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49、沙滩

　　第二天的画展在美术馆举办，九点才开放，下午五点半闭馆，持续两天。为了避免拥挤、获得良好的观展体验，举办方实行错峰入馆，门票有几个不同的入馆时间，林星野预约的刚好是九点的票。
　　美术馆里气温清凉，环境典雅静谧，人们走路说话的声音都放得很轻，都在各自感受大师们的艺术品。参展的作品有很多，且风格迥异，国内画作比较多，国外的就相对少一点。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陆澄子觉得她和林星野把这句话展现得淋漓尽致。
　　很多画一眼看去，惊艳之后就没有其他感觉了，林星野却看得津津有味。幸好他在品画的时候没忘记身边还有一个对绘画一无所知的同桌，按照自己的理解解释一二。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徜徉，林星野整个人都变得柔软恣意起来，仿佛一只在湖里惬意舒展筋骨的白天鹅，姿态放松，眼里笑意盈盈。陆澄子本就觉得他的眼睛好看，如今更是叫她移不开眼，心里悄悄欢快地窃喜着——很多人都没见过这样的林星野，眼下让她瞧见了，就很惊喜，很庆幸。
　　陆澄子的心情雀跃起来。
　　高兴之余，又忍不住羡慕他有所热爱，那些坚持啊努力啊忙碌啊都有一个明确的奔向，并反馈他明净纯粹的欣喜，不像自己，总是跑来跑去，却一直都是为了取悦别人。
　　终于来到林星野喜欢的那个画家的作品前，那组色调温暖的芦苇荡在顶部射灯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浪漫，充满了诗情画意和想象空间。

　　“你见过麦垛吗？”林星野问她。
　　水泥森林里长大的陆澄子怎么可能见过，她摇摇头：“没有。”
　　“我见过。”林星野的笑容清明，洇着丝丝怀念，“小时候放暑假去乡下爷爷家，小麦收割完后留下遍地金黄的田野和一堆堆麦垛，夏天天黑得晚，到了饭点就和爷爷奶奶在田地里烤鱼，吃饱喝足以后躺在麦垛上看星星，简直是一种享受。”
　　陆澄子第一次听他提起这些童年往事，心里生出一种莫大的兴趣和惊奇：“你那时候几岁？”
　　“五六岁吧，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那么小就学会仰望星星了？”陆澄子笑着问。
　　“瞎看而已，那时候还领悟不出什么人生真谛，只觉得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很漂亮。”林星野回忆着当时的心情，心中畅快，“那时跟着爷爷认识了很多星象，像北斗七星，夏季大三角等等，不过我对宇宙里的东西兴趣不大，转眼就忘了。”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星字吧，逆反心理。”林星野说完，小心翼翼又隐隐期待地问她，“你喜欢星星吗？”
　　“我很喜欢啊。”陆澄子说，“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天文台参观，那时候就觉得宇宙非常神奇，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林星野早就在她说第一句的时候，头脑就炸开了烟花。
　　尽管和他想的不是一个意思，但还是让他很开心。

　　参观画展用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正值中午，太阳高悬，仿佛要将氧气都灼空。两人都没有遮阳工具，一路晒着走到地铁站。
　　他们去了当地比较有名的步行街吃饭，而后实在不想再体会烈日暴晒的痛苦，便一起去买帽子。
　　“黑色吸热，我要白色的好了。”陆澄子拿起一顶棒球帽，对着镜子试戴了一下，觉得不是很好看，但这已经是她找到的最好看的帽子，只能凑合。
　　林星野则拿了一顶款式相同的黑色帽子，因其样式最简洁，没有花哨的图案和装饰，简简单单的三条杠看着舒心。
　　收银员帮他们剪标签的时候，林星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他们的帽子竟然是一样的。
　　只要下个定义，就是情侣帽。
　　啧。

　　有了帽子，陆澄子终于不用使劲儿眯眼了，学习摄影的热情高居不下，像无数入门者那样，无论看到什么都想拍下来。但陆澄子又跟别人有所不同，兴致一高昂就把林星野教她的拍照技巧忘得一干二净，怎么嘱咐也没用——人潮汹涌的街道，咔嚓；卖相好看的美食，咔嚓；蓝色端正的路牌，咔嚓；卖相好看的美食，咔嚓；建筑上空的蓝天白云，咔嚓；卖相好看的美食，咔嚓……
　　等他们走累了，找到一家茶饮店进去休息的时候，两人一起翻看这些照片，几乎全是吃的。林星野一边看一边笑，陆澄子感受到了王者对青铜充满宽容的嘲讽，羞耻地转开了头。
　　“整体来说还是不错的。”林星野忍着笑，把相机推回去给她，起身准备去拿餐，评价道，“很有想法。”
　　陆澄子：“…………”
　　不愧是作文满分选手，还有什么比这四个字更能嘲笑她！
　　他一走，陆澄子仿佛结束惩罚的刑犯，消灭证据般火速删除那些拍得像菜市场一样的照片。
　　由于烂片实在太多，陆澄子删到一半果断放弃了，认命地把相机放下来，两手托着腮，郁闷地看着取餐台前的摄影老师。
　　她什么时候才能修炼到同桌的水平啊。

　　步行街其实没什么好逛的，他们来这边的主要目的是吃饭买帽子，两人喝着饮料休息了一会儿就按照攻略继续往下一个地方，这才是他们所期待的——青城临海，两个内陆人当然要来感受一下海水阳光和沙滩。
　　海边的阳光不像城区里那么灼热，海风吹来，整个夏天都凉快了。
　　林星野把帽子摘下来，抬手呼噜了几下头发，动作特别随意，带着一种洒脱的帅气，还没从挫败情绪中走出来的陆澄子一看，举起相机就咔嚓一张，准备拿来扳回一局。
　　蓝天白云，碧海金沙，摘了帽子摸头发的白衣少年。
　　简直完美。
　　“还不错吧？”她邀功似的问。
　　林星野瞧见她眼里闪动的光芒，同桌“求表扬”三个字就差写在脸上了。
　　“可以。”他赞许地点头。
　　陆澄子小步蹦了几下。
　　“把相机给我吧，”林星野好笑地看着她，“我给你拍一组大片。”

　　这个点的沙滩人不是很多，但拍大片还是避免不了有闲杂人等入镜，换一个人拍很容易搞砸，不过林星野高一开始就跟着专业摄影师林凝学拍照，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陆澄子在沙滩上随意走动的背影，咔嚓。
　　被风吹乱头发的正脸，咔嚓。
　　阳光下立体的侧脸，咔嚓。
　　扬起的下颔线和戴珍珠耳钉的耳朵，咔嚓。
　　提着鞋踩沙子玩海水的活泼身影，咔嚓。
　　……
　　几乎每一张都露出灿烂的笑脸，眉眼弯成月牙，像天使一样，非常治愈。
　　林星野不会告诉任何人，陆澄子最吸引他的一点就是她的笑容。
　　开朗的，乐观的，即使被人绊倒了也浑不在意，站起来拍拍灰尘仍会跳跃。
　　陆澄子跑过来，林星野和她一边翻看一边讲解技巧。

　　“林老师，”听完后，陆澄子认真地看着他，“我再也不瞎拍了，我一定好好学习，重新做人。”
　　林星野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庄重地把相机给她：“那你来拍我试试。”
　　陆澄子把相机挂在脖子上，按照他说的方法构图，找角度，调焦距，林星野充当她的人体模特，心甘情愿配合她折腾。
　　珠玉在前，后来者其实很容易受到影响，不由自主地模仿人家拍摄的内容，对初学者而言其实无伤大雅，模仿得好也是一种进步。于是陆澄子拍出来的照片跟林星野给她拍的其实差不多，只不过同桌高冷习惯了，脸上的笑容并不明显，拍出来的风格也是高冷风。

　　“林老师，我给你讲个笑话吧。”陆澄子一边摆弄相机一边说，林星野诧异地扭头看着她。
　　好端端的讲笑话干什么？
　　陆澄子也没解释为什么，自顾自地说：“超级美食海选现场的后台，包子对粽子说：这么热的天裹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束腰，别以为包装得漂亮就可以晋级。粽子说：哼，我卸了妆一样光艳照人，不像你，一张嘴就露馅儿。”
　　不远处正在摆拍的小姑娘一听，瞬间笑场。
　　“……”林星野顿时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半是因为她惟妙惟肖的语气，一半是觉得陆澄子不愧为顶级吃货，连笑话都跟食物有关。
　　陆澄子迅速举起相机把他的笑脸抓拍下来，这才心满意足。
　　真帅啊。

　　林老师过来改作业的时候，颇为欣慰地说：“你要是好好拍还是能拍得挺好的。”
　　陆澄子颇为得意。
　　拍完照，两人就在沙滩上纯玩，追追海水踩踩脚印堆堆沙子，乐不思蜀。
　　直到傍晚，太阳下山，两人欣赏了一场海边落日。
　　陆澄子指着天边那轮夕阳，对同桌说：“你看，天上的太阳像不像月饼里的蛋黄？”
　　林星野：“………………”
　　敢不敢文艺点？
　　“色泽均匀，形状圆润，看着就很好吃。”
　　林星野默默扭开了脸，从此无法直视蛋黄馅的月饼和夕阳。
　　他宁愿自己耳朵聋了。
　　“像极了。”他颤着肝儿违心地说。
　　陆澄子两手叉腰哈哈一笑，还觉得自己的建议很nice：“以后你要是画不出夕阳，可以看看月饼里的蛋黄。”
　　林星野宁愿自己双耳暴聋。

　　明天他们就要回去了，两人订了3点05分的火车票，还有一个早上的时间。
　　可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也去不了太远的景点，便去了CBD那边看帆船，快到中午的时候去了一座商厦给元宝和宋清和买礼物。
　　“他的玩具已经很多了，”林星野说，“不用给他买。”
　　“那不行。”陆澄子说，“礼物是一定要买的，而且不一定得是玩具啊，其他有意思的小物件也可以，元宝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
　　“书，”林星野说，“他挺喜欢看书的。”
　　陆澄子却颤笑起来：“小孩子一般都爱玩儿吧，你确定不是在坑他吗？”
　　“……”林星野抱着胳膊，“不信算了。”
　　“我信。”陆澄子笑着，把手里拿着的水晶球放了回去，“走吧，我们去书店看看。”

　　小孩子看的书当然不可能是纯文字，陆澄子买了一本图文并茂的故事书。当然，为了防止林星野确实是在坑元宝，陆澄子还买了一艘船舶的小模型。
　　商厦有18层，很大，他们乘电梯到一楼的时候，还要东转西转找交通最方便的那个出口。忽然看到一架三角钢琴立在前面，一位大叔正在弹，乐曲的声音非常振奋，旁边有路人围观。
　　陆澄子听过那首曲子，大叔正在弹最后一小段。
　　陆澄子钢琴早过了十级，以前逢年过节就被白莹要求弹给亲戚朋友们听，学琴的过程更是痛苦不堪，却从来没有得到白莹的肯定。
　　但她想起决赛那天林星野的鼓励和赞赏，忽然又觉得过去的痛苦都有了价值，让她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至于太平庸。

　　等他们走近，音乐已经结束了，路人们也散开来，津津乐道，回味无穷。
　　“你也会弹钢琴吧？”林星野问。
　　“你怎么知道？”陆澄子诧异地问。
　　“猜的。”林星野笑了笑，“像你这么厉害的学霸，钢琴什么的应该不在话下。”
　　他从来不吝啬对陆澄子的夸奖，以至于同桌对他的好感一直高居不下，陆澄子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来回馈他的肯定，笑着说：“那我送你一个小礼物吧。”
　　林星野仿佛料到陆澄子想做什么，下一刻便得到了验证。
　　陆澄子把手里的东西给他，然后坐到琴凳上，活动了一下手腕和指关节，爬了一段音阶。
　　“我很久没弹过钢琴了，”她扭头对林星野笑了笑，“弹得不好就权当一笑。”
　　林星野也对她笑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满是期待：“你弹吧，我相信你。”
　　陆澄子深呼吸，指尖缓缓落到琴键上，定了一会儿，清脆灵动的琴声就开始流窜出来，她最擅长、最喜欢的那首曲子载着不为人知的私心传入同桌的耳朵里。
　　弹钢琴的陆澄子和拉小提琴的陆澄子很不一样，前者灵越专注，后者严肃峻然，但她的光华都是无法忽视的。

　　曲子很欢快，相应的，节奏也很快，且音符复杂众多，必须拥有极快的手速和扎实的功底。陆澄子隔了很久没弹，凭着手指的肌肉记忆才没出错，但在旁人看来，她弹这首曲子的模样非常大神。
　　没有人会不喜欢陆澄子吧，林星野想。
　　她真的太有吸引力了。
　　胜却人间无数。
　　一曲结束，余音绕梁。
　　最后一个音弹出来后，陆澄子偷偷松了一口气——还好没弹砸。
　　她没好意思回应旁边的路人的目光，径直走到林星野面前，脸颊有些发烫，问他：“怎么样，还喜欢吧？”
　　“喜欢。”林星野看着她，嘴角含笑，眸中藏情，“特别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