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光者》言家浪客

31、东洋间谍

　　上海是一个分裂感极强的地方。
　　你能想象到，东区战火纷飞，西区歌舞升平吗？怕是不能的，毕竟这种耻辱到狼狈的分裂，是现代人怎么想象都感受不到的。
　　日.本人还是有些知道“分寸”的，知道什么对方该轰炸，什么对方不该轰炸。就比如，这个租界是万万不能攻打的，但华署区域那是可以多炸炸的，华街死了成百上千的华国人不要紧，但战火的热浪烫伤了西洋人那就是罪不可赦的了。
　　秉持着这种“友好”“分寸”的原则，美租界简直太平的像是天堂，行走在美租界街上的美联邦人、白俄人、英吉利人、印度人等等等等，看着不远处华署区域的炮火，都笑着议论着刚刚那枚炮弹能轰炸多少英里、能炸死多少个华国人。
　　他们谈论的不像是残酷无情的战争，而像是刚刚观看的新出台的战争电影，也是，华国人领土上的战争在他们眼里不就是3D立体的“电影”吗？十分身临其境的啊。
　　他们在美租界的街道上，笑着议论着。
　　方泽谌就这样坐在车上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国家软弱，所以同胞的死，只是他国眼中的乐子。
　　他揉着眉心，感到万分疲倦。
　　前面驱车的小刘瞧见了，担忧地问道：“先生还好吗？需要前往医院吗？”
　　方泽谌摆了摆手，闭着眼：“没事，回『湘黎公馆』。”
　　小刘闻后，思索后道：“先生，王叔今天早上接到电话说，隋先生今天下午会来拜访。”
　　方泽谌皱着眉头，显而易见的厌恶。
　　“嗯，等会在格林酒店订好位子。”
　　“好的先生。”
　　方泽谌今天被浦东商会那群老东西吵的心烦气躁，本来是不想搭理隋斯处那张令人作恶的脸，根本就不想虚与委蛇。但是一想到对方居然罕见地主动出击，他不想功亏一篑，只能忍着恶心继续虚情假意。
　　要知道，今天的会议上他根本没打算让王守昌等人有上蹿下跳的调火，但是考虑到日后他要当“汉奸”，便只能将自己的政治立场搞的暧昧不清些，这样才能达到混淆视听日.本人耳目的作用。
　　据他手上的情报得知，这个隋斯处是个日.本特高课的高级间谍，从一早的遇见就是别有用心的设计。方泽谌一直跟军统有着密切合作，与戴春风密谋一番后，就将计就计，准备假意相迎，假装被隋斯处策反，为日.本人卖力，到关键时候再一举毁了日.本在沪的特高情报局。
　　这件事，风险极大，大到需要方泽谌亲自委身周旋；但成果也大，大到可以让日军的侵略计划延迟三年到五年不等。
　　对于积贫积弱的旧华国而言，每分每秒的时间，都是续命的良方，为此，方泽谌愿意冒着被美联邦政府排挤的风险回国，也愿意忍着恶心去假意与一个日.本人周旋。
　　都是为了中华。
　　一切都是为了中华。
　　方泽谌闭着眼，听着，不远处炮火的呼啸声。
　　…

　　“隋先生来了啊，快请进！”
　　新民书店外的老板一见是隋斯处，兴高采烈地迎着隋斯处进入。
　　隋斯处一袭青衫，温文尔雅，笑着点头。
　　老板迎着隋斯处进入了里面的隔间，之后恭敬地退下了。
　　隋斯处理了理衣衫，确认整洁无误后，这才脱去鞋子，弯腰进入。
　　里间，是充满日式风格的会房，一个矮几、一道屏风、一副挂在墙上的千里江山图仿本画。
　　一个身着和服的中年男人正跪坐在矮几旁，慢慢地盛茶。
　　他抬头，对着隋斯处温和地笑笑，招呼道：“川岛君来了啊，请坐。”
　　隋斯处，不，应该是川岛长崎恭敬地鞠躬道：“恭迎五本课长！”
　　五本峻之盛好了瓷茶，指了指对面的位子，示意川岛去坐。
　　川岛长崎正襟危坐地跂跪，细长的眼睫微垂，没有直视五本峻之。
　　五本峻之递给川岛长崎那杯刚刚盛好的温茶，没什么架子道：“川岛君还是太拘谨了些，作为帝国的武士，你不该不直视你的长官——至少在我这里，我比较欣赏有锐利的年轻人。”
　　川岛长崎的睫毛颤了颤，低声说：“座下不敢，辜负了课长抬爱。”
　　五本峻之很能理解对方的态度冷淡，毕竟是个正常有尊严的男人都不会高兴的。
　　面上，五本峻之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自责道：“川岛君可是在怪我？的确，是我不对，让一个优秀、勇猛的帝国武士去做这样的事，简直是最最痛苦的折磨了。”
　　五本峻之注意到，川岛长崎的表情愈发冷酷。
　　也对，川岛长崎是帝国陆军学院的优秀学员，一直以来都以战死沙场为荣，成为特高课的一名特工也不过是他的老上司——秋田一二郎从军部挖过来的。
　　要知道，帝国陆军学院的学员各个百里挑一、枪无遗弹，日后都是帝国陆军领导层的军官，如果不是成为一个暗中工作的间谍，以川岛长崎的实力，现在应该在满洲当一名出色的少校了。
　　而不是一肚子怨气，成为五本峻之手上一个监视愚蠢□□人的棋子！
　　搁谁身上不气啊？！
　　五本峻之调教手下人一贯好手，能当上远东最大情报分支的上海特高课的直系课长，他心里面的弯弯绕绕那是川岛长崎之流拍马所不能及的。
　　五本峻之意识到，要让川岛长崎这个心高气傲的家伙死心塌地地去干，必须下一剂猛药、画一块大饼！
　　他随后，话锋一转：“但是——帝国的伟业是千秋万代的，所有为帝国奉献过的勇士都是伟大的，只是分工不同罢了！川岛君，是我对不起你！但是帝国的伟业不是你我可以担待得起的，这个时代是最璀璨辉煌的时代了，赋予我们的历史使命不会想让我们内部消耗的！”
　　川岛长崎的眸光闪了闪，五本峻之再接再厉地高声：“川岛君，在那个□□人身边待了一段时间的你，想必比我更加了解他在华国的影响力。如果他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么帝国的伟业就会受的难以言计的受障。所以，你的工作至关重要！关系到我们在上海战场上的胜利走向！如果我们胜利入驻上海后，川岛君，您的名字会被载入靖国神社的伟碑上！”
　　川岛长崎显然是被五本峻之的话给打动了，虽然脸色依旧有些冷淡，但是眼神是兴奋的。
　　没有哪个帝国勇士可以拒绝为帝国的扩张而殊死拼搏、也没有哪个武士道者可以拒绝进入靖国神社！
　　川岛长崎只要一想，便觉得雌俯于男人身下算的了什么？！有什么比靖国神社英烈的称号更令人动容的吗？
　　川岛长崎想通后，即使内心依旧不满，但总的还是十分愉悦的。
　　他情绪高昂道：“为帝国伟业、舍生忘死！！”
　　五本峻之欣喜地瞧着面前开窍了的年轻人，赞扬地点了点头：“如此便是甚好，川岛君，你的思想觉悟令吾辈叹服！”
　　话不多说，五本峻之便进入正题，表情也不似先前的温和，多了威严和肃目：“川岛君是去年11月15日碰面的方泽谌，现在也有2月3日了，也快三个月了，谈一谈你对方泽谌的看法。”
　　五本峻之费劲千辛万苦去安排川岛长崎待在方泽谌旁边，不就是是因为这个男人太危险了吗？这个危险□□人值得上海特高课的高度重视和竭力拉拢！
　　方泽谌在美联邦的地盘上，不仅仅有的是钱，还有让日.本深深忌惮的军.火力量。
　　外界不知道，但是庞大如日.本，早已通过各路情报确定——方泽谌手上有一批高质量的军.火！
　　帝国军部早已在这个男人回国之时谈判过了，当时方泽谌的态度就显得耐人寻味，军部一看有戏，就加紧谈判，没想到反而惹怒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政治部门闻后下令，必须竭力拉拢到方泽谌，这个任务自然是落到了情报部门的头上。是个大任务没有错，事成之后还有可能在军部面前张张脸，但问题来了——怎么才能搭上方泽谌？
　　一时之间，不论是满洲部署的军情观察室，亦或者是帝国同属的中央情报中心，还是五本峻之所在的远东特高课，都开始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搭上方泽谌？
　　方泽谌身份的特殊性导致他格外敏感周边安插进来的一切人物，这点而言，无从下手啊。
　　五本峻之的顶头上司、也是他的老师、远东特高课内部的三大巨头之一的秋田一二郎，一瞧，直接拍手叫好道：“哈哈，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这个方泽谌，我还真就知道怎么搭上线！”
　　随后，秋田一二郎在军部里挖来了即将毕业的年轻人川岛长崎，并将他转交到五本峻之手上好好培养。
　　原来，他老师在美.国那边的眼线得知，方泽谌一直随身携带着一个陌生男人的照片——一袭青衫、温润如玉。
　　难怪权势滔天的方六爷这么些年来，一直没什么人在身旁呢？瞧，这就是答案。
　　秋田一二郎笑说：这个叫川岛的年轻人很适合的。
　　五本峻之见到川岛长崎时，一看，就听懂了当时老师的话了。
　　所以，当川岛长崎意识到任务是什么的时候，一度气到想回老家东京。
　　好在方泽谌是个禁欲绅士的君子，一直以来的交情都是淡如水的关系，是内心崩溃两个月的直男·川岛长崎唯一好受的地方。
　　但是决定下来完成任务的川岛长崎一寻思，发现情况不容乐观。
　　他发现，方泽谌对他释放的暧昧信号大家都心照不宣，可是作为当事人的川岛长崎惊悚地洞察，方泽谌压根没怎么碰他！！手都没有摸过！！就只是每次单独吃吃饭、喝喝酒、听听曲！！
　　作为男人的川岛长崎自然知道男人的劣根是什么，大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没必要装什么清风君子，提裤子一顿猛干就好，反正川岛长崎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但是同样为男人的方泽谌还真不是这样，端方如玉的很，一点都没有瞎搞，这反而叫川岛长崎警惕了。
　　要么，就是这个方泽谌的确是个痴情种子，钓着他，但不碰他，一心思恋自己的白月光；要么，这个方泽谌真的喜欢上他了，出于人品，没有吓到意中人。
　　至于，最后一种可能……
　　川岛长崎想都没想就直接跳过了，他有信心自己的身份没有泄露，不仅是因为帝国的行动谨慎，更是因为他的身份只有帝国高层人物晓得，如果他败露了，说明高层领导人有国党内部的眼线，或者是西洋的间谍。但是，怎么可能啊？
　　从方泽谌身上他也有推断：
　　第一：如果自己是日.本间谍的身份败露，依照方泽谌这样眼里不容沙子的性格，应该早就将他抛尸野外了。
　　第二：就算没被抛尸，他可不认为高傲如方六爷可以忍着恶心跟他继续虚与委蛇。
　　川岛长崎是个聪明且忠心的优秀战士，他将最近的情况和自己的推断都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五本峻之听后很是欣赏。
　　赞美道：“川岛君，你是一个真正优秀的爱国战士！”
　　川岛长崎恭谨说：“课长抬爱了，还是课长教育的好——请问课长，接下来该怎么行动？”
　　五本峻之闻后，思索间抬头：“今天下午浦东商会的会议就会结束，致电方家，跟方泽谌共进晚餐，试探虚实。”
　　川岛长崎站起，敬礼，掷地有声：“保证完成任务！”
　　五本峻之又面子工程地寒嘘了几句后，就让川岛长崎退下了。
　　等年轻的青衫人影彻底走后，屏风后面走出了一个年轻高大的男人。
　　要是川岛长崎在这，一定会十分震惊这个男人的身份。
　　五本峻之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子，男人作揖后，便施施然地坐下了。
　　即使他跟川岛长崎一样年轻，但周身气度却是可以比拟方泽谌的，长身玉立、卓姿雅态。不过这个男人很会藏拙，一举一动都仿佛按照眼前最喜欢的模样来人进行，不会喧宾夺主，而是暗中隐藏。
　　五本峻之的笑容完全不是同川岛长崎相处时虚假的客套，而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招呼着：“宫浣君，你怎么看待刚刚那个后生？”
　　那个叫宫浣的英俊男人稀奇道：“那个是军部的？”
　　五本峻之赞叹他的观察敏锐，点了点头，问：“怎么看出来的。”
　　宫浣扶手笑说：“只有军部的人才会敬礼来、敬礼去，面对长官还是一副傲然姿态。”随后男人嗤笑道：“一个军部的蛀虫罢了，还敢给五本师兄脸色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五本峻之很是欣慰宫浣对他的偏袒，要知道，宫浣左野可是他的直系师弟，师从同一个老师秋田一二郎，感情自是不必多说什么。
　　五本峻之宽慰他说：“都是帝国的好儿郎，我不计较这些。”
　　宫浣感叹直言：“师兄真真是个光风霁月的君子，气度雄远，是宫浣不及。”
　　五本峻之笑骂：“你个拍须溜马的家伙！”
　　嘴上这么说，五本峻之的嘴角却是上扬。
　　宫浣看在眼里，心想果然没错，指不定心里快活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