期牛奶的故事确实不堪,不堪的人却不是谭四月,只不过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人知晓,也无人在乎。
她说的时候刻意抬高了音量,足以让围观的所有人清楚地听到。
谭四月身体僵住了,看着谭婉秋,目眦欲裂,他的身体开始克制不住地发抖,脸以极快的速度变红,谭婉秋对着他愤恨的目光,丝毫不避,勾着嘴角,挑衅地看着他,还挑了挑眉。
谭四月听着周围人的嘲笑声,再也没有力气举起牛奶,牛奶从他手中脱落,摔在地上,牛奶被溅起了一些,引起了部分人的惊叫,谭四月局促不安地摇着头,转而仓皇地跑走。
“明天可不许迟到了哦!”
谭四月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身后传来谭婉秋恶意嘲笑的声音,谭婉秋清亮的嗓音于他而言就像猫爪挠玻璃一样刺耳。
第二天。
谭四月在教室里上课,他麻木地盯着黑板上老师密密麻麻的板书,平淡的眸子里看不清情绪。
他清晰地听到四周的人在议论他,“过期”“牛奶”等字眼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缠绕着他,他压抑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诶,你听说了吗,他居然喝过期的牛奶,还从垃圾桶里捡来喝,真恶心。”
“什么?这么刺激?谁啊?”
“还能有谁,谭四月啊!”
……
谭四月的手开始轻微地颤抖,脸上仍然是麻木的神色。
“咔”的一声,他手里的劣质钢笔散了架,漏出来的墨汁糊脏了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他下意识摸向桌肚,空空如也。
纸又被他们拿去用了。
他脸上浮现出了茫然的神色,偏头看了看同桌,同桌装作没看到,假装写笔记,他又看了看隔着过道的同学,那个同学干脆倒头装睡。
他的眸子黑沉沉的,神情又变得麻木,任黑墨水在手指上变干,他仍然没有动作。
“咚~咚咚咚~”
下课了,是大课间,谭婉秋要喝牛奶了,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刚走了没两步就往前一个趔趄,他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他看向身旁故意伸腿绊他的徐刚,张了张口,微微垂首,什么也没说。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把谭同学给绊着了,不过好可惜,谭同学没摔倒呢。”徐刚横肉堆积的脸上满是挑衅。
“没事。”谭四月冷冷地说道,他习惯了被捉弄,自动忽略徐刚后面的那句话,径直出门。
一路上他发现学生们一看到他就开始窃窃私语,谈论的对象是谁,谭四月心知肚明,对于旁人的议论他选择忽视,买到牛奶一路狂奔来到谭婉秋的所在班级的教学楼前。
与往日不同,谭婉秋没有在这里享受着小姐妹的簇拥,也没有抱着胳膊准备看他的笑话,她不在这里。
五分钟过去了,依然没见她的踪影,谭四月微微皱眉,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教学楼,来到谭婉秋的班级门口。
他走到门口,看到(1)班班内的景象,他有种莫名其妙的躁动,这个班很不一样,至少与谭四月的班级很不一样,没有乱扔的纸团,没有闷闷的脚臭味,也没有四处溜达爆粗口的混混同学。
这里有高高堆起的书本,整整齐齐摆放在笔筒里的钢笔,干净明亮的桌面,安安静静坐着刷题的学生。
谭四月对这里不自觉地产生了一种向往。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后,谭四月无奈地轻轻摇头,心里想着:重点班到底是重点班,不是什么人都配进的,别异想天开了,在(22)班垫底还妄想进(1)班,做什么梦呢。
他正想得有些出神,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他下意识抬眸,是谭婉秋最好的朋友——赵岩岩。
“你怎么会在这?”赵岩岩看到他有些意外。
谭四月没有说话,只是举了举手中的牛奶。
“送牛奶?!”赵岩岩的表情开始变得震惊。
谭四月有些疑惑,轻轻蹙眉,冷冷地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赵岩岩看着他,有些好笑:“不会吧,你该不会不知道吧,这个事都不跟你说?”
谭四月有些烦躁,不满地眯了眯眼睛:“你想说什么?”
“呵,看来你还真不知道,婉秋爸爸出车祸了,送医院抢救去了,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早自习孙阿姨就把婉秋接走了,你好歹也算婉秋的哥哥,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谭四月有些错愕:“车祸?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脑子里响起阵阵嗡鸣,人有些站不稳,扶着墙壁缓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诶?你干嘛去啊?”赵岩岩望着他的背影好奇地问道。
谭四月突然转身,沙哑着嗓子问道:“在哪家医院?”
“不知道。”赵岩岩摊了摊手。
谭四月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走出教学楼,一出教学楼,他立即飞奔到教室。
“报告。”
谭四月细长白皙的手指搭在门框上,青筋凸起,再加上手指上糊了黑墨水,称得他的皮肤几乎白得病态,他凌乱的发丝沾了汗,被搭在额前,胸膛起起伏伏,不停地喘着粗气。
老师看见了他,不满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继续讲课。
“老师,对不起,我有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