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47、光芒

　　台下来的人其实有挺多的，有的选手不止来了两位亲友，加上一些音乐爱好者和闲散观众，以及关注此次赛事的记者，底下的座位差不多坐了三分之二。
　　陆澄子很清楚，那些人她其实都不认识，对手们的亲友只关注他们自己人，台下只有林星野会注视她，投以期待和欣赏的目光。
　　她的心很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她的无尽动力，促使她表现得好一点，更好一点，不叫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失望。
　　白莹的高压管教让陆澄子培养了许多好习惯，比如她想认真做好一件事的时候，头脑就只专注于这件事，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在结束之前什么也不会想。
　　协奏开始之前有一首技术展示，这是指定曲目。陆澄子暂时忘了林星野，脑海里的谱子清晰无比，哪个小节做什么内容，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音乐厅里安静得只听得见她的琴声，忽强忽弱，渐高渐低。林星野听不懂其中的专业性，只觉得很有意境，仿佛置身于危机四伏的饥饿游戏场景中，充满了紧张和刺激。
　　曲调渐弱，悄然无声。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陆澄子从曲子中抽离出来，微笑鞠躬，转向右边的首席老师，请他协助调弦。
　　陆澄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确定做好准备后，转向身后的一众协奏老师，点头示意开始。
　　老师们的琴弓整齐地举起，小提琴声如涨潮的海水般弥漫开来，逐渐变得声势浩大。陆澄子仔细听着音乐，运弓进入，从容地在一众协奏下成为主导，极富技巧性的古典音乐被她完美地演绎出来。

　　台上的灯光偏暗，大部分的光线都投给了舞台中央的陆澄子，大家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地放在她身上。
　　传进耳朵里的音乐很有画面感，明明是盛夏，陆澄子却好像把他们带进了隆冬，寒风过境，枯树狂舞。
　　林星野通过取景器看着台上的同桌，她沉浸在演奏中，气质凛冽，姿态优雅。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散发着万丈光芒。
　　心中很骄傲。
　　同桌真厉害。
　　这么厉害的人是他的同桌。
　　是他喜欢的人。
　　简直棒极了。

　　精神持续十几分钟高度集中，结束后，陆澄子的头脑一阵放空。台下掌声雷动，她笑着向台下的评委观众和协奏老师们鞠躬，在那短短的一分钟里努力寻找同桌。
　　林星野正一边鼓掌，一边含笑看着她。
　　陆澄子那一刹那觉得特别宁静。
　　等回到座位上，她的血液就开始沸腾起来，长时间背负的包袱终于卸下了，只觉得一身轻松，忽然就没那么在乎名次了。
　　“怎么样？”她低声问，语气压抑着澎湃的兴奋，如同求表扬的三岁小孩。
　　“非常好！”林星野笑着说。
　　陆澄子求仁得仁，也笑了起来。
　　她的心情轻快极了：“有吃的吗？我现在吃得下了。”
　　林星野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把自己的背包拿过来，翻出一堆零食。
　　巧克力，口袋面包，口嚼糖，曲奇饼干，还有两盒酸奶。
　　陆澄子目瞪口呆。
　　“你是做零食批发的吗？”
　　“昨晚出去买水的时候顺带的。”林星野说，并不好意思告诉她，自己早就料到会这样，专门出去买的。
　　陆澄子笑了起来，拿起一个口袋面包和一盒酸奶：“谢啦。”

　　下一个选手演奏得怎么样，陆澄子没太关注，她拿着相机看林星野拍的照片，压低声音说悄悄话。
　　镜头里只有几张是乐队集体照，其余全是她的特写，景深和角度拿捏得特别好，一些表情抓拍很巧妙，陆澄子简直要怀疑那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
　　“你也太全能了吧。”陆澄子感叹道，“为什么我感觉你什么都会啊。”
　　又是画画又是拍照又是修图，除此之外的琐事那么多，他却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林星野笑道。

　　所有选手演奏完之后，各组的得分也陆陆续续统计出来，主持人拿着结果上台。
　　激动人心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了。
　　陆澄子顿时又紧张了起来，在主持人宣布他们组的结果时，心跳又快又重。
　　林星野和她一样紧张。
　　身着华服的主持人面带笑容地宣读名单。
　　“第一名，六号选手唐宛宛，97分！”
　　台下的掌声轰然响起，陆澄子的呼吸都要屏住了，手抖得厉害。
　　“第二名，一号选手陆澄子，96.4分！”
　　掌声再一次喧哗起来，林星野猛的转头看着她。
　　陆澄子有点难以置信：“……我没听错吧？”
　　“没听错，”林星野笑说道，“你真的是第二，跟第一只差了0.6！”
　　陆澄子彻底松了气，半晌终于笑了起来。
　　就这样和第一名擦肩而过，多少有些遗憾，林星野怕她失落，安慰道：“四舍五入就是第一名了，不要灰心。”
　　“我没灰心。”陆澄子笑了笑，“不用四舍五入，第二也挺好的。”
　　毕竟是视频指导，比不过有老师当面指导还特别上心的人，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很不错了，她问心无愧。
　　颁完奖，大家陆陆续续退场。通道有些堵，两人不愿意和他们一起挤，坐在位置上一边等人散得差不多一边选照片发动态。
　　这么高兴的事情，不发动态记录一下太可惜了。
　　贝老师的电话准时打了过来，听说她得了第二，特别高兴，恨不得抱着她用力亲几口：“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你妈妈肯定也会很高兴！”
　　尽管只是第二，陆澄子却不担心白莹会因此而恼怒，自认为在这样的练琴条件下还能取得如此成绩，已经很不错了。
　　“别忘了发照片给我啊！让我好好骄傲一下！”
　　“嗯。”陆澄子笑着应了下来。
　　挂完电话，她犹豫了一会儿，打电话给白莹，告诉她比赛结果。

　　那边响了三十秒才接，白莹并没有马上说话，先是一阵杂物落地的声音，有些吵闹，接着响起男人和小孩说话的声音。
　　陆澄子一时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白莹新家庭的成员，一切都只是耳闻而已——现任丈夫其实有两个孩子，女儿上初二，儿子上一年级。
　　男人仿佛在呵斥孩子，气氛明显没那么美妙。
　　陆澄子突然不敢告诉白莹结果，怕一个不慎平白挨一顿骂，但她还是在白莹隐忍着怒火的询问中坦白。
　　白莹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然后静了几秒，没有说话，似乎被家里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怎么了？”陆澄子忐忑地问。
　　“没什么。”白莹晃过神来，一声冷笑让陆澄子的心沉入谷底，“才第二名，你沾沾自喜什么？有什么好得意的？”
　　“和第一就差了0.6分……”陆澄子气若游丝地辩驳。
　　在只有贝老师视频指导的情况下，我已经尽力了。中间还发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情干扰她的状态。
　　你就为我骄傲一次吧。
　　“为什么会差那0.6分，你自己心中没数吗？”白莹讽道，“比不上就是比不上，不要到处找借口，我不想听！”
　　说完就挂了电话，像极了冷酷无情的剥削阶级。

　　陆澄子咬着嘴唇，心里委屈极了，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星野见她脸色不对，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陆澄子努力装作满不在乎，摸着质感极好的闪闪发亮的暗红色裙摆，“就是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
　　林星野诧异地看着她，实在不知她的母亲说了什么，能让前一秒还满面笑容的同桌瞬间情绪低迷。
　　“明明是她逼我参赛，拿到好名次也不见得说一句夸奖，我没日没夜地练习，图什么？”陆澄子笑不出来了，“尽管不是第一，第二也算是好名次了啊。”
　　林星野突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没必要太在乎别人的评价，否则只要一句否定，你的一切都是没意义的。”林星野说，“付出了多少你自己清楚，有没有意思也是你自己说了算。”
　　“我知道。”陆澄子叹了一口气，同样的话宋清和也说过，道理她都懂，可她就是想让白莹为当初放弃她后悔一次。
　　这种心思，在白莹面无表情地对她说“跟你爸走吧”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林星野继续安慰：“你从四月就开始准备了，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更何况资源没有别的选手那么优越，这种条件下还能冲进决赛拿到第二，足够证明你有多优秀，不要因为一句否定就怀疑自己。”
　　“嗯。”陆澄子笑着点点头。
　　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失望，她早就习以为常，只一会儿就调整好情绪。

　　音乐厅的人散得差不多了，还有些选手留下来拍照，大家都喜气洋洋，陆澄子着实不想扫兴，问林星野：“照片传好了吗？”
　　“已经发给你了。”林星野说。
　　“我挑几张发给老师就好了。”陆澄子划拉着他发来的照片，“动态就不发了。”
　　“为什么？”林星野看着她，“王以硕拿了第三名，他都发了。”
　　“我的好友没几个，没什么好分享的。”陆澄子说，“你要是不服气你就发吧，反正王以硕也看得见。”
　　“那肯定得发。”林星野赌气似的挑照片，“我拍了那么多大片，雪藏起来岂不是可惜了，你还是第二名呢。”
　　陆澄子笑而不语。
　　“你没加以前的同学吗？”林星野挑到一半，有些疑惑地问。
　　“没加，我这是新号。”
　　林星野眉梢一动，换了新号却不加以前的同学，怎么都说不过去，毕竟相处了一年多，她也不像是和同学处不来的人。
　　陆澄子站起来：“我先去换衣服，然后一起去吃饭，快饿死了。”
　　说完就拎起那白色的纸袋去洗手间。

　　林星野开始编辑文案。
　　来来回回，删删改改，总也想不到最合适的语言。
　　太他妈难了，林星野气闷地想。
　　说得少没气势，说太多又显得矫情，太活泼不像他的风格，太严肃又彰显不出他们友谊情深。
　　他就是想让别人知道，他和陆澄子相知若素——这才是他的重点。
　　陆澄子换完衣服出来，就看见账号底下“动态”的导航栏出现了一个红点，点开一看，顶部出现了林星野的头像。
　　他两分钟前发了一条动态。
　　【都说了一号选手会一帆风顺的吧[帆船]】
　　底下是她的九宫格，入场时候的，演奏时候的，颁奖时候的，每一张都是精挑细选的大片。
　　大概是因为林星野在三中太出名，仅仅两分钟就收到了许多赞和评论，底下一片卧槽惊叹号。陆澄子被于雪评论的那条吸引了注意，只因为她的字最多。
　　【奶奶，您的男神终于发动态了！！】
　　陆澄子顿时笑出声来。